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
在一把椅子坐久了,就想
站起來,再加一把椅子
木頭肯定是折疊的,光線呢
看見我的人都說,跟以前
不一樣了。聲音有所抬高
而且摻雜著花腔。我回頭
看了看,后背靠著的椅背
連著四條腿,椅面凹下去的部分
被屁股擋住了。至于什么木料
和油漆,都看不清楚了。屁股
充實的地方,散發著個我的氣味。你若能
從中找尋秋風開打的指紋,我就會
坐著與你反目,然后把你遞過來的煙
掐滅。你好像說要給我翻個跟頭看看
看看就看看,反正我的椅子
玩不了雜技。不就一把椅子嗎
閑著也是閑著,有本事,你
讓它飛起來。我不想讓我的
椅子隨便說話。你說一把椅子
是一個人,兩把椅子就能將整個世界
拿下。世界是你們的,過了四十
我才明白,屁股底下有時
坐塌的,并不僅僅是一把椅子
看守所
你們都走了,而我
被留了下來。我曾用鐐銬
與你們對話,冰冷的鐵和眼神
哪個更讓你們迅速地坐在老虎凳上
強調自己的立場?高,再高一點,隨著秦磚的疊加
你們的屁股,成了下山的老虎。叢林般的柵欄
攔不住一分為二的尖叫,黑與白,斜與正,進與退
從來沒有這么唇齒相依過。我咬了咬牙:又來了一位新號
發皺的西裝和眼角,拐彎便竊娶了一個國家夫人
他被綁在門外的歡呼里。我伸了伸手,立馬被警棍彈了回來
我強烈要求彈回去,彈回到一棵樹的樣子。他吃力地說拆
于是我就拆了他的家。墻是石頭的,墻頭也是
石頭壓著石頭,連風都甭想動身。燒火棍連著鐵絲網
連夜易了手。他又說散,群眾被散文化。我想給自己分分段
不料當給了國家。你們愛散不散,反正我出不去
愛是另一種病,它會在嘴唇的緊張中,將曖昧集團化
我再次打開門,看到的又是“回頭是岸”
一個字比一個字大,一個字比一個字黑
刷在無縫的墻上。我想黑自己一回,居然四肢發麻
甩甩手也白瞎,就是回不去了
抑郁癥
"
老是在一件事里泡著,指甲
患上了夜盲癥。它扎進
肉中的部分,總想出來
看清醫生的面影。它被做掉的視力
一度放大成月光,有幻聽傾向的聽診器
聽到的只是一個國家的耳鳴。你不能由此認定
群眾的耳朵被清理,也不能由此聽任個我
在月光里,被白白地傾聽。月光白得很
信號還在解放區。聽不清楚時間
是逆時針還是順時針?針鋒從醫生的內褲里
脫穎而出,像文物又像出土的毛峰
此山過去是乳山。落日不是乳暈
迷失的山河,惶惶如磨道之驢
將血流磨成豆腐。“豆腐皮啦,商河豆腐皮”
一刀兩斷,小蔥跟豆腐拌起了嘴
他晃了晃腦袋瓜子,幸虧
不是豆腐做的
籠中對
"""""""""
再說一遍,還是那個腔調
跟不說不一樣,因為重復
會叫人迷惘。他正了正發皺的西裝
他說,人民是一群鳥。在籠子里
呆久了,自然高呼籠子吉祥
子不是用來阻擋鳴叫的
你得讓他,她,和你一起叫
叫得越歡實,鳥就越想不起天空的遺忘
你想想,我是天,那天下是什么
在天上飛與在天下叫,哪個更能讓群鳥充滿力量
當然,你不能跟著它們飛
它們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忽雅忽俗
忽然是一只鳥,忽而是一對鴛鴦
它們在長江流域締結太平天國,它們到了黃河
就義和成團,偶爾搞搞小刀會
遠不如宋江借刀發跡,進京做了彩繪流氓
看到這一點,你就再說一遍
人民,只有人民,才能打造歷史的籠子
先是我造籠子他們鉆,然后他們自己做籠子
不蒸饅頭爭口氣,他們那口氣
一聽就是蒸饅頭的。你模仿他們的口氣
再說一遍: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結果,鳥把林子當成了籠子
婚禮
與我無關。破碎的鞭炮
催促我喝點什么,時間
不像飲料,軟得有些色
你坐下來,自己抽自己的煙
一桌子的瓜子和瓜子臉,反復嗑著
別人的安排。我挨著你
也是偶然。好久不動葷了
你把手伸過來,指甲是黃的
我用紙巾擦了擦,嘴邊是另外的口紅
一枝花怎么樣?沒聽過
也沒見過。好象是嗩吶
又好象是曲牌。你抓起一副撲克
大家隨便抽,千萬別抽瘋
我摸到了黑桃,并且是個皇后
你將臉黑下來,典型的50K
亂了,全亂了,新娘的頭發
被扯到了屁股,由直變曲
仿佛一切都是新的
陳東東的詩(5首)
□ 陳東東
旅館
我在旅館里寫一座旅館
我躺在你身邊等待著你
嘴唇親吻,舌頭舐舔
牙齒咬嚙手不被允許
手將要伸過去
打開更幽婉的另一個房間
另一個房間另一支樂曲
天堂的鄰居放棄了永生
有人仰面,星光燦爛
看你轉側時間的拐角
你佇足去探問
用柔情俯向頂窗的半透明
監控室并置一面面熒屏
上演走廊里空寂的戲劇
電梯靜候,門衛熄燈
夢里夜色被換成白晝
醒來的又一天
又一個房間我依然等待你
我在旅館里憶一座旅館
我躺在你身邊遙想起你
嘴唇說出,舌頭眷戀
牙齒沒了心還在咬嚙
心也會跳不動
你推門走進來傾身俯向我
說出詠雨之詩的時候……
說出詠雨之詩的時候
在便利店門口,誰又能想到
一場雨之后還會有一場雪
那個雨中回來的幽靈
雪中已經成了我自己
我正回來,相對于佇立雪中的人
桃花詩
(寫給疼痛)
總有一枝不凋
憶想起,冷雨一鞭鞭
狂抽過后的椏杈之空
盡管空也能幻化桃花
腦穹窿下頑固的不凋
卻是被痙攣的思維
催生出疼痛
骨朵欲望的不止艷紅
不止開放般蔓延的血
這搖曳的不凋臆造
武陵人,緣溪忘路
曾經訪得完美的往昔
他的奇遇,有賴一瓣瓣
夢見了他的桃花之念
在你頭骨里無眠著不凋
一枝所思又奈何武陵人
只一天盡享無限桃花
并不能死于淪喪時間的
好的絕境。武陵人于是
墜入此夜,重新忘路
斜穿大半座都市的憂愁
他站到一樹經不住冷雨
反復虐戀的烏有底下
承應你顱內
他的桃花
正因疼痛而一枝不凋
正因疼痛,你臆造他
為你去幻化
僅屬于你的無限桃花
莫名鎮
一條河在此轉折
就已經造就了它
何況還有
兩岸水泥欄桿的粗陋
剝落綠色的郵政建筑也足以
構成它
再加上兩三棵樹
蔭陰里停著大鋼圈自行車
小銀行則是必要的設施
玻璃門蒙塵,映現對街
蒙塵的學校
廣播在廣播
廣播體操反復的樂曲
另一些影子屬于幾個人
不愿意稍稍挪動自己
在橋上低頭看流水
在家庭旅館的橢圓形院子里
看一盤殘棋浮出深井
百貨鋪。菜市場。剃頭店
網吧幽黯因為從前那是個谷倉
于是
從電腦顯示屏擅抖的對話框
到來者跨出,來到了這地方
他其實不想找在此要找的
正當這時刻……這時代
影像志
暗場。女領票員擰亮了手電
賓努親王頻頻顫抖,顫抖著鼓掌
新聞簡報:毛主席高齡橫渡了長江
人造衛星掠過電影院上空的白天
觀眾們各就各自的黑晝。江青同志
陪同尼克松,觀摩芭蕾舞劇的革命
有人更去摸索,探向鄰座裙底
女領票員又一閃手電。林間
空地上,吳清華躍起世界翻了身
*
他把自行車騎作摩托,又把摩托
開成一艘湄公河上的美軍快艇
蛤蟆鏡映出剛剛繳獲的鋼盔和迷彩
他曾在假想的岸上跑片,兩邊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