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落在兔子后面

1

2004年的夏天，沈溪溪在中考的考場上汗涔涔地握著筆，腦子里除了蘇云甲，就剩下一片空白。蘇云甲和她只一墻之隔，沈溪溪想，他會不會已經做完了趴在試卷上打瞌睡了呢。沈溪溪此前已經用一年的時間將自己的不良嗜好全改了。她想和蘇云甲站在一個高度，和他一起上重點中學。可是，試卷上的題還是將沈溪溪嚴格地與蘇云甲劃分開來。她知道，蘇云甲這次是肯定跑了。

中考考完那天天氣突然大雨。沈溪溪沒有按計劃去找蘇云甲談一談，她拿起手機，看屏幕上落下的漸漸密起來的雨點，摁下去的竟是爸爸的號碼。沈溪溪在這頭第一次用溫柔的聲音喊了一聲爸，然后就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之后是漫長的等待，沈溪溪第一次覺得電視是能把人看吐的。這期間，蘇云甲給她打過一個電話，是說烏藍衣要過生日了，問沈溪溪要不要去買個禮物，如果去，他同她一路。沈溪溪沒心情，說，蘇云甲你替我送個小鏡子吧。蘇云甲在那頭諾諾地說，那好吧。

沈溪溪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面畫漫畫，畫的都是蘇云甲。她畫蘇云甲拉著她的手。走在一道彩虹上面。不知道為什么，沈溪溪幾乎不吃不喝竟沒有瘦下去。她以學畫為由，不出閨閣，只讓父親給她買三塊錢的草莓冰激凌。一天三支，當糧食吃。

不為什么，因為蘇云甲曾經在某個路口給她買過一支草莓冰激凌，雖然當時烏藍衣也在場，但沈溪溪只覺得蘇云甲是買給自己的。她以前算過命的，認為她和蘇云甲是有緣分的。所以她不怕烏藍衣。

2

當中考成績下來時，沈溪溪沒有意想中的尋死尋活。她安靜地看著蘇云甲和烏藍衣的名字，赫赫然在重點中學之列。而自己，只能上二流學校。沈溪溪沒哭，她突然想到畢業時蘇云甲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沈溪溪，你別落在兔子后面呢。

不會的，沈溪溪想。她一定要跑過蘇云甲。沈溪溪讓父親給她買了輛新的自行車。沈溪溪騎著它去報名，路過蘇云甲的十一中，沈溪溪扭頭看了一眼十一中的校門，她想她是沒機會和蘇云甲一起上學放學了。

行至三十中門口，沈溪溪恍若看到一個人影很像蘇云甲，沈溪溪的心撲通一下，再找，人影就消失了。沈溪溪冷笑了一下，翻出電話，找到蘇云甲，給他發了一條短信。沈溪溪在短信里說，蘇云甲，在十一中好好讀書哦。

等沈溪溪把名報了，也沒收到蘇云甲的短信。沈溪溪失落了一會，出校門買了個筆記本，筆記本上是一幅春暖花開的景色，中間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孩推著單車。沈溪溪問老板，有沒有掛在自行車上的小飾物。老板拿出幾樣給她，沈溪溪挑了一只小烏龜。

從小賣部出來，差點和烏藍衣撞在一起。烏藍衣手里拿著一杯珍珠奶茶。沈溪溪的呼吸有些困難，她紅著臉說，烏藍衣，你怎么在這里。烏藍衣指著后面的“藍汪汪”珍珠奶茶店說，我家在這兒呢。沈溪溪哦了一聲，突然覺得自己的問題好傻。

烏藍衣則伸出手來跟沈溪溪握手。說。沈溪溪，聽說你在三十中啊，以后我們成鄰居了，你要記得來我家玩哦。沈溪溪覺得有些丟人，但還是強顏歡笑說，一定的，一定的。沈溪溪看著烏藍衣還是那么時尚的打扮。手上還戴著一條亮晶晶的手鏈，眼眶又紅紅的。

3

沈溪溪在開學第一天就遲到了。原因是她掛在車龍頭上的小烏龜突然掉了。她花了好半天才在積水的路邊找到。報了告進去，沈溪溪低著頭走到了最后一排，乖乖坐下。許久她才抬起頭來，環顧四周的同學。當眼光游移到右邊最前一排時，她發現有一個人沖她笑。沈溪溪啊了一聲。她看到的人，就是蘇云甲。

沈溪溪因為這一聲啊，被老師叫到了辦公室寫檢查。蘇云甲跟在她后面，叮囑她該怎么怎么寫，最好寫得誠懇一些。沈溪溪一個勁點頭，她還沒有從再次遇見蘇云甲的喜悅中反應過來。寫完檢查，沈溪溪出辦公室，發現蘇云甲還候在門外。

沈溪溪質問蘇云甲為什么會出現在三十中，蘇云甲給他的回答只有一個：三十中的足球場比十一中的好。沈溪溪在心里說，這個蘇云甲真好笑啊，明明是為了烏藍衣嘛，還找出一個低智商的借口。但無論如何，沈溪溪又終于與蘇云甲站在一起，不高也不低，剛剛好。

她也從蘇云甲的口里知道，烏藍衣一個人去讀十一中了。可是沈溪溪并不十分高興，她也說不清為什么。三十中的足球場確實好那是真的。聽說是校長喜歡踢球，才修了這個漂亮的足球場。沈溪溪不管，她只看蘇云甲是不是真的去踢球。

蘇云甲沒有說謊，他在班上發動了一支球隊，叫衛星隊。然后頂著炎炎烈日或冒著滂沱大雨在球場上狂奔。沈溪溪就會爬到食堂四樓，臨窗看蘇云甲踢球。此后沈溪溪便開始看足球雜志，把自己最喜歡的漫畫丟到了一邊。

她在雜志里找，誰更像蘇云甲。得出的結論是，蘇云甲不比他們差嘛。至少，蘇云甲還是挺高的，只不過瘦了一點。

4

高一完了，沈溪溪跟蘇云甲說她準備學畫畫。蘇云甲表示同意，說沈溪溪你堅持一下就是畫家呢。沈溪溪覺得蘇云甲不僅長得好看，人也挺好的。只不過，蘇云甲心里到底有沒有沈溪溪呢，這個問題一直沒有答案。

其實沈溪溪一直沒有忘記烏藍衣，因為烏藍衣的嫌疑最大，如果讓蘇云甲在沈溪溪與烏藍衣里面選一個，蘇云甲一定會選烏藍衣的。因為烏藍衣人比沈溪溪漂亮，家里比沈溪溪有錢，學習也比沈溪溪好。沈溪溪想到這些，內心有一股蒼涼。

沈溪溪見過烏藍衣一個人在三十中門口，很像等蘇云甲的樣子。沈溪溪去取信，看見一封蘇云甲的，沈溪溪斷定，是烏藍衣給蘇云甲的情書，不然信封為何這么漂亮呢。對于蘇云甲喜歡誰，沈溪溪是無能為力的，但她至少可以讓蘇云甲看到，沈溪溪也是有志氣的。

為了蘇云甲，沈溪溪選擇了文科。她雖然不想半天看不到蘇云甲，但她不想一直落在蘇云甲后面，任蘇云甲去喜歡別的女孩子。她要跑到他前面，讓他看到她，至少，那時不會太丟臉。

可是形勢比沈溪溪想的糟，蘇云甲對她的態度一下子變成了另一個樣子。蘇云甲在12班，與沈溪溪一墻之隔。沈溪溪甚至想，如果她在墻上鑿個洞，她仍然每節課都能看見蘇云甲埋頭演算習題的樣子。所以，沈溪溪想，找個地方跟蘇云甲說說話也好啊。

沈溪溪給蘇云甲發短信，約他一起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看櫻花。蘇云甲就沒好氣地問沈溪溪，很遠的地方是不是天邊呢，你以為騎著你那小烏龜自行車就可以想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嗎?蘇云甲的短信讓沈溪溪無地自容，幾乎一夜沒睡覺。

第二天沈溪溪去找蘇云甲，要拿短信給他看。她在窗子外面看到蘇云甲桌子上的珍珠奶茶就明白了，蘇云甲選了烏藍衣。回去后，沈溪溪在蘇云甲的空間里留言：蘇云甲，我今天決定騎單車也是可以到天邊的。

5

2006年的夏天，沈溪溪腦子里只有一件事：畫畫。蘇云甲說她能當畫家的，她就一定能。所以當蘇云甲給她發短信說周末去看球怎么樣，沈溪溪竟沒反應過來她曾答應過蘇云甲和他一起看世界杯的。

可是到了酒吧沈溪溪就后悔了，因為她看到烏藍衣也在那里。沈溪溪不明白蘇云甲叫她去看球的目的。蘇云甲也不表態。沈溪溪只能心不在焉地看球。還是烏藍衣先開的口。她問沈溪溪單車有沒有鎖好呢?沈溪溪裝作去看車，給蘇云甲發了條短信說家里有事先走。蘇云甲沒挽留她，回了句：路上小心。

沈溪溪剛從酒吧出來沒多久就出事了。她的單車在公園門口突然失去平衡，差點沒撞到墻上去。爬起來時，沈溪溪看見自己的腳在流血，而且疼得厲害。她想到的第一個人是蘇云甲，她想看蘇云甲在得知她受傷后是不是會第一時間趕到。可是她撥出去的卻是父親的號碼。

醫生說不嚴重，是外傷。但沈溪溪一個月不能騎單車了。都是父親接送她上學。當沈溪溪拄著拐杖出現在蘇云甲面前時，蘇云甲很驚訝。沈溪溪在心里想，如果一個男孩子喜歡一個女孩子，那么，他在得知她受傷后，第一反應是什么呢?不會是蘇云甲這樣的。

第二天下課，蘇云甲讓沈溪溪在教學樓下等他，說有東西給她看。過了幾分鐘蘇云甲推著一輛自行車來，對沈溪溪說，這是我新買的車，我載你回去吧。沈溪溪第一反應是問蘇云甲，你不是有你爸開車接送的嗎，干嗎買單車?蘇云甲抓抓頭說突然想騎一下怎么了。

那天沈溪溪第一次坐蘇云甲的單車，她發現蘇云甲笑起來原來看上去很笨啊。快到家時，蘇云甲扭頭對沈溪溪說，要不以后我都載你回家好不好?這句話似乎是沈溪溪聽到的最為動聽的話了，她感覺好像在做夢，于是一顆眼淚掉在了蘇云甲白色的T恤上，她想伸手去拭。可來不及了。

6

2006年7月9日晚，沈溪溪一夜未眠。因為蘇云甲說過，如果法國隊輸了，他第二天肯定不去上課。第二天沈溪溪到12班找蘇云甲。果然沒有他。打電話過去，關機。沈溪溪就知道，法國隊輸了。她給蘇云甲發短信說，蘇云甲，你不來上課，但你忘了你說過要送我的。

蘇云甲沒回沈溪溪短信，但放學時，蘇云甲已在校門口等著了。沈溪溪算了算，從6月15號到7月10號，蘇云甲送過沈溪溪10天。10天，代不代表蘇云甲喜歡沈溪溪呢。沈溪溪決定，等期末考完了，就問蘇云甲。

可是期末考后，蘇云甲就逃了。蘇云甲說去看外婆。臨走時他托烏藍衣給沈溪溪送過一副中藥。沈溪溪見到烏藍衣，就不再想問蘇云甲什么了。烏藍衣在走的時候開玩笑地說，沈溪溪，你快點好起來吧，哪天我還要跟你比賽跑呢。沈溪溪突然覺得這話好熟悉啊。

進入高三了，沈溪溪準備好了要考一個像樣的學校。她問蘇云甲要考哪里，蘇云甲看了看她說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沈溪溪不懂，只是傻傻地問，北京嗎?沈溪溪再問蘇云甲烏藍衣考哪里，蘇云甲就瞪著她，什么也沒說。

沈溪溪又可以騎她的單車了，那個小烏龜還在，沈溪溪有時會跟小烏龜說話，她認為烏龜是守秘密的動物。沈溪溪開始奮斗了，她已經想好了，無論蘇云甲考什么樣的學校，她都不會輸給他的。

沈溪溪那晚做了一個夢，夢見高考后，烏藍衣出國了，而蘇云甲考到北京，自己則只能去北方一個寒冷而干燥的小城讀專科。她還夢到蘇云甲騎著單車飛快地追著她的火車，喊她，沈溪溪，其實蘇云甲愛的人一直是沈溪溪，只是為了你的學習，我一直藏在心底。醒來后，沈溪溪一身冷汗。

第二天她遇見蘇云甲，突然撲哧地笑出了聲。她沒有告訴蘇云甲她做的夢。不過，她想，要是這個夢是真的，也不錯。至少，她聽到了蘇云甲對她說他愛的人是沈溪溪。這一句話，勝過以后所有的千山萬水。沈溪溪提醒自己，一定要跑在兔子前面啊。

2008年的夏天，沈溪溪終于還是落在了兔子后面。蘇云甲出國了，臨行前蘇云甲在沈溪溪的空間里留言：沈溪溪，你知道兔子為什么最后輸給烏龜嗎，因為它們走的不是一條路。沈溪溪哭了，她騎著單車去三十中，去取一樣東西，蘇云甲送她的10號球衣。在校門口，烏藍衣把球衣遞給沈溪溪，沈溪溪接過球衣，看見球衣上寫著一句話：沈溪溪，有一只兔子一直在等你。沈溪溪再次哭得不成樣子。

回來的路上。沈溪溪發現掛在單車龍頭上的小烏龜不見了。她原路找了一遍，都沒有找到。

責任編輯 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