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節(jié)正逢哈爾濱的初秋時節(jié)。
倘若從天氣預報看去,這時的中原和南方仍然忍受著酷暑的煎熬,可是地處塞北的哈爾濱卻迎來了真正的秋天。
這里的晚間已經必須蓋上棉被睡覺了,門窗也需要緊緊地關上,否則夜晚的寒氣會把你凍醒。即使到了白天,逐漸遠去的太陽也失去了盛夏時節(jié)的威嚴,變得溫純了許多。
教師節(jié)這天,我隨同一群教師到伏爾加莊園去郊游。
根據旅游指南介紹:“伏爾加莊園位于哈市香坊區(qū)成高子鎮(zhèn)阿什河畔哈成路16公里處,占地面積60多萬平方米,是一個以俄羅斯文化為主題的園林,完完全全充實著異域風情的莊園。莊園風景秀麗,有大片的園林和灘涂濕地。蜿蜒曲折的阿什河流過莊園,水連水、橋連橋,一派優(yōu)美的田園風光。
去年,我曾在盛夏時節(jié)去過兩次此地,然而,這里的異國情調卻始終讓我魂牽夢繞,所以,有人邀請我舊地重游,我馬上就答應了。人的情趣確實很怪,可能看慣了傳統(tǒng)的中國風光,也可能受到哈爾濱濃重的異國情調的熏陶,反正在我的審美意識中有一種不可逆的心理定勢,即對“洋氣”的情有獨鐘。遺憾的是原汁原味的“洋氣”的哈爾濱市容在城市化運動中漸漸式微了,也許若干年后,那種“西洋古典美”將被現代派的高樓大廈無情地抹掉。可以肯定,正是出于這樣的原因,有人才將毀滅于“文革”和現代化浪潮中的一些哈爾濱標志性建筑“克隆”到遠離塵囂的阿什河濕地來,因其中全是俄羅斯的舊式建筑,固名之曰“伏爾加莊園”。

出游這天,天空醉人的藍,沒有一絲云彩,陽光普照,園中一片金黃。那些以“圣·尼古拉”教堂為核心的俄式建筑群的穹頂,在海藍般的天宇下熠熠生輝,仿佛象熔化的金子。綠蔭如海,淹沒了房屋、道路和小徑。路旁波斯菊盛開,隨風搖曳,傳遞著秋天來臨的信息。阿什河蜿蜒曲折地流經莊園的腹地,河水蘭如天色,平靜的水面偶爾被駛來的白色游船擾動,泛起陣陣微波,向長滿蘆葦的岸邊涌來。船上傳來游客的歌聲和歡呼聲……
此時,你置身其中,仿佛置身于俄國大文豪屠格涅夫筆下的俄羅斯貴族的私人領地。
這么好的景致,這么好的天氣,對于我這個攝影愛好者來說卻很不理想。首先,陽光太“硬”,此外,天空無云。陽光太“硬”,景物反差太大,沒有光線的過度,拍出來的片子十分生硬。天空無云,天空就十分單調,拍攝出來的片子就不生動,所以我沒有象他人那樣興奮和活躍。

為了消磨時間,等待黃昏時分的到來,我不斷地給同行者拍攝“到此一游”的紀念照,這可給他們樂壞了,但卻苦了我。照這種東西實在沒有意思。不過,人們總希望把自己的倩影凝固在最美好的地方,使之成為追憶自己逝去的一段美好時光的憑證,那我就助他們一臂之力吧。
時光近五點,陽光變得柔和了,我趕緊登上米娘久爾餐廳的樓頂,架好三角架,把鏡頭對準夕照下的伏爾加莊園最精彩的部分,按下快門……
突然,有人提醒我,快上車吧,要返回了!
真掃興,我剛剛進入佳境,卻戛然而止了。
返回的車在初秋的田野上急馳。我陷入去年一場有關伏爾加莊園爭論的回憶。
去年,我拍攝了一些伏爾加莊園的照片。大家看過后都說不錯。然后不知不覺就把話題扯到“文革”時期毀滅文化的那場浩劫上來。大家不免對之喟然浩嘆一番,更有為哈爾濱的標志性建筑“圣·尼古拉”教堂的夷毀而痛心疾首者。總之,話題越扯越遠,情緒也越來越激揚。
也就在此時,一位教“馬列”的教授突然發(fā)難,對大家的感慨大不以為然,他指斥道:“我就不明白,這些東西有什么保留價值,這不是殖民地文化嗎?這是我們民族屈辱的象征!”


大家默然。
我實在接受不了他這種似是而非的怪論,冷冷地問:“按你的說法,紅衛(wèi)兵毀壞文物就對了唄。”
他堅持說:“看毀的是什么?毀掉殖民地文化無可厚非!”
我見他手中拿著一瓶“可樂”,不禁問到:“那你為什么喝可樂呢?這也是殖民地文化啊。”
還沒等他回應,我緊接著問:“你為什么常帶家人去吃麥當勞、肯德雞啊,這也是殖民地文化啊!”
他漲紅了臉,指著我說:“你這是在抬杠!”
我不依不饒地繼續(xù)說下去:“我們到處建孔子學院,把孔子像豎到人家紐約,按你的觀點這也是搞殖民地文化輸出了?”
他無力地辯駁到:“這是兩碼事。”
我說:“人家在你這里建立一座教堂就是‘文化侵略’,你在人家那里建立一座孔子像就是‘文化交流’,有這樣的道理嗎?我以為每個民族的文化都有可取之處,都是人類智慧的結晶,為什么我們不能把它當成人類共同的精神財富呢。今天,我們在伏爾加莊園重修曾被我們毀掉的建筑,正是對我們昨天的錯誤的懺悔和糾正,有什么不對。”
這樣的爭論最后不歡而散。不過,我還是要爭,否則說不定哪天一些狂熱的原教旨主義者還會將人類的文化結晶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