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呼嘯的北風在這個城市里肆無忌憚地橫行著,吹得街上的行人縮著脖子快步疾走。李林站在火車站前的廣場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發呆。這個時候的旅客大多是回家過年的民工,有的歡天喜地,有的神色黯然。
李林也是個進城打工的民工,在建筑工地累死累活地干了一年,到頭來卻沒拿到工錢。包工頭說今年的錢上面也沒結算,只好等到年后了。李林的口袋里只剩下買一張回家車票的錢,他一想到全家老小眼巴巴盼他掙錢回去的眼神,竟不敢去買票,他不忍看到家人的失望。
在車站徘徊了許久,李林決定去找包工頭理論一番。他怒氣沖沖地來到包工頭辦公的地方,到了門前心里忽然就怯了。他摸出一支煙點著,不停地給自己鼓勁兒,終于勇氣又上來了,他把煙頭一扔推門而入。屋里煞是熱鬧,四個人正在打麻將,包工頭李勝也在其中。面對李勝,李林的勇氣又泄了,怯怯地和李勝商量能不能先借點錢回去過年。李勝只顧打麻將,仿佛沒聽到他的話。李林的火蹭地便上來了,提高嗓門又說了一遍。李勝這回聽到了,只簡單地說了三個字:“滾出去!”李林一瞬間有些發懵,待想明白過來便頭腦一熱,一腳蹬翻了麻將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四個人已把他打倒在地上。
當李林一瘸一拐地再次出現在站前廣場上,天已近黃昏,他口袋里連買票的錢也沒有了。他在心里恨恨地想:他媽的城里人,全是吃人不吐骨頭!既然已經這樣了,他決定報復一下城里人。他哆哆嗦嗦地摸出僅有的一支煙,一邊抽一邊想辦法,他不相信城里一個熱心人都沒有,決定先找十個城里人試試。他主動去幫他們的忙,看他們會是什么態度,如果都看不起民工,就休怪老子手下無情了!他狠狠地把煙頭往地下一扔,剛想行動,猛聽身后一聲大喝:“亂扔煙頭,罰款!”他回頭一看,一個帶著紅袖標的老太太正向他跑來。他撒腿就跑,全然忘了身上的疼痛。他跑回工地上,撿了一根半米長帶尖頭的鋼筋揣在懷里,心里全是惡狠狠的念頭。
當李林又回到廣場上時,那個老太太已不知去向,他向著出站口那邊走去。他在出站的人群中搜尋著,專挑城里人打量。他看準目標,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看起來頗文明的男人,兩手各提一個皮箱,肩上還挎著一個大包。李林走上前,說:“我幫你拿東西吧!”那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聲斷喝:“滾!”李林一愣,今天已是第二次聽人對自己說這個字了。他摸了摸懷里的鋼筋,恨恨地想,先忍,等到十個再說!
李林就這樣抱著幫別人的態度去找那些城里人,耳朵里灌滿了“滾”“流氓”“山炮”等侮辱性詞語。已經八個了,再有兩個,他就要動手了!他正尋找著第九個目標,忽然身后有人叫她,還是個女人的聲音:“哎!”他驚回頭,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女提著一個大箱子站在那兒,正沖著他笑,見他回頭,說:“哥,幫我提一下箱子啊!”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稱呼是在城里一年來第一次聽到,也是最溫暖的聲音!等那婦女又說了一遍,他才忙不迭地答應著,伸手去拎那個箱子,激動間懷里的鋼筋差點兒掉出來。
婦女緊緊地跟在李林的身旁,不時地和他說著話,這讓他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同時涌起巨大的感動。而懷里的那根鋼筋也越來越冷,他真想把它扔掉。正走著,迎面來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穿得時尚而前衛,這讓李林很有些擔心,在這刺骨的寒風中,她穿這么少凍壞了怎么辦?身邊的婦女一見那女孩立刻跑上去,女孩親熱地說:“姐,我有事兒來晚了些,你沒事吧!”婦女嗔怪道:“還說!剛才有兩個人盯上我了!”女孩緊張地問:“那你是怎么擺脫他們的?”婦女向后努了努嘴,小聲說:“我臨時找了個老實的鄉下人,裝作和他認識的樣子,那兩個人就走了!”
雖然她的聲音很小,李林卻一字不漏地全聽見了,他剛有些溫暖的心又慢慢冷起來,就像懷中的那根鋼筋。他走上前,一言不發地把箱子往她們面前一放,轉身就走,要去找那倒霉的第十個城里人。剛走出不遠,身后有腳步聲,回過頭,那個女孩正趕上來,他充滿敵意地看著她。女孩嫣然一笑,說:“大哥,謝謝你!別怪我姐啊,她人其實挺好的!我爸爸原來也是鄉下人,他剛來城里的時候和你一樣呢!我喜歡你們!”說完,她又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李林站在那里,忽然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了。他放足狂奔起來,在將暮的大街上,直跑到無人處才停下來,已是滿臉的淚水。他拿出那根鋼筋,向遠處用力地拋出去,心里一下子輕松起來。他擦了擦眼睛,向著這個城市的深處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