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家父年老多病的緣故,近年來不得不增加了些回鄉探親的安排。
闊別多年的故鄉,給我最突出的印象,就如同操勞了一生的家父,已經老了。去年的印象是這樣,今年的印象更是這樣。
最近的一次回鄉,是在炎熱而且多災多難的暑期。喜的是,地處山東南部沂蒙山區的老家,固然炎熱難耐,但絕對算得上風調雨順,花生、玉米等各種農作物長勢喜人、豐收在即。
從我1981年上大學離開到現在,整整30年,一個七八百口人的村莊,仍然是七八百口人,幾乎沒有增長。有變化的是,村子變大了,過去村頭的一些適合或不適合種莊稼的地方,都變成了新房子。一條窄窄的村村通公路通到村里,一些模仿城市樓房格局而建的新式農民住宅占據了公路旁邊的有利地形。而村子中心的街道格局仍然如同30年前一般。有變化的是,大量的老宅子已經人去樓空,任其荒廢著。由于早年的村莊規劃中根本沒有機動車的概念,街道都過于狹窄,能進獨輪車就行,在如今種地都已經機械化的時代,已經不再適合年輕人居住。因此,幾乎所有老宅子都隨著老人的去世而荒廢了。村莊的野草顯示出勃勃生機,幾乎無視人的存在,甚至是有意地向人類爭取存在的空間。
家父仍住在老宅子里,前后左右已有數家住宅無人居住了。當年我讀初中高中的一所聯合中學也早已變成了聯合小學,招收前后7個村子的小學生,一至六年級,總共只有三百多名學生。
正是農閑的季節,地里干活的人多是老人或婦女。在村子里轉轉,有時會見到一些八九十歲的老年人,因失去了勞動能力,天涼的時候出來曬曬太陽,天熱的時候出來乘涼。
村子里的年輕人,準確地說,是一些青壯年勞動力,都到外面打工去了。這也難怪,雖然如今政策好,種地不再納稅、也不再經?!氨患Y”了,但只要身體好的,都想在外面多掙點兒活錢。一些叔叔輩的,六十多歲了仍在外打工,直到干不動了,再回家養老——回到家里干點兒力所能及的農活,種點糧食蔬菜自己吃著,用打工掙來的錢買點煙酒油鹽消費。年輕打工者中,部分人仍種著家里的承包地,農忙時回家種地收割,農閑時在外打工。更有一些年輕人,全家在外打工,完全脫離了土地,只在春節時回家過個年。有些人直接將孩子交給爺爺奶奶帶著。而他們平時無人居住的房子,一律大門緊鎖。
偶爾會遇到幾個孩子,使這個年老的村莊多少顯出一些生機或希望來。但這些孩子,無論獨生非獨生,都沒有跟爺爺奶奶學習種地的打算,即使平時會給大人做一些幫手,干一些家務活之類,但幾乎從不下地干農活,因為他們已經志不在此。
正趕上人口普查的準備階段,我們村超生人口仍然存在,約20人,前后村都較少,頂多10人左右。當然,這并不是一年超生的情況,而是若干年的積累。因此情況并不嚴重。
長期生活在城市,時不時的會感受到人口多的壓力與不便。這可能與中國的城市化有關。雖然中國已經步入老齡社會,但城市化進程才剛剛開始不久,幾乎百分之百的農村年輕人進入了城市。有了大量年輕勞動力的稀釋,中國的城市正日益變得年輕。但是,沒有了年輕人的農村卻已經老了。
農村的老,除了表現為老年人、婦女負責種地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在于沒有接班人。農村出生的年輕人,最終都是給城市準備的。因此,近有研究者稱中國已經出現老齡化社會的城鄉倒掛問題,實在不足為奇。
看不到干農活的年輕勞動力,而莊稼又長得那么好,除了老天幫忙外,主要依靠的是機械化與高科技。一些主要糧食作物的耕種收割,全部依賴機械化操作。受產業化的沖擊,農戶不再養豬,種地也就不再使用傳統的農家肥,只用化肥了事,而且使用量在逐年增加;鋤地等田間管理的活兒,如今撒撒除草劑、打打農藥就齊了。農業勞動整體上比過去輕松多了。雖然如此,播種、收割都有極強的時間要求,而且并非所有作物都適于機械化操作。因此一些老人多選擇容易收割的農作物播種,比如不種花生而改種大豆等。
家父65歲以后,我就時常勸他少干點兒,反正不缺吃用,也不缺錢花,別累著。地里的活,多是適合年輕人干的重體力活,經常是想省力氣而省不下來。家父就是前年在地里干活摔傷了腰部并嚴重影響健康而停止勞作的,否則根本不會停下來的。因為許多比家父年長的老人至今仍在地里忙碌著。由于停止了繁重的農活,加上必要的治療與休養,家父的健康狀況比去年好了許多,雖然由于受傷而駝背得厲害,但生活上基本可以自理。想把他帶到城里來,操勞了一生的家父又不習慣。
村里老人偶有議論的,是正在進行中的新農村建設的主要內容之一,就是推倒全部農村村落蓋樓房,讓農民住進樓房里去,將傳統的村莊改造為新式的社區。樓上樓下電燈電話,聽起來固然不錯,但理想終歸是理想,落實起來難度頗大矣。別的不說,單單農村的老人便非常不適合住樓房。
北京市一些沒有電梯的6層樓房,僅僅隨著老年人的增加便顯出其弊端來,政府正積極為這些多層樓房加裝電梯。而農村的老人也不會僅僅為了某些人的理想而適合住進樓房的。也許,樓房是適合年輕人的,而老人更適合住平房。
因此,我以為,適合年輕城市的樓房居住模式,萬萬不可強行推廣到已經嚴重老化的農村去,否則,會生出無窮的弊端吧。
(責編田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