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的“文革”歲月真的遠去了。春節的日子里,子侄輩向我詢問:“八個‘樣板戲’是怎么一回事?”我突然發現,當年非但個個耳熟能詳、而且可以大段唱出的“樣板戲”,居然變得生疏了,許多情節已經模糊不清。
但是,對曾經經歷過那段歲月、從“文革”陰影中走出來的不少中國人來說,“樣板戲情結”卻是揮之不去的。君不見,在各種各樣的聚會聯歡中,甚至在頗為正式的演出舞臺上,“樣板戲”的唱段還時有所聞。既然如此,就有了一個非?,F實的問題:這些“樣板戲”會不會重新登上今天的舞臺?
為了回答晚輩的詢問,我認真思考了一番后認為,由于“八個樣板戲”印刻著荒唐歲月的深深痕跡,代表了那個人們希望永遠不要再來的時代,除其中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和《白毛女》在某種特定條件下,也許還會在舞臺上曇花一現以滿足特定觀眾舊日情結,從總體上說,它們理當隨著時代的進步,進入博物館收藏,成為供后人思考和借鑒的史料,不宜再卷土重來了。
為什么這樣說?是因為這些“樣板戲”的致命缺點。
所有樣板戲都推崇“仇恨”,都強烈地鼓吹“仇恨入心要發芽”,強調你死我活的激烈斗爭。樣板戲將復雜的社會生活簡化為尖銳對立的非此即彼的兩方:一方是“革命”的無產階級,另一方則是“反革命”,這樣的矛盾只能以消滅“反革命階級”為終結。為了消滅對方,樣板戲從“仇恨”意識出發,所有的戲都以消滅或“抓出了”敵人為結局,是“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極端體現。今天,我們黨領導人民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向中等發達國家邁進,徹底摒棄了“階級斗爭為綱”的做法,這就從意識形態上消除了“樣板戲”存在的概念化基礎。
從歷史印記的角度來說,“樣板戲”的發生、發展乃至在舞臺上“確立”的過程,恰恰是“文革”發展、延續的過程。“文革”摧殘了有著數千年歷史的中華文明。舞臺上在演“樣板戲”,舞臺下的社會生活中,充滿了斗爭“走資派”、“清理階級隊伍”、“反擊右傾翻案風”的腥風血雨,出現了難以勝數的社會暴虐,與之相伴的是百萬計社會公民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以我的感受,每逢耳邊響起“樣板戲”的熟悉音樂和臺詞,頭腦里就會條件反射般浮現出那個年代不堪回首的場景,這樣的樣板戲,實在是不演也罷!
從歷史觀的角度看,樣板戲奉行“三突出原則”(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歸根結底,將“英雄救世”觀念推向了絕對化。樣板戲的主角形象經過最大程度的拔高和夸張,幾乎臻于完美。而且,一旦在革命征途中遇到艱難險阻,領袖的心靈感召又成了無所不能的法寶。在《沙家浜》中,阿慶嫂為送不出情報而“急得我渾身冒汗無主張”之際,一旦唱出了“毛主席,有您的教導、有群眾的智慧,我定能戰勝頑敵渡難關”,困難立刻就迎刃而解了?!逗8邸分杏龅郊蛛y處的女主人公方海珍,“細讀了全會公報”,馬上就有了克敵制勝的思想法寶。這樣的舞臺例子不勝枚舉。這種將心靈作用夸大到極端的設計,確實滿足了江青之流的斗爭藝術理念,但是遠離了唯物主義歷史觀和社會實踐。實際上,也將樣板戲的主持者江青推向了與人民對立的絕境。
如此說來,我認為樣板戲只能屬于過去了。今后的青年人,或可在博物館里找到它們。
然而,不能認為樣板戲就沒有可以咀嚼之處。以我看來,京劇樣板戲比傳統京劇更富于情節感和現代感,從而可以表現現代生活,這正是傳統京劇的明顯不足。樣板戲京劇的唱腔和音樂也有長處,尤其有利于表現激昂飽滿的心靈狀態。此外還可以發現,凡是表現抗日戰爭民族矛盾的戲劇,在唱腔和劇情的構思和設計中比較為人們接受,這幾出戲(如《紅燈記》和《沙家浜》)中的一些唱段,在今天還有一定的“出鏡率”。
正是出于這樣的原因,今天的人們有時還會唱起它們,但詠唱者的心境卻是大相徑庭的。
(貴編: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