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古夜郎音樂文化的遺音

編者按：“貴州少數民族音樂文化集粹”由貴州省音樂家協(xié)會編，張中笑、李繼昌、高應智、王承祖、張人卓等編著。匯聚了貴州苗、布、侗、土家、水、彝等民族的古歌、情歌、酒歌、喪葬歌等，是貴州少數民族音樂文化保護和傳承的一項重要研究成果，是一套展示貴州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的叢書。本文分節(jié)介紹該書內容，以期為貴州少數民族音樂文化樹碑立傳并使之發(fā)揚光大。

貴州少數民族音樂之古歌

2000多年前，在我國大西南曾經有個著名的古國叫“夜郎國”。這個古國在鼎盛時期，以今天的貴州中西部為中心，控制了今天的川南、滇東及桂西北等大片地域。《史記·西南夷列傳》說：“西南夷君長以什數，夜郎最大。”但在西漢時期，這個古國滅亡了。

仰望浩瀚的歷史星空，人們難覓古夜郎的蹤影。悠悠2000年風云變幻，古夜郎這片廣袤的土地曾先后屬于過多少個王朝！而那些古夜郎的居民——原住民、遷徙民，他們是什么人？他們去了哪里？在他們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近年來，由于考古的新發(fā)現以及相關研究的不斷進展，神秘的古夜郎的面紗正在一點一點地被撩開，吸引了無數文化人的視線。那些古夜郎民族的音容笑貌，也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清晰起來。

仡佬族

仡佬族無本民族文字，其歷史傳說、神話故事、宗教信仰、節(jié)慶、婚喪、風俗習慣等全靠口頭傳承，保留在其中的有關本民族歷史的記憶是仡佬族音樂文化史的起點。仡佬族的果珠——即祭師，有的地區(qū)稱普菲、納汗，以及仡佬族的民間歌手、樂手，均能歌善舞，他們是仡佬族音樂文化的主要繼承者和傳播者。

祭山歌：在祭山的議程中演唱。

請山神

請您，請您，今天日子太好，你來在這上面坐下。

請您，請您，今天月亮太明，我們做酒肉來供你。

請您，請您，你從大山上來，各方野物不敢作戰(zhàn)。

除請山神外，還演唱人類的起源，其代表作是《兄妹成親》，反映了仡佬族原始社會曾經存在的血緣傳說，印證了人類始祖在原始社會曾經經歷了血緣家庭階段。

兄妹成親

在遠古一年里，傾盆大雨洪水起。

那時有對親兄妹，他們名叫伏和兮。

哥哥叫阿伏，妹妹叫阿兮。

洪水來臨時，兄妹二人無處躲。

鉆進葫蘆去藏身——

剛把身體來藏好，洪水猛漲齊天門。

葫蘆飄蕩水面上——

漂呀，漂呀，漂，不知漂到哪方去。

漂到當抱洪水退，三月初三現陸地。

兄妹伸頭往外看，世上沒有一個人。

哥哥沒有女相配，妹妹沒有男作伴。

兄妹為了傳后代，他們各自出主意。

兩人共想在一起，隔河丟簸箕來定。

簸箕相合成夫妻，簸箕不合違天意。

結果均合天意，兄妹便成了親，繁衍了人類。

《兄弟趕山》，反映了仡佬族祖先最早開發(fā)祖國西南山區(qū)的歷史功績，說明作為山地民族仡佬族文化中山神崇拜與祖先崇拜觀念的統(tǒng)一性，也道出了仡佬族每年三月三“祭山神”的來歷和喪葬不丟買路錢的民俗。

當抱原來無人煙，開荒辟草是告佬。

告佬出了九兄弟，本是仙體凡人生

……

地盤兄弟九人管，世代相傳在人間。

……

生前兄弟管地盤，死后追封為山神。

人生地盤不用買，死后不用買路錢。

《夫妻游天》，反映仡佬先民進入父系氏族制，人們的婚姻從群婚演變到一夫一妻的對偶婚，血統(tǒng)依男方排列，財產按男系繼承。每個氏族的大小事務均由本氏族的首領——長老管理，形成了——

人間事情要人管，地盤才能得平安，

兄弟九人要重用，都要封為地盤官。

地盤業(yè)主是階級社會和國家的萌芽，《泡筒配銅鼓》歌中唱道：

……

泡筒銅鼓來相配，結成一對傳人間。

泡銅腰間兩個孔，銅鼓周身古老錢。

泡銅下端削偏口，銅鼓周身有盤龍。

仙女低頭吹泡筒，古佬圍著銅鼓擂。

吹起泡筒擂銅鼓，吹吹打打樂融融。

……

《開路歌》表述了仡佬族畜牧業(yè)的起源：

是誰開頭養(yǎng)家雞？始祖開頭養(yǎng)家雞。

……

祖先背它進家來，把它放在籠子里。

是誰開頭喂水牛黃牛？祖先開頭喂水牛黃牛。

喂水牛耕田地，喂黃牛做活路。

《除病歌》中反映了仡佬人對城鎮(zhèn)的最初概念——邑聚。

四十四家排一寨，

四十四寨編一街，

四十四街合一城。

邑聚曾是仡佬族先民中某些氏族、部落的聚居地。

敖偉天神，

列位祖先，

地盤業(yè)主。

去做事的回來了，

去做買賣做客的回來了，

去做工學藝的回來了，

今天好日好時辰，

我們虔誠請你們。

仡佬族古歌是一部真實的口碑古籍，它向人們展現了仡佬族的古代歷史傳說、社會狀況、文化習俗、信仰崇拜等，涉獵范圍廣泛，氣勢宏偉，是仡佬族古文化的經典，也是我國音樂文化寶庫中的珍品。

苗族

苗族古歌分為四部分：開天辟地歌、楓木歌、洪水滔天歌、跋山涉水歌，敘述了天地的形成、人類的起源、再造人類、人類的繁衍與發(fā)展等苗族先民的藝術想象。

在記載天地黏合難開時，《苗族古歌》這樣描述：苗族巨人剖帕從東方來“舉斧猛一砍，天地兩分開”；接著有一位巨人府方“來把天一頂，來把地一踩，把天地撐開，風才來回吹，鳥才自由飛……”

天地自然形成，但不穩(wěn)固，《苗族古歌》唱道：“遠古那時候，撐天用蒿枝，支地五倍樹，撐天天搖晃，支地地不穩(wěn)……歷盡千般苦，跑到東方去，鉆進龍王屋，運來金和銀。打成撐天柱，才把天撐穩(wěn)，才把地支固。”

《鑄造日月》以高昂的激情、宏偉的氣魄描繪了打柱撐天的勞動場面。

寶公和雄公，且公和當公，

他們好心腸，想出好主張，

來鑄金太陽，太陽照四方，

來造銀月亮，月亮照四方……

釘在天空中，天空在發(fā)光，

照得大地亮，人畜才興旺。

苗族的歷史基本上是一部遷徙史，故遷徙歌極為豐富，各地區(qū)都把這些歌當做民族的歷史相傳。黔東南地區(qū)有《跋山涉水》歌，黔西北地區(qū)有《楊魯話》歌，威寧一帶有組詩《格自爺老爺覺比考歌》等。

跋山涉水

子孫太多了，子孫太多了！

吃的找不到，穿的找不到，

蕨根當飯吃，樹葉做衣穿……

奶奶和公公，商量遷地方：

“搬家是要搬，要找好地方。”

翻過冰山頭，來到風雪坳。

大雪紛紛飄，北風呼呼叫。

奶奶和公公，冰凌結眉梢，

弟弟和妹妹，頭發(fā)都白了。

大家呵呵笑，笑掉眼睫毛。

這首長篇敘事史歌雖然不可能是苗族社會大遷徙的史實，但卻通過藝術概括，高度贊頌了集體的智慧和力量。

《刻道之歌》又名《苗族開親歌》。“刻道”本是舅家向姑媽家討要財禮的“賬單”，因記錄著以“開親歌”為主要內容的古歌，又名“開親歌”。開親歌經常是在嫁姑娘、接媳婦或媳婦回門的場合中唱，唱時，主客雙方的歌手以一問一答的對唱方式進行。

刻道之歌

把刻道的歌兒唱起來，構成花一朵。

楓木刻九節(jié)，刻的是哪樣？

頂上刻的一朵花，刻的有何用？

有一條橫紋，不解是何意？

還有兩條斜線，請你來回答？

三條紋路來相交，唱來聽一聽喲！

內容大意是：一位名叫扁金的姑娘，按古理要嫁到舅家，而舅家的兒子已亡故，扁金不愿嫁過去，舅家就要她家賠償昂貴的財物——三百匹馬、三百兩銀、三百匹布……舅家把刻有索取這些財物的木棍送到扁金家，媽媽無力支付，只得將女兒“嫁”到舅家，充當一個沒有丈夫的媳婦，整整過了三年。姑娘奮力抗爭，直鬧到自殺的程度。舅舅無奈，只得叫姑娘將刻有索取財物的木棍帶回去向娘家索要財物，一文不能少。后來經過三番五次的爭辯，舅舅才松了口，扁金才自由……

這首歌內容極其復雜，以上述主體內容為核心，涉及很多方面，如“三百兩銀子”可牽扯到古歌的“運金運銀”、“跋山涉水”；用楓木枝來刻木，又牽扯到古歌的“開天辟地”、“楓樹之歌”等內容，幾乎涵蓋了全部苗族婚俗文化以及苗族社會發(fā)展史。

在整部古歌中，找不到驚恐、畏懼的情調，就是在險惡的環(huán)境中也只用“牯牛不打架”、“姑娘不出嫁”等富有生活情趣的幽默語言來表述，充分反映了苗族人民樂觀、向上、開朗、健康的民族性格和愉悅的審美取向。

水族

水家人在都柳江畔過著相對穩(wěn)定的農耕生活，我們深切地感受到，凡是有水家人居住繁衍的土地，都充溢著古老的文化氣息，這種古老的文化頑強地在水家人的生產生活中存留著活躍著，慰藉著那些飽經風霜的老輩人，作為水家人懷古、祭祀、喪葬、營造、嫁娶等風俗禮儀的重要內容，它像一條永不停息的河流，滋潤著水家人的心靈；它像一部浩繁的教科書，集錄了水家人繁衍成長的歷程。《創(chuàng)世古歌》便是這種古老文化傳承的紐帶。

《創(chuàng)世古歌》是用“旭濟”的音調演唱的，是一種緊貼語言的講唱型民歌，其開聲首句必是水語：早繼人！——即：初造人！反映了水族先民對自然的理解和認識，以及他們探索自然、改造自然的理想。

開天地造人煙

初造人，上下黑糊；

初造人，蓋上連下；

初造人，黑咕隆咚；

天連地，不分晝夜；

地靠天，連成一片。

牙巫來，把天掰開，

牙巫來，把天撐住。

她一拉，分成兩半，

左成天，右邊成地。

開天造地后，天卻歪斜著，于是她又施展神威：

造鐵柱，撐住兩邊，

煉銅柱，撐天肚皮。

天地造成后，大地光禿禿，荒漠一片，拱恩——仙公便拄著拐杖，用巨大的雙腳把大地踩踏成了海洋、田地、山川、河流。

牙巫又造了日月星辰：牙巫用分天地、撐天肚的蠻力去鍛造太陽，一時性急造了十多個太陽！

放一個，天邊透亮，

放七個，樹木枯黃，

放九個，牛羊燙死，

放十個，巖石化漿。

野獸難生存，人類受煎熬，最后，人獸都向天神呼救，牙巫便贈與人類鐵箭和銅箭，人們開始了征服太陽的壯舉。

射頭個，石漿還滴，射三個，熱仍難擋；

落五個，水還滾燙，射八個，留下一雙。

照夜晚，一變月亮，亮白晝，二變太陽。

《旭濟·造人》是反映人類起源的“旭濟”古歌。水族先民對于人類起源的解釋主要是人、獸同源說，開篇這樣唱道：

初造人，有個牙巫，牙巫造，四個兄弟；

頭一個，稱“母頭雷”，二一個，叫做“蛟龍”，

三一個，就是老虎，四小弟，就是我人。

后來，“牙巫仙婆”還是：

將愚蠢，留給獸類，將智慧，送給人群。

古歌在此講訴的是：人類生存下來以后，又經過了洪水滔天、再傳人煙的歷程。這是人獸分開，人類真正認識自我的極有意義的歷史過程。水族先民的這一認識，與古越人中其他族群的神話傳說是一致的。它既反映了他們經歷的大致相同的歷史進程，遭受過同樣的自然災害，同時也說明了古越族群之間文化的互通性和相互影響，以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歷史文化特征。

《人、龍、雷、虎爭天下》是反映氏族斗爭的“旭濟”古歌。

人和虎唇槍舌劍，

雷和龍扯傘呼風。

后來，天仙得知，坐立不安，要他們各分地盤，各安其身，不過誰住平地，誰住天空，誰住高山，誰住海中呢？這時：

人瞪眼高談闊論，龍憤恨氣勢洶洶。

雷狂吼老虎咆哮，爭天下面赤耳紅。

天仙只好下凡調解，要他們比試高低。人不慌不忙，用火點燃草蓬，燒得龍、雷、虎焦頭爛額。

龍燒皮，硬鱗脫落，嘆一聲，跳進海中。

虎燎皮，斑斑洞洞，一聲吼，直奔山峰。

雷被燒，氣息奄奄，一縱身，飛上天空。

留下人，主宰世界，創(chuàng)萬物，智慧無窮。

“旭濟”古歌的音樂形態(tài)，向我們傳達了若干水族文化的原始信息，它在千百年來的傳承過程中極少變異，完好地保留著古樸、蒼勁而嫻雅的歷史特色和原始風貌，是水族最古老的民歌，是水族音樂的“活化石”。

《遷徙古歌》反映了水族歷史變遷的一個重要轉折歷程。

古父老住在西雅

古父老住在西雅，兵馬亂才來廣東。

在廣東做不成吃，在廣西積不成錢。

哥沿渾水上去，弟沿清水下去，

二祖公渡過了河，渡渾水來到丹州。

上貴州分住三洞，柳江岸拓荒造田，

壩開田陡坡放牧，祖公苦為民造福。

《喪葬古歌》：水家人的喪葬活動是傳統(tǒng)的祭奠先祖亡靈的隆重禮儀，水語稱為“開控”，相對完整地保留了水族的原始信仰。

我的先輩

我的先輩，風呼呼陰間多冷，風嗚嗚你去得遙遠，

白雪皚皚你好孤單，雖冰冷你告別了人間。

媽唉！媽啊！

媽呃，媽啊！你一輩子辛苦，為我們磨斷了筋骨，我們沒盡一點孝道，對不起你啊，媽呃！

哪時天角放光散愁云？

鄉(xiāng)親們呃！

“開控”過程中，由“水書先生”根據古老的“水書”測算出死者下葬的吉日。這一天，在眾多親友的簇擁下，寨老和水書先生主持傳統(tǒng)的儀式，為亡人開路送行，詠歌懷古，他們在繞棺時要唱起蒼勁悲涼的“調”歌，既追悼死者，也慰藉后人。

貴州少數民族音樂猶如浩瀚之大海，以上集錄“古歌”為海中一沙粒，還有更多更精彩更具歷史意義的民族音樂有待有識之士去挖掘、探究。后期，我們還將從《貴州少數民族音樂文化集粹》中輯錄“情歌篇”、“酒歌篇”、“禮俗歌篇”……以期將《貴州少數民族音樂文化集粹》這本貴州少數民族音樂重要文集介紹給大家，激起更多音樂家、音樂愛好者關注貴州音樂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