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年的春天到了,今年是我和丈夫結婚59年,我們復婚也有21年了……
我叫王文翔,丈夫叫張有才。我的一生離過兩次婚,不是因為夫妻感情不好,而是因為夫妻感情太深了。
一
我第一次離婚是在“文革”期間,那時我已經是4個孩子的媽媽了。
我在1952年結婚,1955年冬天,我被分配到川西北高原的黑水縣,參加了民族地區土地改革工作隊,擔任秘書工作。其間,我與8個同志不慎被叛匪抓走,被關押了13天后,解放軍把我們從叛匪手中解救了出來。
1958年,我的這段歷史就成了大問題,被抓出來批斗了一天一夜,我就是有一百張嘴也交代不清,當時的辦案人認定我:“被俘之后貪生怕死,變節求榮……判處機關管制2年,交群眾監督改造。”從此,我被戴上了壞分子帽子,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此后10年的歲月里,丈夫張有才都因我受到牽連。但他了解我,從來沒有一句埋怨。“文革”開始不久,張有才被揪斗,每天幾次被掛黑牌,站高板凳,搞“噴氣式”。我是“五類分子”,被趕進了深山老林,給醫藥公司種中藥材。我在巖邊上挖個洞,放一堆麥草、一床破棉被,三個石頭支一口鍋。最小的孩子革娃剛兩歲,只好把他背上山,其余的3個孩子就管不了啦。一天下暴雨,收工回來的我剛把火堆點燃,到洞口取柴火,轟的一聲響,巖洞垮塌了,險些喪命。我又在旁邊再挖一個洞,這樣的山洞生涯,我一過就是兩年。
領導多次找張有才談話:“老張啊,你是共產黨員,你老婆是壞分子,水火不相容啊,你們不能成為一家人,只能是兩個斗爭對手。不為你的前途著想,也要為娃娃著想哦,你們必須離婚。”當看到丈夫垂頭喪氣地回到家里,我明白這段苦苦掙扎了10年的夫妻關系就要保不住了。我含著眼淚說:“我們離婚吧,如果把孩子判給我,娃娃就是五類分子的孩子。寧愿傷害我一個人,也不要傷害4個孩子。”
第二天,我們帶上孩子去照了一張全家合影,當照相機“咔嚓”聲響之后,我的淚水奪眶而出。那一夜,我倆沒有睡意,抱頭痛哭之后立下誓言:“有朝一日一定要破鏡重圓!”
當天邊有了魚肚白,我把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搬上車,給自己僅留下一床棉被。離別之時,我先抱起最小的孩子革娃親了又親,緊接和著其他3個孩子相擁告別。當抱著大兒子時,這孩子懂事地說:“媽媽保重。”接著二女兒也輕聲說:“媽媽保重!”我站在門內,看著丈夫牽著孩子走出大門后,輕輕地關上房門。汽車發動的聲音把我的心全震碎了,骨肉從此分離。那一年,老大14歲,最小的才4歲。
二
離婚的我走在街頭,有人投以輕蔑的目光,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我被安排到了綜合廠喂豬。夜晚我幫別人織毛衣,掙點錢維持生活。多少個夜晚,我拿出那張全家照,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吻著,這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前夫張有才被調到離馬爾康縣城300公里的地方去工作。一年又一年,他既當爹又當娘,長期的憂郁和生活的勞累,讓他患上了心臟病,生活非常潦倒。有個好心人來提親了,介紹了一位38歲的羌族女干部,只是不宜生育。他心想,自己的孩子已夠多了,于是答應了。不久,這個女干部走進他的生活,還帶來一個收養的小女孩。1975年3月,張有才的新妻子又生下了一個小女孩。
我得知前夫已經再婚又添了孩子,期待破鏡重圓的美夢破滅了。我默默地挑著飼料穿梭在豬棚里,獨自一人守著孤獨和絕望。一天中午,我暈倒在煮飼料的大鍋旁,右腳被嚴重燙傷,生活不能自理。
就在這時,縣百貨公司售貨員鄧林元來到我身邊。他像親人一般照顧和關懷著我,讓我恢復了健康。鄧林元悄悄地對我說:“你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女人,但又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女人,我想和你結婚。我妻子生病去世,丟下6個孩子,你愿意嫁給我嗎?”早已心灰意冷的我說:“我一個壞分子,組織上不會允許的。”“不用怕,我成分好。”在鄧林元的多次要求之下,我終于答應了,1976年3月,我倆結婚了。
鄧家6個孩子用陌生的目光看著我這位繼母。但我很快就走進了孩子們的心里,特別是一看到最小的一兒一女,我就想起自己的孩子,把全部的母愛都傾注在這些孩子身上。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撥亂反正的工作在全國各地展開。1979年1 2月,我得到平反,22年了,我終于等到了這一天。激動與幸福、痛苦與悲傷,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齊涌上心頭,淚如雨下。這一年,我已經48歲了,和其他人一樣,能挺直了腰桿做人。1987年7月,我退休了,平靜地與第二任丈夫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看著自己親手帶大的鄧家孩子,滿足之余常常想起自己親生骨肉,心里像缺了一塊,在汩汩地流血。
三
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一個消息打亂了我平靜的生活。前夫的羌族妻子因患癌癥去世了。親生兒女找到我,求我回來。我為難了,我也很想回到親骨肉的身邊,回到前夫身邊。可和后夫生活了14年,彼此也有了深厚的感情。幾天幾夜,我夜不能寐,最終還是鼓足勇氣提出與現在的丈夫分手。我的第二任丈夫痛苦地說:“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我撫養孩子。如今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已年屆花甲,求你留下來陪伴我。”
面對第二任丈夫的哀求,我也流著淚說:“你對我實在太好。我不想欺瞞你,也不想辜負你。可我的親生孩子在小時候就失去了母愛,我和第一任丈夫正值青春時就分離了,這些年我沒有一天忘記他們。我也求求你,讓我和他們團聚吧。”我們談了一天一宿,大度的他終于理解了我的苦衷。我離開的那天,第二任丈夫特地取出一張過去的全家合影叫我帶著。在孩子們的陪伴下,我和第二任丈夫走進了民政局,平靜地結束了我的第二次婚姻。
1989年7月10日,滿頭銀絲的我和張有才走進了郫縣郫筒鎮民政局。工作人員把大紅的結婚證送到了我倆手中,破鏡重圓的誓言終于在我們年過花甲時實現了。我倆攜手回到家中,孩子們早已備好了酒菜迎接,父親向兒女們鄭重宣布:“你們的媽媽回來了。”就連丈夫那羌族妻子收養和生育的女兒也敬重我。看著已經長大的兒女,一聲聲“媽媽”的呼喚,我心中的那個缺口終于補上了。
(責編: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