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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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 微
他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香玲每天都會在心里對自己說這句話,可她已經等了三十年,他還是沒來。
香玲從小就跟父親在河邊擺渡,每次有人要過河,她總是先跳到船上。父親搖槳,她就晃晃悠悠地坐在船頭,把小腳伸進水里,涼酥酥的,很愜意。
香玲漸漸長大了,再有人要過河,她就和父親一起搖槳。把過河的人送到對岸,又搖著父親回來。
香玲愛父親,愛這條河,也愛搖船。
到香玲更大些的時候,她已經可以獨自把要過河的人搖到對岸。父親坐在岸邊看著香玲,嘴里銜著煙斗,香玲使勁搖一下船,小辮子就在腦后甩一下,父親也會咧開嘴跟著笑一下,心里說,這丫頭還真像個小大人。
父親喜歡打漁,每天晚上收了船,就劃一個小竹筏,順河而下,深一網淺一網地打撈著河中的魚蝦。
要是碰上打漁多年的老友,就會湊在一起,把打到的魚蝦清理干凈,在岸邊生一堆火,把魚蝦烤得清香四溢,竹筏上有自釀的酒,邊喝邊聊,有時竟會喝到天亮,讓香玲一個人睡在渡口的草棚里。
香玲十八歲那年的一天晚上,一個采藥的年輕人突然闖進了她的草棚。
年輕人的腿被毒蛇咬傷,生命危在旦夕。
父親打漁沒有回來,香玲很害怕,她不知道該不該收留這個年輕人。
就在香玲猶豫不決的時候,年輕人已經昏倒了。
香玲突然堅定起來,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救人要緊。
香玲撕開年輕人的褲子,俯下身去用嘴對著年輕人的傷口,一點一點地把蛇毒吸出來。
年輕人終于醒過來了,香玲煮了些吃的給他,看他吃完后又招呼他在父親的床上睡下。但她自己卻怎么也睡不著。
長這么大了,香玲還是第一次那么近地接觸一個男人的肌膚,想不到這短暫的接觸,已然喚醒她存封的青春。那道堅守了十八年的門,今夜竟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開。
她不知道,躺在對面的年輕人,心里同樣充滿著對異性的渴求。
倆人的心跳越來越劇烈,像是要打破這沉悶的靜夜。
有一個聲音開始在心底吶喊,那是青春的聲音,那是愛情的聲音,那是心靈與心靈互相碰撞的聲音,那是骨頭被風撕裂的聲音。
當一切歸于平靜的時候,結局已經無法更改。
天還沒有亮,香玲就催促年輕人趕快離開。她害怕年輕人離開,更害怕父親回來知道真相。
年輕人臨走時從身上掏出一只玉鐲送給香玲,他說那是他的定情物,讓香玲等他回來。
直到年輕人離開,香玲才發覺,她居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過香玲相信他一定會來的。但三十年過去了,他始終沒有來。
香玲的父親已經去世,她接替父親在渡口擺渡。香玲在擺渡別人的同時,也在心里一點一點地擺渡自己那段未了的情緣,直到青絲變白發。
就在香玲快絕望的時候,渡口來了一個年輕人,跟三十年前的那個年輕人長得一模一樣。
年輕人跟香玲打聽三十年前在這里擺渡的一個女人,說是他的父親讓他來找她,有非常重要的話要告訴她。
香玲一切都明白了,還有什么比三十年的守候更重要呢?她寧愿把這一切永遠埋在心底。
香玲對年輕人說,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她死的時候把一個玉鐲交給我,說是如果有一天有個男人找到這里,讓我把玉鐲還給他,既然你來了,就把它帶回去交給你的父親吧!
第二天,有人在渡口發現了死去的香玲。
香玲躺在小船上,樣子十分安祥。小船漂呀漂,漂向未知的遠方。
他和她的相識,緣于到異鄉求學后的第一個圣誕節。
那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窗外飄著雪花,地上的梧桐樹葉不時被風卷走,一對一對的戀人,徜徉在甜蜜和幸福里。
因為到這城市的時間不長,他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注定這個圣誕節他只能一個人過。他進了這家臨時改名為“圣誕之夜”的咖啡屋,點了一杯咖啡,獨自慢慢地品嘗。那一刻,他甚至在心里想,一個人過圣誕節也沒有什么不好。靜靜地喝著咖啡,靜靜地想一些人和事,靜靜地分享別人的快樂。是的,沒有什么不好。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她——一個青春靚麗,神采飛揚的女孩子。女孩也是一個人。她進了咖啡屋,獨自點了一杯咖啡,坐下來慢慢品嘗。他在心里想,原來孤單的人不止我一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因為她的到來,他突然覺得這個飄滿咖啡香味的小屋顯得很溫馨。他不時抬起頭看看她,眼里充滿贊賞和喜悅。她也不回避他的目光,還把少女羞澀的笑容拋給他。
兩顆年輕的心,總是容易靠近,何況在這醉人的圣誕之夜。
他端著喝了一半的咖啡走到她的身旁,用眼神問她可不可以坐下。她挪了挪身子,順手把一個小凳子遞給他。他坐下來,和她碰了一下杯,突然覺得喝到嘴里的咖啡像是加了一大勺糖,甜得讓人沉醉。
短暫地沉默和緊張過后,倆人開始聊起來,彼此知道對方都在這座城市里求學,只是不在一個學校。
杯里的咖啡很快就喝完了,他又叫了兩杯。倆人都覺得,能在這里相遇就是一種緣分。緣分這東西是可遇不可求的,青春的心,開始蕩起漣漪。
倆人聊得越來越開心,不時發出陣陣悅耳的笑聲,惹來別人羨慕的目光。
后來他提議,在這美好的夜晚,彼此許下一個心愿好不好?她點了點頭。他接著又說,能不能把自己的愿望寫在紙條上給對方看?她再次點了點頭。
他把自己的愿望寫在紙條上遞給她,她也把自己的愿望寫在紙條上遞給他。倆人打開紙條一看,竟是相同的一句話:希望每年的圣誕節,你都能陪我一起度過。他們相視一笑,各自珍藏好對方的紙條,把它當作生命里最莊重的承諾,深深地記在心里。
后來,他和她相戀了。四年的大學時光,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他們相依相偎的身影。大學畢業后,他們雙雙到了一所偏遠的山村中學當老師。
就在他們計劃為自己的愛情尋找一個幸福的歸宿,來年的圣誕節就步入神圣的婚姻殿堂時,她卻被查出患有白血病,而且已經到了晚期。
他想盡一切辦法為她治病,最終還是沒有能夠挽留她的生命,拋下他一個人走了。
很多年后,他又認識了另一個女孩,并且讓這個女孩成了自己的妻子。新婚之夜,他對妻子說,以后什么事情我都可以聽你的,但有一件事你必須答應我。
妻子問他什么事。他說每年的圣誕節,我想一個人度過。
通情達理的妻子答應了。因為她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秘密。她愛自己的丈夫,因此她更尊重丈夫保留秘密的權利。
每年的圣誕節,他都會獨自找一個咖啡屋,點上兩杯咖啡,在慢慢的品味中,祭奠那段逝去的愛情。
獵人老了,已經不再上山打獵,但他還是習慣每天都把獵槍拿出來擦拭一遍。
獵人一邊擦槍,腦海里就想起年輕時上山打獵的情景。
天高云淡,一只雄鷹翱翔在空中,獵人一抬手,槍響了,雄鷹像一架緊急迫降的飛機,徐徐地落在獵人身旁的草叢里。
獵人把鷹撿起來,丟給身后的獵狗,作為對它的犒賞。
每次行獵前,獵人總是先試試手,有時是一只鷹,有時是一只兔,讓獵狗填飽肚子,然后帶著它向更深的山林進發。
獵人的這支槍很神奇,在獵人手里百發百中,但別人若是帶著這支槍上山打獵,卻會空手而歸。不是遇不到獵物,而是根本打不中。
空手回來的人問獵人,這支槍為什么不聽使喚?獵人說,一支好的獵槍是有靈性的,它只忠誠于它的主人。
不久,村里來了日本兵,聽說獵人的槍法很準,想把他收買過來為之效勞,獵人堅決不從。
日本兵大怒,要繳獵人的槍,獵人死活不給。
獵人說,我這槍是專用來打狼的,眼看這狼已經來了,我怎么能把槍給你呢?
日本兵更怒,殺了獵人全家,強行要把那支獵槍帶走。
就在日本兵彎腰拾槍的時候,那槍竟然自己響了。只聽“砰”的一聲,日本兵的頭上立刻就穿了個洞。
日本兵至死也不明白,到底是誰扣的扳機。
志高遠覺得瘋夠了,才讓他的“英雄”摩托慢慢減速,最后在一處濃陰掩映的地方停下來。
他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就在他剛想點火時,他看到了蕭虹。
蕭虹坐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摩托后座上,飄逸的長發在晚風中劃著美麗的弧線。
蕭虹經過志高遠身旁的那一瞬間,冰冷的目光像一把鋒利的劍,無情地刺入了志高遠的胸膛,讓他的心頓時很痛。他想,她不會回來了。
志高遠把煙點燃,深深地吸一口,然后閉上嘴唇,讓煙霧從兩個鼻孔里鉆出來。
志高遠覺得蕭虹就像那飄飄渺渺的煙霧,正從他的眼前一點一滴地消逝。閉上雙眼,他又想起自己和蕭虹的最后一次對話。
你真的要離開我?蕭虹問。
我只能這樣選擇。志高遠無奈的語氣里透出的卻是無比的堅定。
你不是說永遠愛我嗎?為什么寧愿放棄我也不放棄賽車?
我是說過這樣的話。但是,正因為我心里始終有一份牽掛,訓練時才不能達到極致。你知道,這對于一個真正的車手來說,是很悲哀的事情。
但如果要我放棄賽車,我做不到。
蕭虹走了,她是含著淚走的。志高遠知道,她不會回來了。因為,他傷了她的心。
志高遠吸完最后一口煙,弓起食指,把煙頭彈到路邊的小河里。平靜的河水載著那個小小的煙頭緩緩地流去。
志高遠有了一絲莫名的傷感,但這份傷感很快就隨著那個煙頭的消失而消失了。
志高遠站起來,跨上他心愛的“英雄”,向前疾馳而去。他感覺自己好像在飛,飛,飛,飛向無限遙遠的地方。那里,有金光燦爛的希望在等著他。
志高遠相信,他的選擇不會錯。
評論家在成為評論家之前什么都不是。
評論家之所以成為評論家,不是巧合就是意外。
評論家明白,要活著就得吃飯,要吃飯就得做事,要做事就得少花力氣多掙錢。
評論家想來想去,決定做評論家。
評論家憑借先天和后天的卓越才華,不管對方是文壇泰斗還是名不見經傳的鼠輩,通通不依不饒,一一開刀。
評論家的評論通常有三個原則:心情好時任意包裝,讓烏鴉變鳳凰,讓丑小鴨變白天鵝,讓黃臉婆變美女;心情不好時雞蛋里挑骨頭,讓你落花流水體無完膚死不瞑目;心情不好不壞時褒貶各半,方的不能說成圓的最多是橢圓,紅的不能說成黑的最多是紅中帶黑,死的不能說成活的最多是半死不活。
評論家天生就是當評論家的料,不久就在評論界紅得發綠,被他救治的新人不計其數,被他殺死的舊人其數不計。
正當評論家的評論登峰造極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時候,評論家卻急流勇退自動下崗了。
自動下崗后的評論家在鬧市區開了家評論家公司,并且打出巨幅廣告:
本公司專門培訓評論家,包教包會不會不包。月初開學月底畢業,保證推薦自找工作。報名費若干元。
評論家的生意如火上澆油,財源滾滾似洪水猛獸。
有人勸評論家趁機再開幾家分公司,狠狠賺上一筆,不料評論家語出驚人:“我已決定腳盆洗手,退出江湖。”
村里建成新農村,為了使進村路面保持干凈,村長把路分成19段,19戶人家,每家一段,隨臟隨掃。
這天,村長看見一堆牛糞雄糾糾地攤在五根的路段上,與這干凈的路面顯得極不協調,就像一位漂亮的小姑娘臉上突然長了一顆痘,看起來就不舒服。
村長找到五根,說,五根,你的路段上有一堆牛糞咧,你去把它鏟了吧!
五根說,村長呀,那牛糞本來不在我的路段上,是三保鏟過來的,現在要鏟也是三保去鏟,怎么能叫我鏟呢?
村長又找到三保,說,三保,五根路段上的那堆牛糞是不是你鏟過去的?
三保說,村長呃,既然你來了,我就把實情告訴你,這堆牛糞原本是在我和五根的交界處,他那邊一半,我這邊一半,可他把屬于他的那一半鏟到我的路段,我一生氣,才把整堆牛糞都鏟到他的路段。這叫你不仁,我不義,誰叫他先鏟呢?現在要鏟也是五根去鏟,我是絕不會鏟的。
村長再次找到五根,把三保的話說給他聽。不想五根更生氣。五根說,這三保不是欺人太甚嗎?明明是他鏟過來的,現在反倒來賴我,他這不是往我臉上抹屎嗎?我就不鏟,看他三保能把我怎么樣。
村長說,不就是一堆牛糞嗎?鄉里鄉親的,誰鏟不是鏟?干脆你把它鏟了得了。
五根說,村長呀,話不能這么說,鏟牛糞容易,可我能咽下這口氣嗎?俗話說,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我怎么能讓他呢?
村長只好又來找三保。村長說,三保呀,我看你們都沒有錯,錯就錯在那頭牛,它不該把屎拉在你倆的交界處,可人會聽話,牛不會聽話,不拉也拉了,你就權當給牛一個機會,把那牛糞鏟了吧!
三保說,村長呃,話是這么說,可老話說得好,得尺進丈,得丈就要拉屎到頭上。要是我這次鏟了,難保下次五根還會把牛糞鏟到我的地段上,所以這牛糞我是說什么也不會鏟的。
村長沒辦法,只好召開村民大會,由大家來決定這牛糞到底該由誰來鏟。可村民們也搞不清是五根先把牛糞鏟到三保的路段上,還是三保先把牛糞鏟到五根的路段上,爭來爭去也沒有統一的結果。
最后有人提議,要不這牛糞就由村長去鏟,村長既然是村長,就應該為村民作表率,通過鏟這堆牛糞,必然可以大大提高村長的威信。
可村長也不鏟。村長說,我是管人的,又不是管牛糞的。再說這牛糞也不在我的路段上,憑什么要我鏟?
關于誰該鏟這堆牛糞的問題,最后不了了之,牛糞依然雄糾糾地攤在五根的路段上。
因為五根的路段上出現了牛糞,漸漸地,別人的路段上也出現了牛糞。再漸漸地,原來干凈的進村路上,出現的已不只是牛糞,還有馬糞,豬糞,狗糞,雞糞,甚至人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