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之根

在中國移民史中，有幾次大規模的移民都聯系著一個特殊的地名——移民共同的源頭，如南雄珠磯巷、麻城孝感鄉、洪洞大槐樹、蘇州閶門外、江西瓦屑壩等，分別被看作為移民的故鄉。這幾次移民構成了宋元以來移民史的重要篇章，如今，這些移民的后裔廣泛分布在珠江三角洲，四川、重慶、陜南、貴州、云南，華北各地，蘇北，皖江流域，數以億計。

這些移民及其后裔心中的故鄉，或者他們先人的出發地，都只是一個很小的范圍，不過是一鄉一巷，甚至只是一個點——一棵大槐樹。這么一個小的地方有那么多移民輸出嗎？難道在這些地點之外就沒有移民外遷嗎？而且，除了湖廣填四川以外，這幾次移民大多不見于正史記載，或者只有零星的、間接的記錄。但從當初的歷史背景加以考察，通過地方志、家譜、碑刻、地名、風俗、民間傳說等加以印證，完全可以復原出波瀾壯闊的移民浪潮、可歌可泣的移民歷史。

由山西向北京與華北各地的大規模移民發生在明朝初年。

在蒙古滅金的過程中，華北多數地方淪為戰場，大批人死亡或外逃。到元初，人口的北南之比達到歷史上的最低點——大約3:7。在整個元朝，北方的人口也沒有得到恢復，元末明初的戰亂更是雪上加霜。明太祖朱元璋死后，燕王朱棣為奪取皇位而發動“靖難之役”，兵鋒所及又造成巨大破壞。但另一方面，也留下了大量無主荒地和無人居住的城鎮村落。

相比之下，山西因不處于南北交通要道，較少受到直接的戰亂影響。加上地理環境相對封閉，成為周邊難民避亂的場所。但山西山多田少，土地貧瘠，氣候干旱，人口稍近飽和就會產生生存壓力。

洪武年間，朝廷實施地區間移民，以加快戰亂地區的恢復與開發，其中就包括從山西移民華北各地。這次移民雖因“靖難”之役而暫停，但因朱棣很快奪得皇位而重新開始，并且發展至高潮。（永樂元年）公元1403年，朱棣宣布以北平為“行在所”，實際已將首都從南京遷至北京。新首都及其周邊地區不僅需要由南京遷來的皇親國戚、文武百官、能工巧匠，還需要有大批衛士兵丁、農夫百姓，地近京畿的山西中部北部移民自然成為首選。這類遷移往往按遷出地集中安置，因而在北京周邊產生了很多以山西的縣、鎮命名的新地名。與此同時，大批山西移民遷往今河北、河南，在土地充足的地方就近開墾定居。到一個地方的土地基本墾

復，尚未定居的移民和新來的移民又遷往更遠的地方，直到遍及華北各地。

山西移民當然不是出于大槐樹周圍，也不可能只有洪洞一縣。那么怎樣解釋“洪洞大槐樹”呢？有人以為“洪洞大槐樹”是指他們的出發地，因為各地的移民都要至大槐樹集中，然后由官府發給準許遷移的憑證，再由此出發，我也曾持這樣的觀點。但稍作分析，就發現難以成立。一則到目前為止尚未發現支持此說的史料，一則這不符合就近遷移的規律。從山西外遷的道路很多，步行的移民完全沒有必要從家鄉繞道洪洞，多走數百上千里路，還浪費很多時間。再說，當時多數移民并非真正“奉旨”或由官府強制，而是帶著生存和發展強烈愿望的自發行動，并不需要領取官府憑證。華北各地也正求之不得，招徠唯恐不及，哪里還要什么憑證？

其實，當時絕大多數移民不識字，沒有留下文字記錄，也沒有明確的遷移目標。他們或其后裔在各地定居下來后，對于故鄉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或者毫無印象。等到一些人口繁衍、經濟和社會地位上升的家族需要續修或新修家譜時，只能根據歷代口耳相傳的說法請文人作出解說，于是“洪洞大槐樹”這樣具體而鮮明的印象成為一些家族故鄉的共同標志。更多本來已經不知道自己來歷的家族，也在從眾心態的驅使下，認同“洪洞大槐樹”，并使它最終演變為山西移民的根。

這是億萬移民后裔心中的根、文化的根，也是最可靠、最重要的根。至于本人來自何縣、何村、何家，反而已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