女兒花這種植物其實有太多的名稱,我所知道的就有指甲花、女兒紅、鳳仙花、急性子、小桃紅、金鳳花等,不過我喜歡老家的叫法——女兒花。在心里頭默默地念出這個名字,我一下子回到了那個叫地妹的小村,玫紅、粉紅、深紅、淺紫、乳白、紫紅。
老家的植物里,具有明顯女性象征的不是太多,而女兒花肯定是最為明晰的一種。所以我愿意選擇女兒花這個名字來敘寫它。女兒花這樣的植物,的確是女兒形狀,而且是那種鄉間女兒的身形,肉質的莖桿,互生的披針形葉,這是那種健康的鄉村女子的特征。她們不追求苗條身段,她們健康而圓潤,與這樣的女子相遇,不需要打量,她們的美麗一下子就使你的眼前亮堂起來。不事雕琢,帶著點羞怯,你能聽得到她純凈的內心里愛情在踱步,沒有半點的妖嬈。女兒花多是女孩子栽植,或許,在她們幼小的心靈里,冥冥中早有一種來自于神秘愛情地召喚。女兒花這樣的植物,伴隨一年年長俏長靚的女孩子,花開花落里,演示著女性世界的神諭。
女兒花是老家女孩子的最愛,她們與女兒花有著天然的親昵。女兒花花開時節,在花叢里,那些懷揣美人夢想的小女孩,帶著小小的白瓷碗,一朵,兩朵,三朵,摘得小心翼翼。她們采花的神情,虔誠而純凈,放置那些花朵時顫顫巍巍,甚至聞得到她們小小的呼吸,飽滿女兒氣息。女兒花摘下來后,就得制作指甲紅了,這似乎是無師自通的,小時候,我那些堂姐們,個個會做指甲紅。幾個女孩兒,摘下女兒花來,用鈍頭的木棒,在瓷碗里輕輕地搗爛,待花汁溢出,就可以用來染指甲了。她們通常的做法是,將浸透了紅汁的碎花瓣敷在指甲上,靜靜地呆上一天,指甲就變紅了。如果要讓這紅更容易上甲,就需要在搗汁時加少量的明礬。堂姐們不喜歡加這個,她們怕洗不掉,到學校里老師看見會罵人。我經常幸災樂禍地看她們在上學路上的溪邊洗指甲,洗半天也洗不凈,一整天的課上,手都縮在課桌的抽屜里,老師一過來,小臉紅得幾乎要破了。
女兒花其實一點不顯嬌貴,我曾想,這女兒花要真是女兒,也只是莊戶人家女兒吧,斷不是什么金枝玉葉、富貴嬌娘。女兒花的移植其實一點不費心神,隨便栽下就可成活。如果不想花太多的心思,上一年栽下后,根本無需收籽播種這樣的煩瑣,只要結了籽,第二年就會自己發芽,春天里,細細密密地長出來,沒多久就株碩葉茂了,六月間就會開出花來,這花一開就開到了秋天,美麗著鄉村女兒的夢境。女兒花開花的時節自然是讓人喜歡的,不過我更喜歡它結果成熟的季節。約九月前后,女兒花的蒴果成熟了,像那種小小的細毛桃子,披著細軟的絨毛,摸上去有點酥癢感覺。我喜歡在秋天的陽光下靜靜地呆在女兒花的身側,看那蒴果裂開,如果是運氣好,恰逢它猛地裂開,那真是一種急不可待地遠行,種子飛入遠處的草叢,一下子就難覓蹤影了。急性子這樣的名字的來由,我想大約就是從這種植物送出種子自行播種的情景來的吧?那種情景多年來在我的記憶里難以抹去。這多么像被愛情召喚的女子呀,急不可待,向著愛人去了,向著遠方去了。多年后我在一個內刊上讀到一篇散文,題目就叫《為了愛情去遠方》,作者是一個無名女子,其它的內容我是一點記不得了,但我大約記得里面的一句:“我就像那鳳仙花的果實,為遠方那個等候的人急切起來,在陽光下突然裂開,將自己送走,能送多遠就多遠。”
不過,女兒花的種子有小毒,也不能由著性子來用,而這與那種刻骨銘心的愛情何其相似!
愛到不能自拔多半受傷,亦如同那種以毒攻毒的藥酒,量的掌控實在是微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