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貴州音樂人在漫長的探索、創作、研究過程中,憑著他們對音樂藝術的執著與熱愛,用他們的汗水和睿智,鑄就了貴州音樂今天的輝煌。為記錄下他們探索貴州音樂的足跡,為讓他們對貴州音樂事業鍥而不舍的敬業精神薪火相傳,本章節將陸續登載老一輩德高望重的貴州音樂人,以之繼承并激勵后來者。
2011年6日11日,走進貴州省音樂家協會名譽主席冀洲的家,看到好長時間不見的貴州音樂界的老領導,談起貴州音樂,他依然充滿激情。窗外的小河流水潺潺而過,屋內的書屋色彩絢麗,散發著高原泥土氣息,我感受到一位忠誠于黨和人民的音樂事業的老人對貴州的一片深情。
■軍旅生涯的印記
父親賈靖五山東茌平縣賈寨村人。1937年參加革命,1938年到延安,在抗大學習畢業后回老家組建游擊隊,后遭反動派追捕,冀洲便下決心跟著父親干革命,這年他才10歲。父親在冀洲的心目中就是一個革命者的榜樣,他不畏艱險、不畏犧牲的精神一直激勵著年小的冀洲為新中國的解放貢獻自己的青春和熱血。解放后父親曾任交通部秦皇島港務局局長、中國交通學院院長,但是他從不炫耀父親,而是靠自己扎扎實實的奮斗,堅守著共產黨人鋼鐵般的信念:一切為了人民,一切為了熱愛的祖國!
冀洲原名賈玉,1939年,在八路軍運東挺進大隊里,他的工作主要是貼標語、發傳單、送情報,部隊休息時為大家唱歌跳舞,鼓舞士氣,宣傳抗日,博得了大家的喜愛。行軍中,走不動了,會有人把他抱到馬上,晚上宿營時,也會有大哥哥或大姐姐摟著。說起這些往事,冀洲童稚般的笑了,他說,戰爭年代,講究的是戰友間的相互關愛,那才叫人間真情!1942年,部隊開始精兵簡政,游擊隊編入了正規軍。因年齡太小而應予精減的冀洲,經部隊首長楊得志、余克勤特許留下,小小的冀洲被送到抗大,學習一年后被安排到冀魯豫文工團,從此開始了他的革命文藝生涯。那時他才14歲。 在文工團里,副團長丁芬、老師戈一說他聰明好學,藝術感覺好,把他作為重點培養對象,教他學習樂譜,學習作曲。冀洲不負老師的苦心,憑著他天生的音樂素質和刻苦學習的精神,很快便掌握了作曲的基本技法,試著譜寫了《反法西斯戰歌》、《四季歌》等抗日歌曲。令人惋惜的是,1943年,丁芬在魯西南一次反擊日寇掃蕩戰斗中光榮犧牲了。冀洲目睹了丁芬犧牲的情景,悲痛已極,在掩埋了丁芬的遺體后,他根據詩人田兵的歌詞,含淚寫下了《祭丁芬同志》一歌,以之悼念。
1944年,15歲的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次年即升為連級干部,當上樂隊隊長。1949年解放大軍渡江南到了江西,20歲的他便挑起了贛東北軍區文工團(后改為二野五兵團文工團)副團長的重擔。二野五兵團西進貴州,冀洲和他的戰友們扭著秧歌,打著腰鼓,歡天喜地來到了貴陽。貴州解放后,兵團文工團更名貴州人民文工團,冀洲和他的戰友們隨即投入到地方的“五大任務”,從此結束了他的軍旅生活。
■與貴州的不解情緣
1952年,冀洲被調到中央文化部,離開貴州,在著名戲劇家田漢、張光年、周巍峙屬下任歌曲編輯。1954年,調到著名音樂家楊蔭瀏、李元慶創辦并領導的民族音樂研究所任辦公室主任,直至1956年重回貴州。此間,他曾考上中央音樂學院,但因工作需要而毅然放棄。回顧這段歷史,冀洲深感可惜。但他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正是在這幾年,他廣泛接觸了當時文藝界的精英、大藝術家、大學問家們,耳濡目染,學到了不少東西,視野開闊多了,特別是在音研所工作期間,他不僅對傳統民族音樂藝術的文化價值的認識有了深化,還學到了用科學方法采集民間音樂的技術,這對他回到貴州后的工作和創作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和業務基礎。
在文化部工作期間,愛人李舒秀到文化部民研所當辦公室主任,她發現人們對貴州知之甚少,更談不上了解。其中有一個現象深深地刺痛了他們的心,民研所從不訂貴州日報,就因當時貴州曰報無文藝版。外界對貴州文化的認識荒漠讓冀洲心里感到難過。這期間冀洲選編出版了《苗族民間歌曲選》(上海新音樂出版社),這是建國后最早出版的民族民間音樂資料之一,也是冀洲在貴州少數民族地區采風、創作的初步成果。
1954年,時任貴州省委宣傳部部長劉子毅到北京開會,專程到冀洲家看望他,并動員冀洲回貴州參與貴州藝術事業的發展,擔任貴州省歌舞團團長。1956年1月,冀洲受命返回貴州,上任后,首先想到的是省歌舞團今后的走向問題。當時“省歌”演出的大部分節目是引進的。冀洲想,一個表演藝術團體,不可能不引進外來的節目,但如果沒有自己創作的有特色的作品,無異就少了一項看家本領,演得再好也無多大出息。于是,他汲取波蘭馬佐夫舍歌舞團演出的民間歌舞的經驗,決定挖掘貴州民族文化,展示貴州多民族的藝術形象,走出一條民族化道路,。
“走向”確定后,冀洲便帶領大家幾乎走遍了貴州所有少數民族地區。他們與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參與群眾的節日活動,為群眾演出節目,同少數民族同胞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收集整理了許多民間音樂資料。冀洲說:那一段日子,可是夠艱苦的了!交通不便,有時一天得步行好幾十里,爬高山,過大河,晚上還得挑燈演出,衛生條件也極差,不少人身上都長了虱子。有時還會遇到危險,青年作曲家張柯有一次就碰上了老虎,差點丟了命。但大家的心情又都十分舒暢,我們既像一支開發民間文化寶藏的“勘探隊”,又像一個送貨上門的“貨郎擔”。他建立了民族民間音樂資料檔案室。雖然這些資料在“文革”中遭受嚴重破壞而散失殆盡,但給那些為之拼搏的人們留下了最珍貴的財富和不滅的記憶。
通過近半年的努力,貴州省歌舞團以一臺完整的、豐富的民族歌舞于1956年8月參加第一屆全國音樂周,中國青年報作了題為《貴州音樂周,讓人重新看貴州》的報道,文化部、廣電部、中央民委把其中的《光印阿信常》作為國家收藏精品。同年文化部點名全國六個省到京舉行全國小型歌舞會演,貴州是其中之一。沒有想到貴州有如此好的節目,這是全國音樂家們發出內心的感嘆!貴州音樂周在北京的轟動,更激發了冀洲走民族音樂的發展道路。1956年文化部點名全國有六個省將到京舉行全國小型歌舞會演,不言而喻,是想通過這樣的小型匯演,了解少數民族地區民族音樂的走勢及現狀。廣西、福建、新疆、內蒙都在積極地作準備,貴州也不能示弱。1957年元月,他組織創作排練了小型苗族舞劇《篩娘》等優秀節目進京,再次引起強烈反響。此時,貴州歌舞團達到了一個藝術高潮。1959年,貴州歌舞團以一臺蘆笙組舞《歡樂的苗家》再次亮相北京,人民日報在頭版發表消息,時任貴州省省長周林看了以后很激動,他很高興地對大家說:“這次,我們排到云南的前面,你們回去要好好地總結,再加一把勁,把貴州的藝術搞上去!”隨后,侗族《琵琶歌》又應邀到人民大會堂演出,又一次次刮起貴州風。
四次亮相北京,給冀洲增加了信心。之后組織創作的大型舞劇《蔓蘿花》,被中央文化部電影音響局選中,由海燕電影制片廠推上銀幕,獲得瑞士洛加諾國際電影節榮譽獎,標志著貴州省歌舞團自創節目的高峰。那時,貴州省歌舞團幾乎每年必有節目上京參加調演,有的節目還被專門調到中南海為中央領導演出。《民族畫報》1958年5期破例以三個版面的篇幅,刊登了該團深入生活的圖片。
冀洲多次受到中央領導,特別是周恩來總理的接見。1956年8月的一天,周總理在紫光閣舉行歡迎南斯拉夫訪華藝術團和參加首屆音樂周各省代表團團長酒會。文化部副部長夏衍特意把冀洲介紹給總理。總理巨大而溫暖的手握住了冀洲,問:“貴州去了多少人,節目是“土”的還是“洋”的?”冀洲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回答說50多人,節目是“土”的。夏衍同志急忙補充說,他們節目非常有特色。總理會心的笑了,還含蓄的說,若飛同志不在了,沒人替你們說話了!在向大家敬酒的時候,總理每到一桌都是用的紹興黃酒,但當他走到冀洲面前時突然說:“貴州的,喝茅臺”。1960年總理來貴州,看了舞劇《蔓蘿花》后,又一次接見了冀洲和參加演出的同志,還參加了貴州省歌舞團為他組織的小型舞會,點名與女主角羅星芳跳了第一曲舞。總理的兩次接見,成了冀洲工作和創作的巨大動力。《蔓蘿花》的出名再次展示了貴州民族音樂的魅力,節節的勝利讓冀洲有一絲的欣慰,他說:“我終于干了一件事,干了一件對貴州民族音樂有益的事,沒有白吃貴州人民的飯!”從而更加堅定走貴州民族民間音樂的道路。
■貴州音樂發展的領頭人
貴州省歌舞團的興旺繁榮,同冀洲重視人才有著密切的關系。他把團內創作人員分為兩類:一類是從專門院校分來的業務性強的大學生。另一類是有實踐經驗,但專業知識有待提高的人才。在排練《歡樂的苗家》時,他還請來舟溪蘆笙隊,讓那些“土專家”手把手教演員。歌舞界一些老人回憶說,當年的貴州省歌舞團經常“人進人出”,業務上行的,冀洲會千方百計把他們留住,不行的,他就將其安排到合適的單位去。阿旺進團時,被分到舞蹈隊,但跳舞不是她的專長,正當她被列為精減對象準備離開時,上任不久的冀洲問她會不會唱歌,阿旺當即唱了一首苗族情歌,冀洲一聽,被阿旺那難得的嗓門,真切的“苗味”感動了。當即宣布她留下,隨即帶她上北京參加全國音樂周的演出,一炮打響,并被錄制成唱片全國發行。后來又將阿旺送到上海音樂學院進修。至今回憶起那難忘的一刻,阿旺仍然十分感慨。她說正是冀洲的“你留下”三個字,決定了她這一生的命運!冀洲要求也是非常嚴格的。羅星芳說,她在主演《蔓蘿花》出名后,各種各樣的榮譽不期而至,外面的各種活動也多了起來,有時甚至無法應付。冀洲怕毀了她的藝術,主動為她擋駕,他坦然的告誡星芳,你是搞藝術的,你的活動天地應該多在排練廳、舞臺。冀洲選拔人才是不拘一格的,有些知名的演員是他在民間發現后招進團里培養出來的。
1978年文化部舉辦全國民歌調演。當時冀洲任省文化局副局長,負責組團參加調演,他把我省部份知名詞曲作者、歌手和樂手集中到惠水縣進行一個多月的創作、改編、排練和培訓,創作了一批新民歌和風格獨特的歌曲,如黔西北盤縣普古區彝族歌手甘明媚演唱的《感謝毛主席》,苗族歌唱家阿旺改編并演唱的《李子歌》和《清水江夜歌》,遵義地區歌手演唱的富有黔北地方特色的《紅軍來到遵義城》,以及冀洲與張柯合作改編的《迎春歌》(鐘華詞)等,都被中央電臺選去錄音、播出,產生了廣泛的影響。1981、1982、1986和1989年, 冀洲主持舉辦了第一、二、三、四屆“苗嶺之聲”音樂節,創作了《請看侗寨花盛開》(吳少光、龍廷才詞)。1982年,冀洲帶隊到南寧參加全國部份省區少數民族多聲部民歌座談會,帶去的侗族民間歌隊在會上演唱,引起熱烈反響。1984年在貴陽召開全國民族音樂研討會,后被中國少數民族音樂學會確認為首屆中國民族音樂學年會。冀洲和蕭老(家駒)、潘老(名揮)以及朱石林等同志主持了這次會議,為中國民族音樂學的發展作出了奠基性貢獻。
走民族化道路,是冀洲一貫的思想。“文革”結束后,他調任省文化局副局長,后又任省文聯副主席、黨組副書記、顧問、省音協主席,直至離休,無論擔任什么職務,他總是念念不忘民族文化藝術。
■堅定不移走民族化之路
冀洲的創作生涯,始于參加革命早期。在京工作期間,他選編過《苗族民間歌曲集》,1956年到1960年他創作了《吉喲》、《那青年多可憐》、《光印阿幸常》、《蟬蟲歌》等10多首歌曲,還組織并參與了大型歌劇《秦娘美》、大型民族舞劇《蔓蘿花》的音樂作曲。其中,《那青年多可憐》是他根據侗族民間歌詞,采用與侗族大歌大體一致的調式創作的。1956年8月,在全國第一屆音樂周演唱后,引起了首都觀眾和眾多媒體的關注。《中國青年報》、《歌曲》等刊物爭相發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多次播出,馬思聰等音樂界權威人士也大加贊揚。《吉喲》(葆強作詞)也源于侗族大歌,被中央音樂學院選為合唱教材,1957年在全國部分省區小型歌舞調演中一炮打響,為“邊遠的貴州”爭得了榮譽。
遺憾的是,正當冀洲步入盛年,創作漸入高峰的時候,他被作為“走資派”關進了“牛棚”。但這絲毫打不垮從戰火硝煙中走過來的冀洲。“陰霾”過后,他又像高飛的海燕,在音樂的天空里翱翔。 此后的創作,在題材上更多地轉向了歌頌革命歷史,謳歌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歌頌各條戰線勞動人民,歌頌貴州的山川風貌等感情充沛,旋律優美的作品,比如《敬愛的周總理永垂不朽》、《敬禮,敬愛的周總理》、《遵義兒女想念毛主席》、《香樟獻給毛主席紀念堂》、《飲馬烏江河》、《紅軍衛生員》、《侗寨花盛開》、《貴州好》、《黃果樹瀑布》等。
1995年,《冀洲歌曲選》由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該歌集中共有近60首作品,其中,由貴州各民族民歌改編創作的達20首,加上具有貴州民族地域特色和風格的歌曲合計30多首,占全部曲目的百分之六十多。上世紀80年代以來,冀洲還擔任了《中國民歌集成·貴州卷》主編,該卷是國家重點科研項目,是貴州幾代音樂家連續奮斗,共同努力的結果,是貴州民族音樂發展史上的一座豐碑,也是冀洲為民族音樂事業奮斗的一個高峰。
民族風格和民間氣質是冀洲歌曲創作最基本的特征,他在不同歷史時期所創作、發表、演出的作品都充滿著這種風格特色。他采用原型民間音樂創作作品。其代表作是混聲表演唱《光印阿幸賞》。采用了北部侗族的兩支“玩山歌”與“和平話”(一種民間朗誦調)的音調進行精心編織、巧妙組合,較好地運用不同的音色對比,多樣的聲部結合,以及速度力度變化,并根據歌曲內容安排使音樂達到有邏輯有層次生動的舞臺演出效果。其次,采用局部引用的手法,如無伴奏女聲合唱《吉喲》的開頭引子和結尾部分以及中間合唱的低聲部曲調所用的兩音動機都來源于貴州南部侗族的“聲音歌”(大歌的一個品種),經過引子呈述后,在節奏上作些變化處理,領唱聲部的曲調似是創作的,但與侗族民歌有著血肉聯系。具有彝族風格的獨唱歌曲《迎春歌》是由黔西北的彝族民歌《阿嘍嘍》改編加工而成。表現在拓寬原民歌曲調的音域(3—2)和節奏的伸展變化上,使歌者獲得更大更好的發揮空間,既保持了民歌原有的風格特色,又大膽的創新。
冀洲堅持走民族之路,但從不引用任何現成的民間曲調,而是在充分掌握、深入研究和“吃透”大量民族民間音樂的基礎上,使之變為自己的音樂語言,從而創造出新的民族音調和新的音樂形象,表現新時代下的貴州人民的精神風貌。如《那青年多可憐》 和《牡丹芙蓉一起開》,這兩首歌曲都沒有采用民歌原型作依據,但它們卻分別具有鮮明的侗族和布依族特色。
冀洲現已年過八旬,但他的音樂創作尚未畫上句號,他還將繼續為貴州歌唱。在冀洲《熱土》的后記中,他滿懷信心地寫道:“我們應該認真學習研究古今中外一切優秀的文化傳統,特別是我國民族民間優秀音樂傳統,必須使自己和時代和人民的脈搏一致起來,用自己滿腔的熱情,去擁抱我們偉大的時代,偉大的人民。不要把自己閉鎖在狹窄的小天地里‘孤芳自賞’,要投入到時代的洪流中,去觀察,去體驗,去思考,這樣才能寫出與人民的呼吸、脈搏相一致的作品。”
在冀洲的眼前,一條金燦燦的民族音樂之路仍在不斷向無限遙遠的天際延伸,延伸到那更加輝煌燦爛的明天!應該說,這不僅是冀洲對于個人音樂創作的總結,也是一位老作曲家對貴州音樂的明天的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