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猶如輕如鴻毛的羊脂,飄然灑落于滇西高原。
層林盡染,猶如五百萬匹潔白柔軟的絲綢,被神的手臂,輕靈地揮舞。無極的群山,頓失蒼茫的浩瀚與崢嶸。
素練奔騰,如靈蛇般逶迤過嵯峨的山川,仿佛縱情的狼毫,奔放于起伏跌蕩的宣紙。
鳥絕千山,路罕見人跡……
鷹嘯深埋進了廣大的天空,相似于一把鋒利的寶劍,在飽經慘烈的搏殺之后,隱匿起了喋血的鋒芒。
一堆熊熊的篝火,猶如濺落于雪地之上的最初一滴鮮血,殷紅、耀眼,深灼著我的內心。
貳
銀子般的滇西高原一望無垠。 從高原深處出發的人,在坎坷的古驛道上,播種下兩行深深的腳印。醒目、堅定,猶如創世紀的詩人以生命和智慧書寫下兩行絕唱的詩歌。
野馬群紛紛走出森林,它們沾雪的四蹄,燙傷了寒風中顫栗的衰草和衰草中星散的野花。
堅毅挺拔的紅木樹,用力托舉起了漢白玉般傾斜的天空,并把它們凝重的影子,透射到了樹林中那些油畫般寧靜的木屋之上。
叁
一樹樹白色的火焰,向日葵般灼灼燃燒。
遙遠的山峰,堅挺如一支支被磨礪得锃亮耀眼的兵器,在中午的陽光下,閃爍著動人的白光。
雪,依舊不停地灑落于滇西高原。紛紛揚揚如漫天的鵝毛,輕盈、純粹……
相當于一只蜻蜓的翅膀,在微風中重復翩然;相當于一捧花粉,從深刻的花蕊中悄然隕落;相當于一把古箏最后那一縷悠長的余音,被時光的唇舌緩緩地吮吸。
肆
雪落滇西高原,滿目呈現的是一派禪意的寧靜。
炊煙裊裊升起的地方,是我們極少落雪的古老的家園。
走得比遠方更遠的游子,身穿那件祖傳的老羊皮襖,背負著裝滿鄉情和年貨的口袋,依次穿越風雪埡口,重返白雪皚皚的村莊。
伍
去年的糧食,熾烈在一只只巨大的土陶酒缸里,等待啟封。
一把世代相傳的青銅古壺,被熊熊的疙兜火,擁著舔著,把第一場潔白的雪,煮熬得熱氣騰騰。
火塘邊打盹的老祖母,已經再也看不見遠方,看不見雪地里那條深遠的黃泥小路。但她心中深藏著的白雪,依舊永不止息,依舊潔凈如東方之玉,總能在那些意味深長的夜晚,平靜地為我們紛紛揚揚。
我不停地被白雪洗滌的思緒,充滿疑問,環繞過陷落的叢林和廢棄的城垛,消逝在了更遠的白雪之中。
陸
雪呵,在滇西高原奔騰千里的脊背上翻涌不止的,潔白如生命之鹽的雪呵。我將悉心銘記下你們在這個冬天里呈現的,所有的奢侈或者單純。
我將把一生的旅程,畫軸般展開,然后,便模擬著凍泥下那些鮮嫩的麥苗,耐心地醞釀著生命中注定降臨的光榮和夢想。
柒
處女般圣潔的雪蓮,盛開在備受敬仰的一座座積雪盈丈的山崗。
許多美好的日子,羔羊般隱沒于草野的深處。只有滯留在我們身邊的忠實的牧羊犬,是大高原在暴風雪之夜的唯一退路。只要它仰望著山頂那彎瘦瘦的殘月一聲輕吠,又一個落雪遍地的黎明,必將降臨我們的村莊。
捌
響徹雪域的鷹笛,總是最先辨認出我們隱秘的行蹤。它鋒銳的長嘯,讓那些懸崖上的白雪,一次次粉身碎骨。
它如炬的目光,莊嚴如史前的王者,讓我們隱匿于內心深處的翅膀,一次次血脈賁張。
它在白雪中飛行而鼓蕩的颯颯風聲,總在不停地鍛打著我們的夢想,讓我們因為怯懦而自慚形穢;讓我們深藏不露的內心,在落雪的滇西高原,因為一種圣潔的反復洗禮,最終空明澄澈如一張簡單的白紙。
玖
雪,只有在雪中融化……
滇西高原最遼遠的回聲,源于一次漫長而又遙遠的雪崩。
獵手的路依然很短,短得走不出整個落雪的高原。但獵手心中的路,永遠沒有終點。獵手佇立風雪的姿勢,讓我聯想到一尊山神雕像英武剽悍的前身。
在落雪的滇西高原,只有永不止息的大風,是你永不嘶啞的歌喉,被鍥而不舍的白雪刮洗得高亢而又嘹亮。
拾
雪的大氣磅礴,只有巍峨壯偉的群山能夠領會。
雪的深邃清遠,只有大智若愚的峽谷能夠度量。
在雪落滇西高原的某一個下午,我懷抱一樹暖暖的梅花,一樹歲寒的火炬,在我夢想驛站靈魂的故鄉,與我眾多的孩子一道,耐心地等待著大雪融化之后,必將抵達的又一個美好而靚麗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