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編/宗 和
當代漢語寫作的世界性意義
采編/宗 和
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在經濟上取得的成就吸引了世界的關注。中國如何在文化上給當今世界提供更多的精神資源,則成為人們普遍關注的問題。當代中國文化如何構成當今世界文化中最有活力的部分,也成為中國及世界知識分子關心的問題。作為中國當代文化中富有活力的部分,當代漢語文學的發展如何?藝術價值如何評價?漢語文學放在世界文學體系中如何定位?作家如何在世界背景中認識我們寫作的意義?這些都成為21世紀初中國文學家必須面對的課題。
日前,北京大學中文系,人民文學雜志社,上海交通大學人文藝術研究院,清華大學比較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中國作家雜志社,文藝報社,中國現代文學館合作共同舉辦了“當代漢語寫作的世界性意義國際研討會”,來自美國、澳大利亞、新加坡及中國大陸、臺灣和香港等地區的近百位學者、批評家、著名作家出席了此次研討會,探究了如何推進當代漢語文學與世界文學界的對話,拓展闡釋當代中國文學的學術視野,打開闡釋中國當代文學的話語空間,從而推動中國當代文學在世界的影響力。

鐵 凝

李敬澤

張頤武

王 寧

莫 言

劉震云

閻連科

王家新

杜博妮

劉 康

施戰軍

米吉提

陸建德

南 帆

張 檸

張未民
當讓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呼聲越來越強烈的時候,作為中國當代文化中的重要部分——中國當代文學也承擔了重要的使命。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之林中處于怎樣的位置?當代漢語寫作有著怎樣的世界性意義?這些成為擺在作家、學者、評論家以及讀者面前的重要問題。
鐵凝(中國作家協會主席):當今世界上,我們如何看待和估價中國當代文學,中國人如何在世界背景中認識自己文學的價值,作家如何在世界背景中認識我們寫作的意義,確實是一個重要問題。隨著中國國際影響的擴大,中國文學也在逐步走向世界。世界渴望了解中國,中國的作家們也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世界各地的讀者面前。在今天,一個優秀的中國作家,他的讀者不僅在我們這片遼闊的國土之上,通過翻譯,他的讀者還可能在紐約,在歐洲的某個村莊,在亞洲和非洲的某個城市。我本人是一個寫作者,我相信,這樣一種情景會或多或少地影響到作家的寫作。在寫作時你會感到,除了你熟悉的人們,你還可能面對著陌生的人們,面對著文化背景、文學傳統、價值理念和生活經驗差異極為懸殊的讀者,你在面對這樣一個廣大的和有著巨大差異的世界書寫,這時,你就會思考這個問題:當代漢語寫作的世界性意義。這個問題擺在作家們面前,同時擺在學者和評論家們面前,甚至擺在中國的和世界各地的讀者面前。我們的文學究竟應該怎樣站立在世界文學之林,我們又應該如何在這個千差萬別的世界中看待自己的文學,這關系到中國文學如何發展,如何塑造和伸張自己的特性。
李敬澤(中國作家協會書記處書記,《人民文學》主編):進入21世紀,中國經濟取得的成就讓世界關注,中國如何在文化上為當今世界提供更多的精神資源,成為人們普遍關注的問題。尤其是當代中國文化如何構成當今世界文化中最有活力的部分,當代漢語文學的藝術價值如何評價,漢語文學放在世界文學體系中如何定位,漢語文學是否始終在世界文學體系當中,它的世界面向如何展開?所有這些問題,都成為21世紀初中國文學家必須面臨的問題,以及我們必須承擔和開始的事業。
張頤武(北京大學教授):如果說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們還急于由世界邊緣走向世界中心與歐美并肩,那么現在,中國文學可以說已經成為世界文學的構成部分,并且在內部形成了“‘走向世界’的想象”。我們可以從最近中國最熱門的兩部電影中看到這種變化,一部是《唐山大地震》,一部是《山楂樹之戀》,這兩部電影都改編自小說,且都以“文革”這個最為封閉的時期為背景。但與人們的想象不同的是,兩個主人公的出國并不是故事的終結,相反,他們出國后選擇再次回歸,審視自己的國家,使故事得以公開。據此我們有理由相信,中國當代文學會作為一個全球性文學的跨語言和跨文化閱讀的必要構成,給世界文化提供更多的資源。
王寧(清華大學比較文學中心主任):1827年,歌德在接受艾克曼訪談之后提到,“民族文學已經成為過去,世界文學的時代已經到來。”這是文學的世界性概念的首次提出。如果說這在當時還是一個烏托邦的話,在今天無疑已經成為一種現實。我們在使用世界文學這個術語時,實際上已經賦予它以下三種含義。首先,世界文學是東西方各國優秀文學的經典之匯總。第二,世界文學是我們的文學研究、評價和批評所依據的全球性和跨文化視角和比較的視野。也就是說,我們只有把民族文學放在廣闊的世界文學的語境下來研究和考察,我們才能得出客觀的國際性的理論標準。第三,世界文學是通過不同語言的文學的生產、流通、翻譯以及批評性選擇的一種文學歷史的演化。在這種意義下,在今天,當中國成為一個經濟和政治大國的時候,我們應重塑中國文化和文學大國的形象,促使中國文學有效走向世界。
中國文學正逐步走向世界,這種意識正影響著作家的寫作,作家必須要考慮對寫作資源的重新占有和最為獨特、個性地對寫作資源的文學利用。不過,在很多作家看來,無論屬于哪個民族哪個國家,立足于“個人性”、“本土性”是首要的。
莫言(著名作家):關于作品的世界性,包括多個層面。一是知識層面,外國人讀中國作家的作品,可以了解他所不了解的經驗,他可以了解到他所不了解的中國一些獨特的知識;另外,人性層面更為重要,如果是成為世界性的作品,進入世界文學之林,必定具有一種普遍性,這種普遍性就是人的共同性的反應,托爾斯泰的作品為什么讓中國的讀者落淚,中國的《紅樓夢》也能夠感動外國的讀者,這都是因為它們傳達了一種共性。中國文學的當下性,應該強調個性化寫作,中國當代文學的世界性,則還是應該強調作家重在挖掘人的普遍性,當然也不要放棄語言、結構以及其他方面的藝術技術的探索。
劉震云(著名作家): 作為一個作者,意大利傳教士和中國殺豬匠是我的榜樣,我如果能把思想傳給我的讀者和我喜歡的人,我覺得就很有意義。
閻連科(著名作家):世界文學也好,中國文學也好,對我都不重要。不論時代如何變化,這一代作家必須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來自鄉村的作家,家人和土地是我們幾代作家最根本的寫作資源。然而今天居住和生活在都市,離早已變化的鄉村和農人越來越遠,越來越難以真正了解土地和那些血肉相連的農人。而失去他們,就意味著我們——尤其是我,對寫作資源的徹底失去。寫作到今天,作家必須要考慮對寫作資源的重新占有和最為獨特、個性的對寫作資源的文學利用。
鐵凝:文學的根本精神是讓人們的心靈能夠相通,我們要敞開胸懷與世界各國人民對話,我們要吸收和借鑒世界上一切優秀的、富于創造性的文化成果,我們要在與世界各國的作家和學者的交流中豐富對文學的認識。但同時作為一個作家,我也經常地意識到,我的寫作牢牢地扎根于“吾土吾民”。當我坐在書桌前時,我的書寫首先是也根本上是面對著那些和我分享著共同的語言、歷史和經驗的同胞們。如果我的感受、想象和思考首先能夠在他們那里得到呼應,那么,我愿意相信自己就能夠自信地面對世界其他地方的讀者;如果我們能夠經受住來自我們的語言、歷史和經驗的文學傳統和文學標準的考驗,那么,我們就能夠坦然地帶著我們的作品加入到世界文學的行列。
王家新(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文學創作,無論是哪一個國家或民族的作家,都必得首先立足于“個人性”,即從一個作家個人的獨特、具體的存在開始。在我看來,寫作無非是進入個人自身存在的一種努力。脫離了這種“個人性”,脫離了個人經驗的具體血肉,任何對“本土性”的張揚都是可疑的。現在有人大談“中國經驗”,作為寫作者,我們誰也不能代表。我們無非只是一些被代表者。真正有價值的文學,就是這張“個人的牌”。文學從來就是個人的,把一個作家和詩人簡單地視為某個民族或文化的化身,這其實是對文學的簡化和取消。
漢語文學寫作無疑是中國當代文化中富有活力的部分,然而在一段時期內,漢語寫作一直未能在國際上獲得充分重視,一直被區隔于當代世界文學視野之外。相比較西方文學在中國的重大影響,當代中國文學在世界上的影響相當有限,而且因為信息的不對稱,遭致不恰當的評價。當代中國文學向全球文化中心挺進中有著怎樣的短板,如何更好地讓漢語寫作走向世界是不少學者關注的話題。
杜博妮(悉尼大學教授):翻譯應當是中國當代文學傳播于世界的最重要的手段,但中國目前的文學翻譯工作無論是在質量上還是學者的關注度上都遠無法與其重要性相稱,這或許是中國文學走向世界過程中一個不容忽視的短板。
劉康(美國杜克大學教授):中國的現代化與世界的全球化有很大的時間錯位,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曾經出現過思想、藝術、審美等方面的先鋒思潮。而隨著九十年代思想先鋒的告終,中國意識形態與寫作的關系形成“多重幻象”。
施戰軍(魯迅文學院副院長):對新海外華人作品的評價需要一點謹慎和客觀。因為第一,這些作家大部分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期出國,他們作品依托的場景、情境、氣氛大多都是限于“文革”前后的一些時空,在歷史和人性方面,確實展現出了一種有所積淀的省思和有所把握的想象。第二,他們對于周圍的認知基本上局限于當時的印象,對中國現代的印象,沒有融入,在語言技法方面也沒有新意。第三,他們的有些作品與我們期待中的世界認知無關,我們國內可以同步和國外的文學狀況產生交流,但海外作家則在懸隔地帶。
艾克拜爾·米吉提(《中國作家》主編):從現今的世界來看,我們擁有最佳發展機遇期,那種固執的冷戰及后冷戰思維已經漸行漸遠,發達國家受眾的眼光與欣賞品味也在發生新的變化,他們更想看到的是今天的中國,今天中國人真實的心境和生活。而這一點,對中文寫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可回避的是,在以往的作品中,我們廣泛深入挖掘了民族劣根性,展示了我們民族群體的人性之惡,以期追求和抵達主題的某種深刻。但是,缺乏展示我們民族群體中的人性美的力作。我們高興地看到,現在有一部分作家開始關注這一點,正在試圖用自己的創作實踐去體現。我們期待著更多這樣的精美之作問世。
陸建德(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所長):回顧歷史,我們需要檢視。一百年前一些激進知識分子懷疑中國文字存在的合理性,甚至提出漢字應該廢除并以世界語取而代之;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這種呼聲甚至來自文化界和出版界的核心。語言是一個民族世界觀、價值觀的體現,對語言的否定就是對文化的否定。我們要注重漢語寫作的重要性。另外當今漢語寫作得到了認可,但我們不可僅把它作為社會記載來讀,而應充分意識到其文學價值。
南帆(福建社會科學院院長):當代文學的經驗不在于恢復古老的民族傳統文化,而在于具有當下性的“本土”。 我們現在的民族是世界視野中的民族,當代文學應該放在世界文學的坐標中進行衡量。
張檸(北京師范大學教授):當代中國文學向全球文化中心挺進中,試圖將卡通版“國家吉祥物”式的作家,推到國際文學博覽會上去。而我卻想起了另一個看似游離實則相關的問題,那就是當代漢語文學內部的“邊疆想象”。近年來,重新敘述邊疆世界的欲望被再度激活,它點綴了現代物質生活敘述的單一格調,同時也誘發了一種讓人從現代文明中心抽身而去的沖動。我認為,文化交流不是商業貿易。在文學領域,越是邊緣的越有可能成為中心。一個勁兒朝中心奔去,有可能永遠是邊緣。貿易線路圖與想象地形圖,有時候南轅北轍。
張未民(《文藝爭鳴》主編):中國不只是一個國家,更是一種文明。它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民族國家。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講中國文學就不能僅僅將其視為一個國家的文學,更進一步還要將其視為偉大的、具有弘揚古今輪廓的、具有連續性的審美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