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的詩(8首)
2011-01-01 00:00:00八零
詩歌月刊 2011年2期
假期故鄉筆記
尋遍整個村莊
是為了找到幾個能打牌的人
以消除幽居之寂寞
我尋遍整個地界只找到一些老人
他們根本不玩兒現代牌
我一個晚上接著一個晚上
耐著性子看
那些奇怪的紙牌從混沌的方言里
一張張甩出“我出一張外孫。”
“跟一張兒子。”
“俺跟一張舅舅。”
另外的人，同樣表情輕松
時而扔出一個父親
時而跟上一個爺爺
或者一張妻子，祖母……
（后來我才知道，
其中一些早已死去）
最后，那些已磨出毛邊的紙牌
又被重新碼到了一塊
啊我至今至今還記得——
那是一副并不算厚的古老鄉村紙牌
他們玩上一把
通常花去好幾個時辰
鄉村錄
一回到農村
感覺就像穿上一條
特大號褲衩
一雙無比空曠的襪子
如果把手伸向大地
那感覺就像戴上一雙笨重的手套
想想如下情形吧——
一個身穿大褲衩大襪子戴著一雙大手套的矮個子男人
在高高的天空下
緩緩蹲下身去
致妻書
你會看到
相愛的人，
最后會一起慢慢變……
不，不是變老！
親愛的，我說的是縮小
不是萎縮，
僅僅是變的更小
最后只剩下兩只緊緊挨著的
溫熱踝骨
就像你我現在這樣
身體全部消失
在被窩里，
窗外下著大雪
世界只隨著兩只充血的腳踝
微微晃動
七點通話
準時的七點鐘
我的父親
在鎮子的文化廣場散步
我在城里的家中看新聞
七點，當地球的圖像在屏幕上轉動
發出熟悉的樂音
我開始盯住手機
多像畫面里那些現場采訪呀
七點鐘
我接起電話
你告訴我你正在散步
我告訴你我正看新聞
這多么好——
我們都還好好地活在
這正轉動著的地球上
在同一個時間
門童
每次經過棺材鋪
總被那幾只小棺材吸引
長不過一米多點
擺在店鋪門側
有一次我想
如果把它們豎起來
也就是一個八歲的孩子那么高吧？
一小群 圍在一塊
像嘰嘰喳喳的小學生
無所事事的時候
我數了又數：上一回是六個
（沒錯兒，其中一個更小的躲在另一個后面
直到繞過去才發現）
今天再數還剩四個
四個黑孩子
正門童一樣站在聲色犬馬的人世門側
臉上都有一種
被領養的渴望
白鷺
你要是在長途汽車上
就能見到它們
嘴黃且長 滿身披雪
就會見到它們當你剛從疲倦中打著哈欠激靈著醒來
好像被它的長喙
啄過
后來，在回故鄉途中
當地司機說到一種鳥
通體雪白 黃嘴尖長
在割過的麥地里
被人捉住
我心咯噔一下！
“白鷺”我脫口而出
司機的眼里
露出一絲恐慌
“那位母親將它捉回家關在籠子里
鄰居的孩子們都來看
那鳥，對，白鷺——
一下將其中一個孩子的眼球
啄了下來……”
美麗而兇狠的鳥！我想。
后來在更多次的旅途中
我見到它們
單獨的一兩只
水塘邊稻田里山丘下
那一團美而兇險的白影——
“白鷺”我輕輕地呼喚
眼睛緊緊貼進車窗
路途遙遠，避免睜得太大
避免睡得太深
當孩子沉睡于母親的懷抱
活著是一件
多么喧鬧的事——
當初生的嬰兒嘬起的小嘴，
螺圈兒一樣
擰上母親的乳頭
世界，這沉重的機器
停止了轟鳴！
題小酒店壁上
這個男人一生嗜酒即便是不喝了
洗過了澡 換了新襯衫
頭發剃過一茬又一茬
指甲剪了一遍又一遍
耳朵掏過無數次
還是能聞到酒味
這是一個酒精味的男人
即便是逆著風向你走來
即便你站在離火化爐很遠的地方
那酒味仍會飄進你的鼻子里
怎么說呢，這是一個一開啟小盒子
就會把你醉倒的男人
即便他已成灰
即便他再與空氣接觸一個來世
我是說 他自己將自己
活成了一粒糧食
將自己死成了一壇酒
我們，我是說我們這些被他遺棄的朋友們
還留在這個世界上
經常聚在曾聚過的小酒店
喝今世的酒，唱過去的歌
向歪歪扭扭的生活致敬
阿斐的詩（6首）
□ 阿斐
半夜想起我的朋友
"
兩粒草莓躺在茶幾上
多像我的江湖義氣
紅潤，帶著必死的決心
活在易碎的玻璃上
"
那些鮮艷的面孔
從夢中竄起
逼迫我正視、回想
心眼泛淚
"
如同一位末代游俠
我愿意在稱之為友情的
那種草莓體內
收獲甜蜜與酸澀
"
我還是謹小慎微了
把自己安放在遠方的角落
以孤獨的名義安全著
等待意外的造訪
"
而這么多年
腦中人來人往
只有鑰匙的噪音
伴我回家之路
等待戈多咖啡吧
"
多少年后，我們在天堂相會
還能想起那個夜晚
幾個偽裝成良民的文藝男女
黃瓜條，雞尾酒，卡布奇諾冰咖啡
那座趾高氣揚的嶺南之城
因為我們而悄無聲息
有人拿起一把吉他，唱憂傷的歌
有人努著嘴，眼睛瞇成一縷松針
那段容光煥發的盛世光陰
我們的表情語焉不詳
而立之年，我們已歷經滄桑
仿佛祖國的歷史，壓在我們肩上
沉重如霜，所以我們不敢流淚
不敢像一名輕佻的狂徒
隨意釋放內心的不安
多少年后，我們談起那個夜晚
一朵浮云擦身而過
有人捋一捋長發，嫣然而笑
有人神色閃爍，俯瞰人間
當年的我們仍坐在咖啡吧內
等待戈多，一臉茫然
安魂曲
（題記：在這哀痛面前高山會低頭，滔滔的江水也會靜止不流——阿赫瑪托娃）
無邊的沙漠
兩具尸骨，一對愛人
緊緊摟著
千年之后入我眼
請給他們無淚之淚
請給他們無傷之傷
請賜予他們以安寧
請賜予他們以祥和
是怎樣的災難
讓你們有機會一同離世
是怎樣的死亡
讓我能品嘗一種酸楚的幸福
高山何必低頭
哀痛也有一副綺麗面紗
江水何必不流
悲劇注定與美同在
當年你們怎樣恩愛
怎樣舉案齊眉
對著千古之月
怎樣海誓山盟
而我形單影只
走在滅亡路上
蝴蝶雙飛
我是局外人
無枝可棲
""
溫暖過后，溫暖就沒有了
笑容過后，眼淚就掛到天上
我看著窗簾，窗簾緊閉嘴唇
半夜的屋頂被半夜的黑隱藏
"
我端著水杯，水杯端著我
椅子靠著桌子，桌子躲進書房
白色的墻面倒立著，屋頂變成地板
是誰把呼嚕聲刻到我的臉上
"
這樣寧靜的日子就在身邊
而寧靜離光陰很遠
我想對你說出孤獨的含義
孤獨背對我長出一雙鷹的翅膀
外星之國
對面走來一個人
他像外星來客
長著非人類的臉孔
帶著上班族的憂郁
和上層人士的機警
他一定儲蓄了充足的悲傷
非人類的眼角爬滿了細紋
或者剛剛經歷某種意外
眼白處的血絲猶如藤蔓
他的野心一定很大
飛速行駛的眼珠透露秘密
他的欲望一定很強
偶然暴露的牙縫說出真相
我與他擦身而過
刺鼻的煙草味讓人窒息
回頭再看時他已不見
身后的高樓上空
掛著五粒細小的太陽
仿佛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
仿佛那個外星人
變身成我們的國旗
鐐銬之死
（在倫敦泰晤士河畔厚厚的黑泥里，拉出來一個17世紀的鐵球和鐵鏈裝置，其背后可能有一個可怕的故事。這個重18磅的鐐銬緊鎖但沒有鑰匙，它說明戴著這一鐐銬的囚犯要么設法逃出監牢，要么在外逃時溺水而亡。）
"
死也要活著死去
這是我唯一的想法
那天我從地獄爬出來
像一只蛆蟲變成飛蝶
國家離我遠去
我抵達我的故鄉
這片自由的埋人之土
長河內臭烘烘的淤泥
它才是我需要的世界
盡管貧瘠骯臟如斯
我在它的身體內活過
這已足夠
鐵鏈是我身上的客人
是地獄安排的盯梢者
我還有雙手
盡管雙腿仿佛被切割
死之前我還能活一陣
這是幸福的
由死到死是絕望的悲劇
我的悲劇有色彩
地獄里那些抗拒逃離者
將視我為笑柄
我知道我的身后故事
不會泛起半點漣漪
那些佯裝安詳的臉孔
我鄙視之
那些慵懶到心寬體胖的懦夫
我鄙視之
身死而魂生
他們永遠是無魂之人
我將飄搖世外
盡覽世間美景
我已死
我已活
只有那條鐵鏈
永歸沉寂
人們打撈上來的
是鐵鏈的尸體
我隱形匿跡
恍如神話
蒙晦的詩（5首）
□ 蒙晦
回到蜂巢
二十格階梯使二十只琴鍵
被十只腳趾驟然彈響
而無人嘆息
走廊無人，寂靜如醫院
樹木正培育低矮的夏天
我去往更高之處，卻沒有歸宿
捏著鑰匙不愿回去，我克制
它們因臀部擺動
所帶來的議論：“給我們房間
存放彼此的孤獨”
一串鑰匙聚集遠方的房子
用彼此的窗戶
觀看窗內彼此的故事
一串鑰匙的撞擊聲：聚集風暴
房間睜開盛滿淚水的眼眶
雨中之樹，排隊去往天堂
十厘米的路途已跋涉整年
而天堂無人
我回來了，帶著離去的痛惜
鎖眼叼著房子偷看主人的歸來
一只捏住鑰匙的手
冷漠地轉動，鎖眼巨響——
不！
門，用沒有拒絕被推開的表情
木然張開大嘴：落日
已退回了窗外
再沒有孤獨是用動人的黃金打造的
吃梨
尚未睜眼的嬰兒掛著不動
臉皮還那樣稚嫩
用親吻時的口水為你們清洗
連同未睜開的傷口
每當訴說
媽媽，我們的脾氣還那樣溫和
成隊的梨，已在水果攤上
自動長成被手突然握住的形狀
我們獻出自身
梨蒂，用最朽爛的針
刺——吃你的嘴唇
你說：不！
不聽，只聽
不用拐彎，街道因鐘聲倍加寬闊
同一落日——借風，借光
借不再顯示的，翻看同一影子
翻看更多的，已屬秘密
也更沉默——借用云朵偷偷流過的淚
我認出屋頂間曾有過的面孔
從一些四散的中學生的眼中透露的
是母親的關門聲，永恒地開著
不聽鐘聲，掩耳也可盜鈴
只聽鐘聲，就這么瓦解紅房屋頂
銀河
燒灼那滾燙的無人世界
天上的海底，在冰冷的火焰中膨脹
在黑色中燒那烏鴉的自焚
焚毀框架，一架跨越人世的牛骨
射向無助的眼睛
在一瞬的閃光中熄滅
頭發長久地散開，像烏鴉的叫聲
午夜的原野波紋震蕩
而頭腦中為什么空無一物？
從水銀的河流中打撈曠世魚頭
眼球轉動，星球轉動
表帶上那生長桂樹的表盤呵
轉動——燒灼
燒壞死寂的人群
那成噸的廢品
獨居
這里是白色的
只有白色。墻壁
圍著我下雪
而床在做夢：什么時候睡著？
家具廠的油漆味像噩耗傳開
木材們學會燃燒對方
為自己取暖
我獨居在自己之中
用掉一根手指拉住另一根
前往熱愛光明的電燈
代替向日葵的太陽
鎢絲的爐子燒我，只剩影子的碳
我九指
用掉一只手臂
挽住另一只，前往四壁的盡頭
外面有人說話，然后是寂靜
像停電，我獨臂
用掉一只腿跟隨另一只
我來到大街，傾聽無休止的腳步
彈奏黑色的履歷
木材們在街上排成了隊伍
陰謀的言語從電鉆中冒煙
造我們的床：什么時候才能睡著？
四只床腿，四個送葬人
女人們在用高跟鞋釘釘子
那棺材，被釘緊
那影子被釘住，那男人的欲望
那房間那盡頭，那普照倫理的電燈
那，運走未來的車站
一只車輪，更像年輪
測量還未到來的時間
測量我們的思想，沾有多少油污
我獨腿
人們在世界上排成了隊伍
脖子套著繩索，另一頭
抓緊在自己手中，死亡的多米諾骨牌
像頁碼，抓緊在孩子手中
課本夾緊翅膀，鉛筆夾緊尾巴
詞語下滿一生的大雨
淋濕虛構的屋檐，下面
讀我們的頭顱，是斑斕的風箏
一起在虛無中扔出炸彈
用掉上面的嘴唇
親吻下面的嘴唇
用掉一顆牙齒咬住另一顆
用毀滅的，追趕造出的
用人群，減去人
大廈里電梯升向天堂
有一陣雞被扭斷脖子的聲音
在繼續無血地扭動
我獨居
帶剩余的身體尋找床鋪
殘缺的靈魂，像是鬼魂
我是一群，卻像一個
我是一個，卻像半個
一群人在我身上哭，哭我一個人
一輛滿載的公車
從樓下冒著煙繼續前行
直到無人的廢車場
一群人在我身上燒
一群人圍住我，埋葬我
我在另一群中圍住你，埋葬你
可是沒有死，也不像有重生
你活著見不到他們的臉
就像我從未看見自己的眼睛
這里是黑色的
只有黑色，只有黑色
那些眼睛繼續模仿
結核的星星
在煙霧嚎叫的城市一起獨居
輞川詩草(組詩)
□ 育邦
1
我曾經與你嚴肅地討論重建輞川別業的藍圖
可是你說，這里離長安太近
汽車、火車都極易抵達
你否定了星星和月亮被關起來的可能性
"
每一日，每一月，甚至是每一年
你修剪著城里的空氣
把銅錢埋在院子東南角的桂花樹下
多么順手啊，你的剪刀和鐵鍬越來越好用
"
在盛世的長安城里
你如其他公務員一樣，按部就班
你的備忘錄被那些想象的詩句所填埋
你在熟悉的街巷里迷路
"
只要皇帝還在朝庭，你也必依附其中
破城迎來了命運的轉折
在盲目的人潮中，你認真考慮了我的建議
在無家可歸的時刻，向往著山中
"
2
在有形和無形的廟堂之上，你靜靜地匍匐著
像正在冬眠的青蛙或毒蛇
懷揣著遙寂的夢，在內心的激流和小溪的相互交錯中
學會了禪坐，沉睡
"
你優柔寡斷的雙足依舊停留在官衙和府邸間
布量著人世的深度
那些朦朧閃現的美女和傍晚的憂郁
也曾牽引了你的潛行
"
在這人工鑄造的世界里
是必然被人工控制的生活
吹向我們的風，落向我們的雨
都無可奈何地夾帶著世俗的氣息
"
你如此羞澀，以至于你的同僚懷疑你的精神出現了狀況
你每天進進出出，寫著應制文
以人類最卑微的姿態展示著你的儒雅
那些純粹的時刻卻在黑夜中不停地向你呼告
3
當你在一不小心之間窺見白發
并為微薄的俸祿稍感羞恥之時
你才想到那朵繾綣的白云和那棵堅強的棗樹
在消極的時光里向你暗示，暗示著什么
"
你無法實現一個完美的世界
盡管你竭盡所能對它進行縫縫補補
你幾乎抵達了一名文人的相當高度
但是，遺漏的卻是最深的，最迫切的
"
你看到你的心呵，被釘在大眾的門楣上
不斷扇動的翅膀沉重，以致滯澀
要有一把利劍插上去，讓它鮮血淋漓
給予飛翔以最微弱的力量
"
你決定撥開人群，移開陰影
從近處走向遠方
你坐著自己的毛驢，沉浸在藍色的曲調中
你開始向輞川進發
4
所有的事物依據慣性，一直在睡眠中
你的到來，像在小范圍內誕生了一位上帝
孟城坳、木蘭柴、文杏館、辛夷塢，還有南坨、北坨……
都被你賦形，注入生命，自由地律動起來
"
你伸出手指，觸摸到輞川的臉頰
它的體溫接近人的體溫
你有一滴淚水流下
隨即就匯入欹湖，潤澤這里的阡陌和花草
"
明亮的太陽將耗盡它的體能
沉重的泥土被月光和流水所覆蓋
當你躺下，心臟跳動越來越慢
與黑黢黢的群山、靜穆的幽竹共享呼吸
"
一陣清風，一場暴雨
曾經的那個你必然地消亡了，因為你領悟了輞川
你所遵守的
不外乎青山綠水和隱秘已久的內心之痛
5
在共生共存的大自然與你之間
你們相互交流著屬于對方的思想
在天真的峽谷中
你的夢在夢之外
"
同僚，上級，師生和朋友不再出現
春天被發現掛在枝頭
那些詞，如果有些詞的話
都像山澗中的水——流淌，清冽，純潔
"
書，和它代表的一切也該廢除
這里不適宜過多的喧囂
林深不知，明月相照
這里的事物超出了你所想要的
"
你獨自枯坐在竹林里
偶爾撥幾下琴弦，長嘯一聲
孤獨是最大的器皿，包容了天地悠悠、人世浮沉
——它實現了你
6
秋蛩的鳴叫使夜變得更為寂靜
松樹站立在山崗上
如此之近
又如此之遠
"
作為夜的禪師
憂郁的群山端坐在氤氳的夜色中
沉默
冥想
"
此時，山谷中泛起一團微暗的光亮
一朵灰色的云在上方游弋
——這時你認出了你久已遺棄的面容
只需一個眼神即可實現相互間的致意
"
其實，在你生命開始的地方
它們就呈現
而在你生命快要終結的地方
它們依然如斯
"
7
荒蕪的生活被拋棄在山隘之外
你重新找回了屬于童年的勝利
整夜整夜
你守著黑暗，心懷感激
"
夏日來臨
你移居到純潔的櫟樹上
把所有生活的可能性簡化為唯一的存在
在高處窺視著穿山甲的私生活
"
這個時代為生活在樹上的人留下了籍口
青草瘋長，野獸橫行
上樹成為眾多命運中的一種
不偏不倚地掉在你的頭上
"
月出，接著日沒
鳥兒集落與飛散
——從未停息的循環
你的偶然成為永久的淹留
川藏，青藏（組詩）
□ 凌峰
西藏的某一天
空氣是重的，人很輕
空中蘊含著無形的刀片
風擄走塵埃，是什么
擄走了一個人
有仰望，就有臣服
宮殿穩如泰山
萬物緲如塵土
我是不是該匍匐
用身軀慢慢接近神祉
寂靜大啊，孤獨小
六月的某一天，我行走在西藏
空中有無形的緊箍咒
我走著走著
我怎么走出了眼淚
在布達拉宮
那一刻，他的影子消失
他的影子連同軀體一道匍匐
額頭慢慢地接近泥土和佛的指尖
當我站立在他身邊的時候
這個磕長頭的人，用身軀為我指明了方向
仰望，用心仰望
山鷹的灰，落在我的眼里
雄偉的宮殿，在陽光下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而目光慢慢融入澄明的宇宙
劇烈的心跳才慢慢平息，之后
霞光誘導我進入神圣……
是佛的光芒和透心的藍滌蕩著我眼神
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念頭奪目而出
諸佛 經卷 純金的棺槨無聲地語言
當誦經的聲浪漸漸消失……
我的軀體被托舉著，還于世俗
我穿越長廊，風在外面逡巡
我穿越一個神圣的軀殼的時候
一個靈魂在外游蕩，你看
布達拉宮的風是一道一道的鞭子
我只是不經意地對它敞開所有的傷口
我來了，我去了
我會不會是個干凈的人
在大昭寺
我是被一盞酥油燈誘惑
來到大昭寺的，佛光幽幽的閃爍
隔著鐵環和幽深的洞穴
但我無法撩起他的門簾
我和佛的距離是空
那空中有藍色的光斑閃耀
生和死兩個字在交替沉浮，之后是紅色的
但我觸摸到一種溫暖
從皮膚入侵，涌至胸腔，鼻腔，眼眶
我摘下脖子上的項鏈
在佛的鍍金的胸懷蹭了一下……
我知道。這三十年來我立場不穩
懷著私欲和膽怯，我有虧欠，此時
隨著轉經的人們繞圈的時候
我似乎踩著活生生的肉體和呻吟，它使我踉蹌
之后，那么多的善面向我涌來
洗刷我的無知和禁忌，我沒有抵抗
任那些誦經的聲浪把我淹沒
我已經卸下這人世間的紛紛擾擾和爭斗
并在不知不覺中觸到佛光芒……
在大昭寺 我是怎樣
被一片汪洋的的酥油燈淹沒
又怎樣在一滴淚光中泅渡
我相信沒有人達到這樣的境界
在塔公大草原
我擁有一個遼闊的國度
呼吸著你的藍，并跪下
我知道，即使調動所有的車輪
也無法碾滅你馬蹄濺起的火花
我要把這些樸素的花
全部娶做我的妻子
我要哺育成群結隊的兒女
我要把這些連天的草
無名的花，黃的藍的紫的漩渦
念成浩浩蕩蕩的經文……
我要舉著額頭上的滄桑
向遠方祭拜我要抓一把蒼涼
填滿我的胸壑
啊，那些繁復的踐踏
和石頭上醒著的名字
草有著柔軟的優傷
風也有著堅硬的疼痛
我怎樣用三十多年的時間練習飛翔
我用一天的時間學會墜落
在米堆冰川
六月，一切都在流動
云在流動，牧房擰出的炊煙
在流動 雪水在流動
雪水不知道未來的艱辛
它只把我們的來時路覆蓋上
一層箴言，那里
眾鳥高飛
經幡招展
六月的然烏映照著
我小而又小的寂寞
冰涼寧靜圣潔
立身之處，看
牧草操練經文
牛羊演繹眾生
你是靜止的，像神一樣靜止
而藍，被絕頂的光芒穿透，之后
眾神隱退
在米堆冰川
你圣潔的乳房
因眾多的仰望
而流淚
（注：然烏，系地名）
在唐古拉山口
云朵的白擦亮了鷹翅
天空的藍往后無限地退縮
那含著預言翱翔的陰影
在天空留下佛語和傷痕
一只鷹飛翔的姿態別出心裁
它盤旋和俯沖，并收縮于
山巖窄小的平方
煙塵和腐肉合謀
埋葬一只鷹和一個人的名字……
六月的唐古拉山口
牧草緊緊地摳住淺薄的泥土
刺骨的冷在骨頭的縫隙流動
一條道路指向無垠
在格爾木以南
寂寞 不是茫茫沙漠空曠的虛無
是茫茫沙漠上加上一個人
并生長成生生的新鮮的執著的芒刺
此刻 在格爾木以南
金黃的落日開始墮落
眼前的黃沙成為單調地平線
單調成為寂寞
風無聲地裁剪野苜蓿
這一切開始遼闊……
只有人越來越小
小到可以忽略
我嘗試用手
把火焰壓在左邊的心房
但右邊的心情一下涼了
我不知道
如何置換我此刻的孤獨
我曾經向一枚不知名的小草
傾訴過愛戀
我也把落荒而逃的蜥蜴
稱做兄弟
甚至 把一只折翅的蝴蝶
看成前世的情人吧
我甚至把沙漠看成沙發……
“一次就夠了，親愛的！我已經來過”
那絕塵而去的吉普車
多像撕裂天地的一條拉鏈 它的迷霧
在我小小的孤獨之上
混沌迷茫
時間與鏡像（組詩）
□ 黃勁松
在午夜一個人駕車飛奔
我需要的春天
已經全部還給了昨天
我看到的人群
已經呈現不同的面貌
我要果斷地離去
在午夜
一個人駕車飛奔
像一個心浮氣躁的修煉者
在每一個軌跡上只留下瞬間的一刻
有時，我需要一點歡樂
有時，我端起酒杯
故作豪爽
飛揚到可以與對方碰七十二次酒杯
其實我還是平靜著
我的心默然不語
有時，我贊美一個女子
往往從腰肢開始
從發型、膚色
到臉型和背影
但我從不贊美她們其他的部分
有時，為了給耳膜加熱
我故意大聲朗讀一首詩歌
加上夸張的表情和肢體
像一個叫春的少年
有時，我需要一點快樂
獨自品嘗
從各種各樣窗戶中
遺漏出來的光亮
風吹葉子
風吹葉子
風吹夜空的一抹月痕
風吹拂大地的耳朵
風吹我翕動的嘴唇
風吹葉子
風吹突然而至的寒氣
風吹沙動
風吹我雙眼的迷離
風吹葉子
風把季節吹動
向更涼的方位飛滾
風吹葉子
風吹一面小小的旗幟
它展轉不眠
不知會吹向哪座高峰
一支煙
一支煙曾經燒掉了
我二十年的青春
一支煙與我
有著愛恨情仇的宿命
一支煙
從早晨到深夜
把我的時間無限延長
一支煙
常在無人光顧的時候
點亮我的詩性
一支煙
反復鍛燒我的牙齒
讓我從潔白的少年
走到了暗黃的中年
一支煙讓我皺紋的底色
逐漸加深
并且展現一種滄桑的魅力
現在，一支煙正被我夾在手指上
我要與它爭奪
尚未被燃盡的時間
李云的詩（6首）
□ 李云
把我喚醒
夏天，明亮的清晨
她像一陣鳥鳴
把我從一陣泉水中喚醒
她用一對寶石般
黑亮的大眼睛，把我喚醒
我的洛麗塔
我的小姑娘
她像一陣舞蹈的風
把我喚醒
而在我的夢里，埋著
她的沉默，在一本小小說里
埋著她的沉默
她在我的心中不斷地
把我喚醒
她以她的方式，把我喚醒
那年我12歲的姐姐
從山上跌下
就再也不會說話了
她在人間，永遠都是12歲
但她，這么多年
都不忘把我喚醒，在每一個清晨
她把我喚醒
她不說話，她只是用風用鳥鳴
用泉水的方式
把我喚醒
病中
那只大鳥叫聲
滿是怪異，我相信它也在感冒、
咳嗽、發低燒
輸液管，懸空了這個秋天
一只天鵝來給我注射
一只天鵝來給我抽血，我怎么看她們
都不是護士小姐
一場暴風雨，已經越過鯨的脊背
我等待著
新一輪的澆灌，我渴
小徑
不可能再次
把你送入鯨魚的腹中
不可能讓你
再次遭遇欺騙和強暴
不可能。
這個世界不可能
沒有安慰，不可能沒有愛
當你放下江湖藝人
表演的絕活
當你真誠地去死去活
當你試著
穿透一幅幅黑暗的圖景
那些可愛的光線
便開始
在你臉上復蘇
當群星把光芒
紛紛射向
藍色的山脈
當太陽的恩澤遍布于
你的祖國
你便找回了
那條幽深的小徑
而小徑兩旁起伏的花兒
會讓你看到
風的存在；秘密的小徑會讓你
看到愛的存在——
是的，是小徑
是理想的小徑把你
再次送達
愛的廣場
愛上獅王
帶著前生的慣性，一道強光
直直地打在我身上
臣服于激情、臣服了想象
——你是我的一個人的獅王
安全帽下摘走眼睛
對講機里，拿走聲音
鼠籠電梯里，偷走了巧克力心臟
……后來，你把我重新安裝
鼻子、眼睛、嘴巴、森林
河流、蕾絲、花藤，可我是多么憂傷
——那顆心，那顆心呢
親愛的，親愛的獅王
我只要那顆巧克力心臟：一點甜
一點悲涼
經過
我看見黑夜，我看見比黑夜
更黑的樹枝
那時你指給我看
——另一個我
那時我看見我被壓膜、被縮小
被打上標簽
那時，我正以另一種方式活著
我以螞蟻的方式活著
以蝸牛的方式活著
我以卑微者的方式活著
我活著，微笑著
被掛在墻上
那時大雨在窗外，嘩嘩地響
我看見我微笑著；一只蒼蠅爬上鼻尖
我看見我微笑著
為了日后變成一枚
你希望的水蜜桃
我微笑著，我必須守住這個微笑
后來在湖心島上聽雨
你說我神態淡定，如秋月般靜美
你話音未落
我就拿掉面具，返回墻上
這么多年了，我都在墻上發光
在對抗里發光，我一次次
攥緊了卑微者的拳頭。我一次次
經過雨水
我，經過了你
去蘇碼
今天我又要去蘇碼，又要見到一群
不想見的人
又要見到一群偉大的瘸子、拐子、瞎子、瘋子
唉，哎，我想想就頭疼
蘇碼只有一個正常的人
蘇碼只有一個我想見的人，那就是我叔叔
可我叔叔心上
有一個洞，一個別人都看不見的洞
人性的黑洞吹著冷冷的風
唉，想想就頭疼
今天我要去蘇碼，想想就頭疼
我用右腳穿左鞋
我用右鞋穿左腳，我坐在鏡子前長吁短嘆
今天我就是不想出門
與一群不正常的人湊在一起
我能干什么
我害怕自己會無故地發脾氣
我擔心白刀子進了
紅刀子出
哦，哦，我就是傳說中那個著名的瘋子？
哦，哦，今天我好害怕
我什么都害怕，還不如不出門
可我今天必須去蘇碼
可我必須去拿回
這個月的薪水
為了生存，我哭哭啼啼地出門
我哭哭啼啼出門
哎，哎，就當我去兜售我的愛心
愛心，愛心，我帶著愛心趕往前方的蘇碼
此刻，我深一腳淺一腳走在
去往蘇碼的路上：嗨，你看天多么藍多么藍
——天多么藍啊
一種絕望的藍讓我
哭出了聲
睡眠山水（組詩）
□ 李成恩
睡眠山水
我的睡眠一半在水中一半掩埋于山谷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睡眠的孩子
穿著夢的衣裳，臉上掛滿了好看的青苔
隔山的牛馬知道我下山了
我臉上帶著不知世事的笑
像害怕寒冷的動物
在霜降日，藏起蛇皮，耷拉下動人的眼瞼
行走在月光下
一層一層地脫皮
藍印花布蒙在腦袋上，我夢中喂養的青蛇迎著霜降日
抬起尖尖的面容
它閃光的脖頸纏住了山水
尾巴踩在我腳下，使勁掙扎
哦我驚醒后所見到的銀色的霜
是否是來生托夢給我？
告訴我山水顛倒了
正在一點點脫下山的癡呆
與水的暈眩
雪的羞澀
雪落下，我輕輕翻開馬匹的肋骨
我張開雙臂抱住傾斜的群山
群山蒙面，河流全都是羞澀的
雪落下，大地靜美無聲
樹冠像斷頭
烏鴉像流浪的人收緊疲憊的翅膀
走在樹冠下，烏黑的爪子
尖尖的嘴上全是羞澀的雪
雪落下，我翻身上馬
馬抬起腿，折斷自如的腿
折斷自如的雪，輕輕翻開了
馬的肋骨
與群山張開的嘴
雪落下，驚慌失措的白領
騎上驚慌失措的白雪
而騎掃帚的民工哈哈大笑
他們涌進了寫字樓
像馬匹涌進了雪的迷宮
我所抱住的群山像馬頭
低下，寒冷的姿勢是羞澀的
在北京的第一場雪中
我看見羞澀的人行色匆匆
臉上的笑容打上了雪的封條
柔軟的來客
柔軟的河床，長脖子的白鶴
是我夢中來客
喂親愛的夢中來客
你的身體倒映在十一月的天空
而陰影被河床拆散
分叉的腳掌，像被剪開的十一月
我身體的河床
迎接一場驚心美景
雪啊你這夢中來客
只短短的一日
就收走了驚心美景
我醒來后發現我的身體更加清朗
好像被雪鎖住了長脖子
一只雪中白鶴
呆呆立于我十一月的門庭
發出嘎嘎嘎的
體內骨骼松動的叫聲
一塊花布
一塊花布
跟隨我多年
她鮮艷的花朵
曾經像我的生活
她復雜的圖案
仿佛我親手繪制
那一年
我剛畢業
常在夢里織一塊花布
就是現在這塊花布
她在我家客廳
鮮艷的花朵
越來越平和
越來越安靜
多余的喧嘩
隨著時光的流逝
一次又一次的清洗
都不見了
剩下的只是新月一樣的臉
新月一樣的言詞
昨夜還在我熟睡時
跑出來
坐在我家客廳的沙發上
述說我的心境
三兩頁舊書
就夠了
兩排博古架
就知足了
這塊花布
鋪在我的夢境與生活中間
就像命運的機關
鮮花的機關
鮮花的客廳
鮮花的青春與年少的花布
只一塊就足夠了
只一個夢境就能鋪到天亮
在天亮時分
我吞下了
我夢境的客廳
我吞下了
這塊寂靜的花布
天空緩緩傾斜
我行走在人類的天空下
感覺到天空在緩緩傾斜
星光照著我粉嫩的腳趾
就像被洗凈的白色蘿卜
哦十個細小的白色蘿卜
緩緩移動在清晨的光線里
親愛的人類
我的行走以行腳僧的姿勢
在月光下，背上背著布包
手中提著小鏟子
見到死去的動物我要埋葬它
見到大地上不干凈的東西
我會耐心地面對它
骯臟啊請盡快干凈一些
是的，不幸的人心中沉沉
星光閃爍
淚光微不足道
惟有天空緩緩傾斜
人類的行走以天空緩緩傾斜為樂
午夜的大街
這是午夜的大街，戴白色口罩的情侶
像城市里的企鵝，被甲流驅趕的企鵝
他們仿佛來自于另一個世界
午夜陌生的大街，孤零零的地鐵車站
全部籠罩在一層薄霧里
這是午夜的大街，車燈劃開寂靜的時間
天空吸走了大地的聲響，匯聚神秘的星光
神秘的星光呀，照著我急匆匆的腳步
在甲流中穿行的街道終于露出了它的肌體
喂午夜的大街我寂靜的朋友
這是在十一月，露水還沒有降臨
但夜霧拎著一棵棵行道樹
就像神靈叩問凡間，心靈打開光明大道
來吧我親愛的朋友
沉睡的城市里響起了你的歌聲
這是午夜的大街，企鵝抱著企鵝
白霧抱著樹冠，親愛的朋友
你在夜霧里伸出了雙手
是的我們要與這個時代握手
要與寂靜的午夜握手
狒狒
積雪像遺忘了
山中狒狒歸于樹巔，它昏昏欲睡
一個前世身世離奇的人
今生做了動物
它在晴朗的天氣里出來換氣
脫掉了毛發，露出腦門上的骨頭
它向我走來
樣子像老家的手工藝人
雙手擊打通紅的屁股
嘴里發出吱嗚不清的口號
好像它受了委屈
狒狒，你遺忘了前世
所以緊緊抓住了欄桿
突然它縱身一躍
像是心中埋下了伏筆，必須做出一個姿勢
來與我對視
這只是一場游戲
沒有目標，沒有規則
狒狒憤怒的一掌擊在欄桿上
滿山嘩嘩落葉
像積雪崩潰了
陳忠村的詩（11首）
□ 陳忠村
旅途短到一棵樹高的長度
落葉是饑餓的。旅途
雖然短到一棵樹高的長度
心加劇的跳速像星星的密度
語言是擠完奶后母牛的狀態
落葉已經在地入土為安
我這身骨肉是有香味的
但無法送給這些饑餓的生靈
我們可以找到丟棄的自己
樹還健在但已經不是原來的風景
燈光沖淡寧靜的純度
晃蕩的夜吊在樹枝上
落葉在水面上漂流
遠處的燈光沖淡寧靜的純度
我。被瑣事纏繞著
眼睛模糊嗅覺降低
聽不懂落葉的言語
說消失一陣風后它就沒有了
關閉生活中的一些幻想
封鎖自己的各種血脈
想變成落葉水卻不理我
生活不像詩歌一樣美好
亮的燈光不能代替螢火
夜黑時常回憶起童年
星星可以美化已被污染的天空
我是泥人骨肉要還給田野
找一片生根的地方延伸
癡情信念絞纏成無數個黃昏
誰家的嬰兒哭聲很高
空氣和我的體溫在下降
我把詩歌融入生活
但生活卻不像詩歌一樣美好
可能真的會飛起來
落葉洗劫一空月光的美
霓虹燈的城里誰在哭泣
可怕的一批詞語先后演戲登場
菊讓開花的時間悄然光臨
以夢下酒烏云是被我趕跑的蒼蠅
不順風的事情常常來到
但菊花的香超過污染的油煙味
已經是十月我還吊在半空中
吊就吊吧，就當作練習飛翔
再忍一時
可能就會真的飛起來
下水后就可能后悔無期
黃浦江水上的月光在動滾
那是我想抵達你內心的碎片
若長大一個就要霸占你的全部
到目前為止我不知道
你何時安家何處謀生
路燈太亮讓影子分不出真假
我在晃。再晃。
虛構的月光卻普照全球
學校的教授講過能夢到海就有岸靠
我不想測算靠岸的距離
已經下水就可能后悔無期
落腳在被嬌寵的城市里
天空看上去不像天空
沒有畫筆下的星星耀眼
她灰蒙蒙地裸露著胸脯
我是一粒塵土在飛揚
習慣隨風飄零
今晚落腳在被嬌寵的城市里
燈。一盞一盞在亮
卻指不明我要走的路
五年后寫下這首詩
只證明我還好好的活著
站著死亡不是誰都能做得到
這片樹葉肯定枯死在樹上
已經兩年整棵樹沒有發出生命
風雨中它不愿意落下
可能憧憬在夜的生活中
城里的土地已失去長莊稼的功能
車堵在路上像落葉一樣重疊
生命中的綠色一生只有一次
死亡后還站著不是誰都能做得到
自殺童年的夢想
很多夜開始總感覺
有一個夢處在迷藏狀態
夜晚來臨常把自己關在門外
催眠藥對我來說比鑰匙重要
我。特別怕黑
怕它謀殺我的夜
躺在城市的郊區里邊緣
童年的夢想卻自殺了
最后的告示
我把頭高出墳墓高出碑文
被風吹散的是那無法識別的文字
五十年沒有發芽的種子
溫潤的土壤中心胸開始變寬
河里激流的水教會人們奔忙
我的體量很輕只能在云的上方移動
我把眼睛高出額頭高出樹梢
被風吹開的是一把塵土
六十年的光陰把我壓扁成一個生詞
閉上眼睛保持成一幅逃命的姿勢
遠方陽光故鄉和戀人緊裹著我
我的降生之處突然靜止成一滴淚水在動
埋入泥土的種子不一定不發芽
遺忘的是已經銘記的文字
七十年前的一個夏天河邊
我在尋找一塊像卵的石頭
走過去就可能再也不能回來
真正消失的是天空像我形狀的云
夜里千萬別對著我沉默
精靈中的精靈才能歸回到塵土
你的那份疼痛地祝福
只有我聽不見
一個雨衣下奔跑著三個民工
一個雨衣下
奔跑著三個民工
風小
雨大
天剛黑
我已經混居上海多年
最頭痛的事情就是方向不明
衣服隱藏發福的身軀
就像路邊美麗的綠化
但我一眼就能看出
——污水管的流量
高樓大廈萬家的燈火下
奔馳寶馬行駛的交叉中
夜就像立好模沒有澆筑的柱子
站起來后內心也是空蕩蕩地
故鄉是用泥土做成
今夜月是光的化身
從理論上我能把她們拆開
有些時間像水一樣滲進我的體內
又像火一樣烤著由你組成的相思
你是樹 一棵沒有帶根的樹
是一片掙扎又無法展開的流云
夜意三分 我要把你叫醒
為了證明我的眼睛還能睜開
今夜 我的愿望很小
請你一定記住我的眼神
故鄉是用泥土做成
它在遠方又在沉默的腳下
西洲的詩（11首）
□ 西洲
喀納斯的女兒(一)
誰的小鎮里有永不泯滅的傳說？
對此，我用盡了我能說出的形容詞
比如：神秘，遙遠，古老
比如：善良，圣潔，純凈
然而一切仍在繼續，帶著牧人遠去的白馬
和駱駝，在某個夏天的清晨去而復返
布爾津的河畔還有未曾消融的冰雪
野花映照你的臉，和你藍色的長裙
你的郁金香一樣的憂郁。
這個夏天漫長地仿佛沒有盡頭
什么都沒有收獲，什么都沒有到來
黃昏時的光是你絲絨般的歲月
喀納斯的女兒(二)
有時候我們有一樣的固執，對北方大雪的綿密情有獨鐘
我們有一樣的敏感，對獨孤的夜要的更多
我們是黑夜的養不大的孩子，醒了要哭泣
要歡笑，要光和更亮的光。
有時候是孤獨，是藍色瓷瓶里的一滴水
被所有相同膚色和氣味的水滴包圍
被風和太陽忽略，被魚和水草路過
而你究竟是喀納斯的女兒，你有
他們沒有的潔白和良善。你知道
愛與恨，歡欣和苦痛，都是夜的一小半
我愛看你在黑夜里跳舞，在白紙上畫畫
你的長頭發隨著西域吹來的風
翩翩如蝴蝶。
無題
原諒我說傷人的話語。我以為我是透明的
秘密和小情緒無處躲藏。它們在夏天蠢蠢欲動
是我關不住的豺狼。它們饑餓，吞噬我，或者還有你
誰替我馴服或者殺死。誰拯救我出孤寂
誰讓光從烏云上頭顯現，誰在黑暗的盡頭歌唱
烏鴉拍打著翅膀，蝴蝶飛過荒原
樹洞里掩埋著無數秘密。這世界上有秘密的人太多了
而我想我是透明的，誰，誰來替我馴服
誰為我做潔白的衣裳，誰讓我在悲傷時哭
歡樂時笑，安靜的時候就像喂飽血的蝙蝠
在黃昏的窗臺，數一數同類身上的絨毛
沉默
沒有比沉默更傷人的了。我想著你不說話的理由
是我說得太多了，我關心的太多，太膚淺
我的說堵塞了你的。像流水被泛濫的海藻鋪滿
陽光在三萬里的天外，看。它站著
不照進你，不照進黑暗。不照進樹林
那樹林里有一些孤獨的樹。幾棵開花
幾棵被綠藤纏繞。那綠藤是無恥的吸血者
她們死纏爛打，死不悔改。她們往更高處攀爬
高一點，再高一點。她們在太陽的眼皮底下說笑
她們說家常，談里短。說她們身下的樹
那一棵最近還好，哪一棵行將就木
說著說著，太陽就落山了，說著說著，她們的眼淚就落
下了
說著說著，一個又一個夜晚降臨，一個又一個黎明別去
那些樹沉默不語，她們仍在說著，
她們死也要和身下的樹死在一起。
夜晚
美麗各有傳說。我遇見的是夜晚
火車一路向西，掠過綠色的山，紅色的山
夜晚是忠實的伴侶，不管早晚，必將到來
茫茫的雨阻隔不了啊。山和水阻隔不了
時差也不能，甚至地球的另一面
在這個夜晚，人們看見雨水的姿態
每一首歌都有它自己的心事。就像雨水
每一滴落在夜里的雨，也有它自己的哀傷和歡愉:
落在哪里都是落在夜晚的美色中
落在哪里都是奔向了回不了頭的天涯
這個夏天，夜晚有最溫柔的雙眼
看過人們從沒忘記的故鄉和遠方，以及
途中無法回歸的雨水
月亮
我沒有記得更多，關于往年的月亮
它們落在老院子的土墻，墻角的泡桐
門前的棗樹，蔫了的紅薯秧子……
其實和今晚，它們從十萬英尺的天空落在我單薄的床上
并沒有什么兩樣。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星星或許也是。只是，十四年，那些我算錯的時間
昏亂中度過的光景，驚懼中丟失的人
惶惶中說錯的話，都在月色中隱匿。
你再也不能看，這月光如流水。
只剩下我，一睜眼就看見這十二樓的月色
白茫茫的月光啊，像是我們曾看過的雪
每一天我都不曾想你，那些沒有你的歲月也是匆匆的
你住過的房子老了，倒了；你載下的樹，死了，砍了
今夜，只有月亮啊，它還像從前一樣
陰天，刮風，下雨。它都還是和從前一樣
此時，入睡的人，和月亮一起睡，
醒著的，就和月亮一起醒。
原上草
我等一個人來悼念我，他必定會念一首我曾經寫過的詩
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句。他說，這個人，來過，愛過，
如今又去了她該去的地方。他要有一顆慈悲而敏感的心，
一定要在這個世界上受到過傷害。他還知道愛和孤獨，
知道恨和自由，知道我墳前一株花樹叫什么名字，他能
說出我喜歡的
玫瑰、薔薇和桃花，還有我恨的，他未必愛我
但他必定愛著這個有時拋棄他有時討好他的世界，
他一定知道，漫山遍野的，春風一吹就會重生的青草
在誰的眼里，像極了我曾經穿過的綠裙子。
八月西風起
你想起曾經，在水草豐美的蕪湖：
一池即將枯萎的荷葉，一場冰涼的秋雨
一片只剩下光裸枝干的桃林
雛菊和香雪蓮，香樟和銀杏樹
其實都無關緊要。你又想起綠波上的小木橋
木橋盡頭的竹林，也沒有什么要緊，
順便又想起窗戶外面的一株桂樹
這種時候，它開滿米白色的小花瓣
有時竟還有月亮，以及月光下城南的路燈和城北廢棄的
鐵軌
都與你沒有關系了。
但是風起了，八月的風一吹，你總會想起它們
月光下
我不能懷念過去的月光和雨水，不能想象
一段殘損鐵軌的舊事
遠方是無法到達的，那女子端坐，
月光之中，她的臉潔凈，繡花針穿紫紅的線
月亮上是她的影子和繡出的牡丹。
多少年，她在月光中端坐，不寄相思
不種梅花，不關心海棠和紅芍
也從不想念往事：那往事中有一朵又一朵的牡丹
牡丹中有一段又一段的情事。多少欲蓋彌彰
多少欲拒還迎，欲說還休啊！
她只端坐著。月亮之上，新的牡丹次第開放
小鎮黃昏——給海妖
蝙蝠是黃昏最早的使者。這風已漸漸來了
云朵中黑紫的邊是我想要你記住的顏色
暴風雨躲在后面，雪山的白在后面
那些葡萄，是優美的淚珠，是和田的長在藤上的石頭
光是美的，比光更美的，是你和我的黃昏
誰寫清風的句子，留給海水。
這里遠離大海，海面遙不可及。
一粒鹽所能記住的痛可以忽略
新的疼還會再生，新的鹽有嶄新的苦澀
深藏的淚水可以忽略，新的淚水還會再落
這黃昏不是大海的，而黑暗如同大海
像往日里我可惡的情人說過的話：帶我一起
我們看海吧。在世界上離海最遠的地方
我們并肩，坐在十二樓的黃昏里
看海吧，海妖。塞壬的歌聲已被風從云端送來
夜——給海妖
我在這夜里醒著。想起你和你的藏在海水里的一粒鹽
時間過去了很久，我記不住你的眼淚和被你殺死的人
記不住你悲傷時哀愁的臉。在這夜里
在白楊和蘋果的城市，葡萄和薰衣草的河谷
我想起你和你藏在海水里的一粒鹽
多么可笑的聯想啊，你看
窗外并不是黑，街燈像萬家燈火，給人溫柔的遐想
某一扇窗還醒著，月亮和幾顆星星還醒著
你的那粒藏在大海深處的鹽呢
在這夜里，是不是還瞪著苦澀的雙眼
艱難地醒著。
海妖，我遠離大海。我在亞洲的中心
想起各種美麗的字眼，我把它們都贈與你
路邊的榆樹，垂柳，都在風中說想念我
但你知道，我從未相信和陶醉。我有可怕的近于悲哀的
自知
這夜里，我和月光，和街燈說起你和你的藏在大海里的那粒鹽
說著說著，這夜悄悄地泛白了。
《某，或者某》之漢字系列（節選）
□ 趙樹義
詞，或者刺
手術刀一樣的詞，刺入靜穆的時光和活著的尸體
冷，卻看不見血
你倒在血的中央，安靜看著鮮紅一點一點凝固
繼而，又開放成一瓣一瓣的花朵
這些花朵已經看不到刺。那些刺倒插在你的心口
光鮮的外表垂涎欲滴
季，或者祭
在三月，冬日的憂傷轉瞬投胎為桃花
斷臂的季節，曠野里被雷電擊倒的胡楊
雪屑蒙塵的孤獨
有一對狼的腳蹤也好啊！
一只烏鴉落在對面山坡，落在光禿的山楂樹上
幾枚干枝，一片黑羽，這樣的風景也很奢侈
烏鴉，烏鴉，給我唱支歌好嗎？
一年的等待點滴滲進泥土
四月的梨花，七月的菊，還有十月的霜
我還會踏雪尋梅而來
為一點紅中之白把自己修煉成一個傷口
驚，或者鏡
驚蟄才應該是春天出生的日子。驚蟄的前夜
雪突然陣雨一樣光臨這座城市
狂風折斷路邊的電線桿，無辜的孩子胎死黑暗中
雪在水中消亡，此刻你會想起什么？精子的格殺？
還是傷口的驚跳？點燃紅燭對著鏡子說說話吧
末日距離今夜一步之遙，風行走在雨雪的夾縫
鏡子說，去愛一只貓，愛一個女人，愛她的九條命吧！
既然無力穿越命運之神神秘的后園
就去做山坡微不足道的草，任野火怎么燒都燒不盡
桃，或者逃
你無路可逃，在三月
一朵桃花擋住你的去路
你站在山頂眺望很久，你的心思
云知道，風知道，山腰的懸崖也知道
總該有一條路通向山底那條河吧？
在冬天，荊棘的刺
會不會像老人的牙齒脫落干凈？
春暖花開時你準備動身
一朵桃花擋住你的去路
你返回山頂
正好錯過長成一棵樹的季節
梨，或者離
我一直在想象離別該是什么樣的顏色
想來想去，滿眼都是潔白的梨花
那一年，我在院子里種下一株梨樹
梨花未開的時節我離開村莊
之后，我一直在遠方等待突如一夜的春風
可城市的春天總蟄伏在水泥的下面
我躲在夢中排練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劇情
一朵梨花足以演繹一場離別的白
一生的凋零只比一樹的梨花少一次
柳，或者留
我很想和春天一起留下來，垂成一棵柳樹
垂成五棵柳樹更好，像一個姓柳的古人
早晨，我站在鏡子前轉動剃須刀修剪堅硬的胡茬
我穿不好長衫，搖不動羽扇，相貌也不夠古典
還是你留下來吧，你和柳樹本是同脈
你長發的前身是柳絲，你的眉和腰出自柳系
你低首垂立在院子中央，春色嫵媚
一池湖水頓時安靜下來
艾，或者愛
造一座挑檐的房子，在屋檐下設計一圈凹槽
讓一季的水靜止，讓三季的水流動
讓坐在房子陰涼里的人們做一生的朋友
房子的四周艾草蔚然，那些搖曳的味道
草藥的味道，蚊蟲們頭痛的淡淡的灰
坐在房子背后的小山頂上聽風的低語
月亮，月亮，你出來吧！
藍的天空，一只高腳的透明酒杯
癡，或者持
我不敢把手放在你的心口，一個有良知的病人
只能把持自己的心跳：慢點，再慢點
高速鐵路今天早晨穿過我家門口
我看見一棵樹站在你家的屋頂上
看見一朵云站在樹的枝梢上
風啊！你是不是也想涂抹一幅油畫？
我在雨中撿拾一片寫滿省略號的羽毛
我想做一個癡人，與夢說話
在夢的山坳蓋一座房子
晨鐘暮鼓，我是我自己的主持
鏡，或者井
通過鏡子看自己，正泛著迷朦的光澤
我用袖口不斷擦拭鏡面
金屬邊框上銹著時光細微的斑點
我把鏡子呈75度角放回原處
光線很安靜。我呈直角坐在木椅上
房子很安靜。陽光透過門窗落滿鏡面
我看見一束圓形光柱
穿過房子懸浮的灰塵，照在對面墻上
我突然覺得那束光柱像一口水井
我就坐在井沿邊。井是安靜的
世人都知道；井口的天很小很小
世人也知道；從井口看井底
井底很深；從井底看井口
外面的世界是圓的。木椅突然晃動一下
我知道，這個發現世人未必都知道
狐，或者惚
側臥。支頤。長發低垂
我在千里之外讀到你的憂郁
恍惚的姿態和眼神總是最美
仿佛聊齋里奇異的女子
六月的狐貍走在初夏的晨露之上
狐之眼波，清澈
狐之腰身，凹凸
狐之腳蹤搖曳在紅塵之上
紅狐的凌波微步令多少青狐斷腸？
你的恍惚長過一公里
孤獨的臥榻，驕傲的殿堂
銅，或者痛
痛有著水一樣的形態——
長到一根發絲，怎么吹都吹不斷
寬到一條河道，季風窒息，積水增多
痛有著桶一樣的形狀——
圓柱形的，直徑從左心房到右心房
高度從腳趾到發稍
我想用陳舊的銅皮為痛打造一條船
痛卻變成一只瓷瓶，消瘦的腰
挽也挽不住的浮萍
我想用陳舊的銅皮為痛打造一副護手
痛已皴裂。一道無形的疤痕
既不會愈合，也不會流血
痛來臨的時候，要學會自己折磨自己
痛從眼睛灌入體內
這些液體秉承著酒的特性，卻不再燃燒
朱瓊的詩（4首）
□ 朱瓊
孩子的天堂
雜貨店門口瓜果收攤之時
就是某個天堂開張之際
一雙厚實的勞動過的臟手一把抓舉
十個月大的，那個毛頭小子
兩只迫不及待的翅膀
便開始天使的撲騰
震顫得串串銀鈴叮咯啷啷，亂響
孩子的天堂，只有遠近
沒有高低
懷念小石
這次牽動我九曲情腸的
是，小石
走了一年半的小石
來辦公室僅
三四個月就離開
嘴巴不怎說話
眼睛像是在，尋夢的小石
這個愁腸百轉的周末
我又一次，長長懷念
眼睛像夢，整個人
如同跌落進夢里的小石……
遲到的盛開
這可能是第四個禮拜
追加的一粒牽牛花
前面的種子，擠擠攘攘的開過一夏了
莖葉早都枯萎了
我想這個秋天就與它們告別
沒料，這一株青亮
從枯枝敗葉中爬伸出來
我不相信我的眼睛
以為那是未曾褪盡的最后的顏色
可就在某個不期待的上午
一朵鮮艷，赫然躍入眼簾
我看到昨天的窗臺又是一朵
今天早上還是兩朵哩
奔忙的上班上學一族，你們一定要看
看遲到的牽牛花早播的新聞
因為晚上回來，就看不到了
它們同太陽對話飽了
就把余溫趁熱打包，小心折疊成一滴紫濃
那閉攏的紫濃里，裹藏著一個重大的秘密
我是多么感激這遲到的綻放
它們靜謐裝點，和鬧染我們家的秋天
還讓我一下子想起
媽媽們貼心的，那些老幺……
這樣的恨
有那么一刻她好恨
你把她帶到這個世界
自己卻兀自離開
漸行漸遠
你兀自冷漠地遠著
撇下她一個人
守著孤寂城堡，人間游戲的富麗堂皇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好恨
她怒氣喧天
想要撕票
曾經的守諾一文不值
你來了又走
把她一個人扔在這樣一個世界
這是不是，太殘酷
有那么一刻她好恨
恨自己太乖順
她想飛身一腳
踢開這滿是破綻的冠冕堂皇
來個徹頭徹尾的放縱：
破門而入
哭著鼻子，吵著鬧著，要媽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