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作家史鐵生的逝世成為網上熱點。這不只是因為他知名,還因為他為“離去”選擇的方式:家人按照他的意愿,沒有舉行告別儀式,進行了遺體器官捐贈,他的遺體還將作為肥料滋養自然。就像他所說:“我愿意這樣走,就像徐志摩在《再別康橋》里寫的:‘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面對“離去”,保持一份從容優雅,這種豁達的人生態度正越來越被眾人欣賞和接受。成千上萬的網友悼念史鐵生和自發留言就是一個證明。
史鐵生:死是一個必然降臨的節日
史鐵生在陜西插隊時雙腿癱瘓,后來患腎病并發展到尿毒癥,一直靠透析維持生命。
2010年12月30日下午,史鐵生突發腦溢血,被送至離家不遠的北京朝陽醫院。晚上9點多,臨床教授凌鋒聞訊趕來,輕輕翻開史鐵生的眼皮,發現瞳孔已經漸漸放大。于是,凌鋒迅速聯絡,將史鐵生轉到宣武醫院的重癥監護室(這里有全北京最先進的急救設備)單間。作為有豐富顱腦外科急救經驗的臨床教授,她將預后告知了史夫人陳希米。沒有太多的解釋,陳希米告訴凌鋒,放棄一切介入性的急救舉措,她平靜地簽署了停止治療的知情同意書。陳希米說,這不是她即興的決定,而是史鐵生生前鄭重的預囑。他們夫婦在一起的日子里,不止一次地討論過死亡,安排如何應對死亡,處置遺體。
根據我國人體器官捐獻管理的程序安排,凌鋒聯系了協調華北地區器官捐獻的天津紅十字會,陳希米鄭重地簽署了捐獻肝臟和角膜的文件一“鐵生講過,把能用的器官都捐了。”她還說,輪椅生涯幾十年,鐵生很想知道他的脊椎究竟發生了怎樣的病變。
那時,鐵生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然而,他硬是堅持到天津紅十字會取器官的大夫趕到,才舒緩地呼出最后一口氣,讓每一個捐獻的臟器都處在血液正常灌注狀態。凌鋒大夫不由得感慨:鐵生真堅強,真配合。在莊嚴肅穆的氣氛中,所有在場的醫護人員在安魂曲中向鐵生鞠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然后虔誠地取出他捐獻的器官,認真、細密地縫合好軀殼,整理好妝容。鐵生的器官被火速送往天津,那里,接受移植手術的病友及手術團隊正急切地等待著……9個小時后,史鐵生的肝臟、角膜在兩個新的生命體中盡職地工作,他的生命依然在歡快地延續。
史鐵生一生創作了《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務虛筆記》、《病隙碎筆》、《我與地壇》、《我的丁一之旅》等作品。他多次在自己的小說、散文、詩歌、書信中表達對死亡的想法。他說: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死是一件無須乎著急去做的事,是一件無論怎樣耽擱也不會錯過了的事,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他多次表示,只要自己身上還有一件對別人有用的器官,那么當他最后離開現實世界時,就一定無保留、無條件捐贈他人。在一篇叫做《說生說死》的散文里,史鐵生說:“史鐵生仍不失為一份很好的肥料,可以讓它去滋養林中的一棵樹,或海里的一群魚。”字里行間透著他樂天知命的態度。
莫艾:死是生的歸宿
由史鐵生的逝世我想到了我十分尊敬的老領導_原《光明日報》總編輯莫艾。
莫艾,原名戴厚明,1917年出生于江蘇省泰興縣一個小職員家庭。莫艾幼年時在家鄉念過私塾和小學。16歲時在上海一家酒行做學徒。
抗日戰爭時期,莫艾在《解放日報》,是活躍在延安的著名記者。他發現和報道了勞動模范吳滿有的先進事跡,推動了解放區的大生產運動,有力地支援了抗日戰爭,受到毛澤東主席三次接見。朱德總司令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稱贊他寫的報道“頂延安一年的公糧”。
莫艾后來在新華社西北分社、天津分社、北京分社、云南分社、《光明日報》等單位擔任領導工作。
莫艾在《光明日報》任總編輯的時段是1973年至1975年,只有短暫的3年,但他深入細致、精益求精的工作作風,熱情培養年輕人,關心同志疾苦的高尚品德……在報社職工中有口皆碑。
“莫艾是我一生中遇見的最好的領導。”報社里許多人都這樣說。然而,對于這樣一位令人尊敬的老領導,人們卻沒有機會在他逝世時跟他告個別。莫艾于2003年2月17日以86歲高齡悄然離去,沒有舉行追悼會,沒有遺體告別儀式,甚至沒有發訃告。
我知道莫艾確切的離世時間是2011年2月,已經是他去世的8年之后了。我是在十分偶然的情況下,從一本叫做《記者莫艾》的書中看到有關他的信息的。
在書的最后一頁印有莫艾1988年12月24日立的遺囑,展示了這位我國新聞戰線老戰士最后的情懷。遺囑如下:
人有生則有死。生和死都是客觀法則。就人類來說,生是死的更新;就個人來說,死是生的歸宿,更是對我的徹底解放。因此,我死之后,遺體即交醫院解剖,供醫學研究之用;剩余的無用部分,可和其他動物解剖后的遺骸一樣,投入焚尸器內焚化肥田。我的家屬應善體我意,毋作無益的世俗悲痛,更不要舉行任何悼念儀式,也不要留骨灰,發訃告,寫通知,更不要登報。親友如來詢問,可按我生前所寫的通知填寫死亡時間后郵復。我對我的兒孫家屬寄以下希望……
我相信,他們在離開人世的時候一定是平靜和坦然的。之所以能夠如此,是因為他們都透徹、深^地思考過人的生死,這個思考貫徹在他們一生的行動中,貫徹在他們所有的作品里。他的思考不僅讓他自己擁有生與死的尊嚴,同時也教會我們這些普通的人,如何有尊嚴地生,有尊嚴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