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時節。蒙蒙細雨里,孫釗獨自一人來到了母親的墳地。
母親的墳塋孤零零地坐落在半山腰。母親臨走時說,她要看到孫釗和爸爸過上好日子,要遠遠地守護著山腳下的家。
好日子?沒了母親,日子總是冷冷清清的。尤其是爸爸出門打工,家里就剩下孫釗和繼母時。繼母又老是吃藥,家里經濟總是捉襟見肘的。孫釗感覺不到日子的好。
孫釗正在沉思,遠遠聽到繼母在叫他,孫釗,孫釗,你忘了端祭品了。你這孩子,來你母親墳地,也不告訴我一聲!
孫釗沒理她,心想,給我媽上墳,也不用告訴你!
繼母近了,遞給孫釗一個大大的果盤,說,祭奠亡靈,必須得表示心意呀,來,擺上吧!
孫釗恭敬地將那果盤擺放在母親墳前。盤子里裝著新鮮的水果,有紅彤彤的蘋果,有紫瑩瑩的葡萄,有圓溜溜的桔子,都鮮得讓人眼饞。那些水果很金貴,眼下當地沒有,是從遠方運來的,平時家里從來沒買過。盤子里還盛著兩小碟肉片和蔬菜。
這是香,我來幫你給你媽媽點上吧!繼母說著,親手麻利地將香點上。
裊裊煙霧里,孫釗仿佛看到了母親曾經溫和親切的面容,淚水盈滿眼眶。他想起了母親給予他的點點滴滴的溫暖和愛撫。那些快樂而美麗的童年時光,隨著母親的病逝一去不復返了。孫釗的淚水就輕輕地滑落。
想哭就哭吧,有啥話就說給你媽媽聽。阿姨沒把你帶好,讓你受委屈了!繼母聲音哽咽。
孫釗聽著,對母親的思念頃刻化作了滾滾淚水,刷刷流淌,怎么也控制不住。他跪下給母親磕了頭,流著淚跑走了。
剛跑不遠,他清晰地聽到了身后傳來傷心欲絕的哭泣聲,是繼母的。孫釗停下了腳步。
繼母的哭訴那么哀婉凄切,如羌笛悠悠。
大姐呀,我是春香。我來看望你了。大姐呀,這些年,我操持這個家,小心翼翼地對待釗兒,我生怕他苦著,累著,生怕他吃不飽,穿不暖。我時時處處小心對他,可他就是不肯正眼看我一下,不肯親親熱熱地叫我一聲呀。大姐,你不知道,當初進這個家,我就是把孫釗當親兒子疼的,這么些年,自己雖然沒有生育,可我也有一顆母親的心啊。
你知道嗎,那次他病了,發高燒,我守到半夜里,眼淚都要流干了。我生怕他有個三長兩短,我無法給你交差呀!還有那次,他和狗娃打架,頭上一個窟窿,鮮血直冒,我嚇得哇哇大哭,背到醫院縫了八針,我差點把魂都嚇掉了呀!
大姐呀,這么些年,我一直在等,等哪天,孫釗長大了,知道我的好了,就聽他親熱地叫我一聲媽媽。可是,大姐,我怎么就老是等不到呢?醫生說,我這病,也沒幾年活頭了,可我還盼著釗兒結婚娶媳婦的那一天呢,你說,我能等到嗎……
孫釗的淚水就在繼母綿綿不絕的訴說里長長地流淌。往事電影樣在他眼前鋪展開來——
孫釗叫繼母阿姨。甚至阿姨都很少叫,更多的時候,是叫她“喂”。上學了,孫釗說,喂,學校要交學費,1200元,繼母就微笑著默默遞給他厚厚一疊錢。月末了,他在電話里說,喂,這兩天學校考試,不放假,我的生活費又完了。繼母說,別急,我馬上趕車給你送到鎮上來。每每,繼母總多留給他幾十元,說,學習緊,別節約,吃好點!孫釗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錢是爸爸打工掙的。
那次丟了課本在家里,沒法上課,他打去電話說,喂,我忘拿課本了,能不能找人幫忙送來?他知道那些天農忙,繼母正在家里割稻。
繼母沒有托人送,她親自送書了。繼母趕到學校的時候,孫釗剛起床,是早上的六點鐘。幾十里山路,也就是說繼母得半夜就趕路。繼母遞給孫釗被晨露濡濕的書說,這書寶貴,我怕人帶丟了,就自己來了。臨走,孫釗看到繼母一瘸一拐的。那次放假回家,鄰居王婆婆對他說,你媽半夜給你送書,滾下山崖,腿摔腫了,幸好沒骨折。
想到這里,孫釗再也忍不住了,他回轉身,風一般沖到了母親墳前,跪在那里說,媽媽,我不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這些年,我讓阿姨傷心了,我對不起……
孩子!繼母猛地抬起淚眼,望著孫釗,笑了。淚水在臉上快樂地跑動。
下山了。路滑。繼母走在前面,走著走著,突然腳下一滑,孫釗迅疾伸出手一把拉住她,哽咽地說,媽媽,小心點!
好,好,兒子,謝謝!繼母沒有轉身,但她哭泣聳動的瘦削雙肩,孫釗看到了。他的淚水也涌出來,和著清明的蒙蒙細雨,灑落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