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歷史,我們的歷史

在海峽的那一邊，齊邦媛屬于重量級的文化名家，臺灣大學外文系教授，曾任“國立編譯館”人文社會組主任并主持中學的國文教科書改革，也是將臺灣文學的代表作英譯推介到西方世界的主要人物。上世紀80年代起，她已??同大陸作家王蒙等開始在國際會議上有所接觸，但我們大陸的讀者們仍然沒聽說過她。

齊邦媛的《巨流河》是去年寫成的，在臺灣大熱，時隔一年走入大陸，也獲得讀書界內外的一片贊譽。大陸的讀者們從書中所感受到的東西一定與臺灣的讀者們有諸多共鳴，我們都喜愛齊先生那種堅忍而沉穩的敘事風格，認同她對家國的深切情懷，也同她一樣，對于中西方文化的精髓及兩種文化的互動交流充滿探索的渴望。

然而齊邦媛勾勒出的具體人生軌跡卻是我們頗為陌生的。她的父親屬國民黨上層人物，她從小就歸到了國內政治陣營的那一邊。“九一八事變”后，她隨著父親從東北到北平和南京，又隨著學校撤到內地重慶和樂山，在那里讀完武漢大學外文系課程。雖然我們曾??熟讀過那么多遍的抗日戰爭史，熟知“七七事變”、平型關大捷、百團大戰、南京大屠殺，但是我們仍然不了解，在戰爭中的中國百姓是怎樣逃難，他們怎樣擠上火車和船，在疾病與混亂中逃出一條活路；我們也不了解，即使是在這樣的戰爭環境中，朱光潛教授仍然能在課堂上把英國詩歌讀到忘我的程度：“老師取下了眼鏡，眼淚流下雙頰，突然把書合上，快步走出教室，留下滿室愕然，卻無人開口說話。也許，在那樣一個艱困的時代，坦率表現感情是一件奢侈的事，對于仍然崇拜偶像的大學三年級學生來說，這是一件難于評論的意外，甚至是感到榮幸的事，能看到文學名師至情的眼淚。”

齊邦媛描寫她這一班女學生在樂山街頭背詩的情形，就像是一個電影鏡頭：“一九四五年，極寒冷的二月早上，我們四個同班同學由宿舍出來，走下白塔街，??過濕混混的水西門，地上已有薄冰，每人手里捧著手3?的英詩課本，仍在背那首《愛字常被褻瀆》????它的第三節有一行貼切地說出我那時無從訴說的心情:‘沒有內在的平靜。沒有外在的寧謚’????四個人喃喃背誦，有時互相接續，從縣城轉入文廟廣場。”就在這里，她們看到一條剛剛貼上的大字毛筆寫的布告：宣布美國飛機已??將日本東京炸成一片火海。

這才是中國人所??歷過的戰爭生活，這才是歷史。歷史決不僅僅是教科書上冰冷的數字與結論，它是活生生的人所??歷過的有聲有色的生活。每一個人所度過的時間脈絡，串聯起自己一生所到過的空間，串聯起他的生、老、病、死，這就是一個人的人生。一個國家的歷史，就是這樣由無數人的人生所構成，這才是歷史的迷人之處——我們可以把已??逝去的時空再重現出來嗎？

而以往的政治歧見和觀念束縛，又屏蔽掉了多少這樣鮮活的歷史細節？

齊邦媛的人生軌跡是從東北一路走到西南，再到上海和北平，再到臺灣。這條路線圖簡直就是一部活生生的中國當代史。只是，前半段她在大陸，那些戰爭歲月是所有中國人都共同??歷的，我們還感到熟悉，后半段在臺灣，這些生活卻是大陸中國人的認知空白。當大陸的中國人在歡慶一個新國家的誕生時，他們在海峽的那邊的混亂中掙扎，以本能求生，抓住每一個機遇苦苦奮斗。我們讀著這些自己同胞的故事，既陌生，又熟悉。

我在想，其實可以隔著兩岸，在雙方縱向的當代史之間，??上一條橫向的時間坐標：當1950年大陸這邊剛剛開始建立國家新政權時，齊邦媛隨丈夫赴臺中開始建設鐵路電氣化工程；當1956年齊邦媛考取赴美訪問學者開啟文化交流時，大陸的社會主義改造運動已??基本完成；當齊邦媛1969年在臺中創辦中興大學外文系時，大陸的文革正進入第三年；當1977年齊邦媛再回臺灣大學任教時，大陸開始撥亂反正，重新起飛????在讀《巨流河》之前，真想不到臺灣的文學界無論從眼界還是水平，可以達到這樣的高度，而讀了《巨流河》你就明白了，齊邦媛講的臺灣史，是從她家鄉的巨流河溯源的，在她的心目中，那里不僅是她的家族之根，那也是臺灣的源頭。她從來沒有把臺灣只當成一個孤立小島。

或許齊邦媛在上世紀70年代所??歷的中學國文教材改革風波，讓我們讀起來最為會心。在教材改革前，臺灣的中學生像今天的大陸中學生一樣不愛上語文課，厭惡課本，因為那里面充滿了說教。齊邦媛他們所做的改革，就是要把這種教材去政治化，這當時在臺灣島引發軒然大波，認為這樣會把下一代教壞的擔心充斥于輿論——讀到這里，你會不由自主生發聯想：到底兩岸都是中國人，語文課本在哪里都是矚目的焦點，而且往往承負的東西太多。

所以，如果中國的歷史只有大陸的歷史，那怎么能是完整的中國史？如果大陸的歷史只有某一方面某一人群的歷史，怎么能是完整的歷史？

許多人都喜歡讀回憶錄。因為個人的敘述往往會擺脫所謂正史的條條框框，讓你看到更多從框框中逃逸出的真實瞬間。齊邦媛自己的人生與國家的大歷史緊緊纏繞在一起。那些看似是偶然的人生十字路口抉擇，后面卻又透出國家命運的必然轉折。當年那些具體當事人做出抉擇時是那樣茫然與隨機，而后來的命運卻完全被這一選擇鎖定。當然，不是每個??歷豐富的人都能把個人史寫到這種境界，齊先生的文學修養與個人品性，讓她把這種國家大背景下的個人史寫得如此平和，如此典雅，又如此纏綿——特別是那份典雅，在我們這邊已??失卻多年了。

齊邦媛或許是想告訴臺灣的讀者：我們的生命之根與文化之源都在大陸，那是源遠流長的一條長河，而我們身在大陸的讀者，卻從中讀出，她的歷史，他們的歷史，其實也是我們的歷史。

每一個人所度過的時間脈絡，串聯起自己一生所到過的空間，串聯起他的生、老、病、死，這就是一個人的人生。一個國家的歷史，就是這樣由無數人的人生所構成，這才是歷史的迷人之處——我們可以把已??逝去的時空再重現出來嗎？

│重點推薦│

《民國的政治邏??》

鄧野 著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10.10

關于民國政治的邏??，作者解釋道：“民國政治的基本特征在于，政治與武力高度統一，政黨作為政治集團的同時，又是一個武裝集團，武力是政治的出發點和最終依據。這一點構成了民國政治的基本邏??。”鄧野強調，政治與學術分屬兩種不同的類別和范疇，自開始中華民國史研究，他即努力保持學術的純粹性。他的作品大都具有??創意義，材料豐富，論述獨到。此書是他三十年來部分作品的結集，包括對1949年之前國共兩黨較量的研究，對顧維鈞、陳獨秀、傅作義等人的分析，以及對李澤厚《中國現代思想史論》的批評等。

《親歷記》

吳思 編

山西人民出版社 2010.11

本書選取了《炎黃春秋》“親歷記”欄目2000年——2009年所刊文章的精華篇目，分為兩??：《走向1949》和《1978紀事》，時間跨度從抗日戰爭之初到改革開放前后，所記錄的內容偏重平凡人的視角，但也有對重大人物的審視；既反映出了當時普通的家庭生活，也展現了許多關鍵的歷史事件。選編者希望這些文章能給讀者提供一些新的歷史資料，同時希望通過這些知識增量，解釋人們對于中國當代史的一些困惑，并糾正一些誤解。

│揭秘│

《大逃港》

陳秉安 著

廣東人民出版社 2010.7

1950年代至80年代，有將近100萬名內地居民，由深圳越境逃往香港。這被研究者認為是冷戰時期歷時最長、人數最多的群體性逃亡事件，史稱“大逃港”。深圳寶安的一個農民說過這樣一句話：“‘改革開放’這4個字，你們是用筆寫的，我們，是用血寫的！” 62歲的學者陳秉安，采寫數年，《大逃港》終于公開出版，這是國內第一本揭秘“大逃港”事件的專著，真實再現改革開放的窗口深圳在大變局前夜的歷史。

《何方談史憶人》

紀念張聞天及其他師友

何方 著

世界知識出版社 2010.10

本書分兩部分。第一部分是何方黨史筆記的集結。不是單純從親歷、親聞寫起，而是從大量的史料出發，旁征博引，梳理了毛澤東與張聞天關系的演變，客觀地澄清遵義會議到延安整風這段關鍵性的歷史，具體而微地表述了自己多年的觀察心得與體會。第二部分是作者對師友紀念文章的匯集。新中國成立后，何方長期擔任張聞天的助手，先后擔任駐蘇聯大使館研究室主任和外交部辦公廳副主任，是許多重大事件的親歷者。許多鮮為人知的歷史細節為首次披露。

《直譯中蘇高層會晤》

（俄）顧達壽 口述；鄭少鋒 執筆

當代中國出版社 2010.12

本書系前蘇聯資深外交官、漢學家顧達壽的回憶錄。他于1950年代初至70年代初曾作為蘇聯外交部特使在中國前后工作了12年，從普通譯員一直到蘇聯駐中國大使館的首席??譯，曾親歷新中國建立初期至“文化大革命”時期中國??濟建設、政治運動、中蘇關系演變的歷史風云，多次擔任中共高層領導人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等同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柯西金、米高揚等重大會晤的??譯，對其間發生的某些歷史事件作了客觀的描述，并首次披露了前蘇聯和中國領導人高層會晤中和重大歷史事件背后的一些鮮為人知的內幕和軼事。

│知識與情趣│

《宏觀中國古代墓碑》

（美）巫鴻 著 施杰 譯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0.12

很少有其他文明像中國人一樣，在五六千年的時間里，如此持久而專注地著迷于墓葬：設計地下空間、表現生死觀念、搜集珍寶器物、布置??面圖像????以至于人們習慣于將墓葬看作是埋藏寶藏的地方。不過，這樣的心理暗示也局限了我們對墓葬的深入認知。本書是巫鴻長期思考中國古代墓葬藝術傳統的一個總結，他從空間、物質、時間三個角度，闡釋了中國墓葬藝術從史前一直到宋遼金這漫長時段中的歷史變遷，生動展示出中國古人對于“生”與“死”這一人生基本問題的看法和實踐，對讀者多有啟發，對研究者也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日出而作》

王振忠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0.10

1990年代，作者曾在《讀書》雜志上開專欄“日出而作”，現用作書名，本書是他從事歷史地理、中國史、中外文化交流史和徽州學研究之余的隨筆，分為與中日文化交流史有關的隨筆、與徽州文書研究有關的文字、與中朝歷史上的文化交流和中國近代文化嬗變有關的文章三個部分，有趣而知識性強。比如九連環這種古代流傳下來的益智玩具，如何進了安徽的目連戲，流傳到東瀛；而風水先生的家傳秘本，如果讓常人看，味同爵蠟，不知所云，然??過作者反饋，則生辰八字、擺灶、安床等，都有成了家族、風俗等“隱私”的索引等。

│海外視覺│

《戰前日本國家主義運動史》

（日）堀幸雄 著；熊達云 譯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10.5

本書講述明治維新以后的日本，如何走上了對外擴張的道路。甲午戰爭、日俄戰爭的勝利，使這個國家越來越失去理性，以至陷入瘋狂，先是發動侵華戰爭，繼而與美英全面開戰。戰場上腥風血雨，日本國內也不平靜，??過各種思想的交鋒和各種勢力的角斗，甚至流血政變，國家主義各派最后占了上風。對于那場給中國造成巨大災難的戰爭，只了解中國戰場或者中日關系是不夠的。本書探討了戰前日本的國家主義運動及其背后的思想根源，帶領我們進入日本內部，看看這個國家是怎樣一步一步在右翼勢力和軍人的鼓吹、煽動之下，走向戰爭，走向自我毀滅的。

《圣與槍炮》

(美) 李榭熙 著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10.10

本書是近年海外研究基督教在華傳播歷史的力作之一，選取的地理范圍是華南潮州一帶，時間跨度為1860至1900年。作者從鄉村社會的視角，對基督教是如何向中國內地滲透的、中國的鄉村居民對基督教這個新生事物有什么反應、基督教對中國鄉村社會產生了怎樣的影響等一系列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按照作者的理解，近代基督教向內地的傳播過程中，其中心在鄉村而不在城市，但是鄉村基督教的繁榮是一種近乎畸形的發展，之所以成功傳播，僅僅是因為地方政治勢力在爭權奪利的過程中將其作為新的政治資本。

《看得見的城市》

東亞三商港的盛衰浮沉錄

（荷）包樂史 著；賴鈺勻、彭昉 譯

浙??大學出版社 2010.11

18世紀的中國，海外市場地位上升，從鴉片到茶葉，中國對全球消費品結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廣州是外國商人在清帝國的號角港口；長崎成為德川時期日本的重要官方港口；而巴達維亞（印尼雅加達）更作為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印度洋和中國海域的連接點，服務于荷蘭在亞洲的整個海上貿易。作者透過三個關鍵城市描繪出東亞??濟及文化的轉變史。全球化的變遷使得壟斷面臨挑戰，貿易通道在轉移，新的參加者不斷涌現，從新加坡自由港口確立到香港、上海、橫濱等“條約”城市的興起，傳統的中國海洋貿易以及東亞與西方的聯系已??永遠地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