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曉晶
轉型的關鍵五年
文/張曉晶
關于發展方式轉型,問題與答案都有了,現在需要的是非凡的勇氣與魄力
轉 型能否成功直接關系到中國經濟增長能否持續,直接決定著2 0 2 0年中國能否實現全面小康,而“十二五”將是實現轉型的關鍵五年。
“十二五”期間,中國經濟仍能保持較快的發展。一是勞動力優勢,“十二五”期間,人口紅利對經濟發展的支撐仍不會消失;二是資本優勢,“十二五”期間,高儲蓄的局面不會發生根本改變,仍然有充裕的資本供給;三是工業化、城鎮化加速發展,為增長提供強大的動力;四是市場化不斷推進,開放水平進一步提高,這些都會使經濟煥發出更大的活力。
值得重視的是,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測算,按購買力平價,到2 0 1 4年,發展中經濟體占世界產出的比重將首次超過發達經濟體。這給中國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遇。那就是,可以積極地參與全球化的治理與區域性的合作,參與全球游戲規則的制定。與之相應,中國可以加快人民幣國際化的步伐,逐步改變全球的貨幣體系。
“十二五”期間,從務實的角度,我國應更多地關注挑戰:
——外部環境的挑戰。如果說,上世紀8 0年代以來,中國所處的外部環境是“全球化的黃金時代”,那么,危機后全球化的黃金時代要告一段落。2 0 1 0年的美聯儲年會過后,一份集合了多名央行官員與經濟學家智慧的最新研究認為,后危機時代將有“十年過渡期”。也就是說,始于三年前次貸危機所造成的經濟頹勢還將持續大約七年。這意味著未來幾年全球潛在增長率將會有所下降。這表明,中國所面臨的外部需求的萎縮并不是暫時的,而是一個會持續較長時間的“新常態”。作為前提的外部環境的改變,也使得“十二五”規劃為什么把擴大內需放在了重要位置且獨立成篇。

——長期的高增長必須做出調整。從世界各國的增長歷史看,1 8 7 0-1 9 1 3年,世界上增長最快的國家是阿根廷,但其年均增長還不到2.5%;日本在1 9 5 0-1 9 8 0年的3 0年增長中,年均增速只有6.5%;韓國在1 9 6 3-2 0 0 2年的4 0年增長中,年均增速為8%。二戰以后,共有1 1個發展中經濟體實現了“持續高增長”。其中,經濟增長率超過9%、持續增長超過3 0年的經濟體有博茨瓦納(平均增長率1 1.5%,持續3 2年)、臺灣地區(平均增長率9.0%,持續3 3年)和中國大陸(平均增長率接近1 0%,已持續3 1年)。前兩個經濟體規模小,不具有可比性,中國大陸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所取得的增長成就世所罕見。
從經濟運行的自身規律與增長周期的角度,長期的高增長必須做出調整。這恰恰提醒我們:中國經濟在經歷了3 0年的高增長以后,需要進行主動積極地調整。事實上,這一調整在2 0 0 7年年底就已經開始,但這一進程被2 0 0 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所打斷。“十二五”將是中國經濟進行主動調整的關鍵期。
研究表明,改革開放至今,中國潛在經濟的增長速度平均為9.5%,其中,大約1.3個百分點是環境的代價;新世紀以來,環境消耗拉動經濟增長平均為2個百分點。考慮到低碳經濟約束、勞動年齡人口減少的情況,未來1 0年中國潛在增長率將逐步降低到8%以下。
——增長失衡嚴重。中國經濟面臨自然與社會方面的雙重約束。這包括城鄉之間、地區之間發展的失衡,投資與消費的失衡、制造業與服務業發展的失衡,內外需之間的失衡,增長與分配之間的失衡,等等。至此,一方面,經濟趕超與要素價格扭曲,導致結構失衡以及資源浪費和環境破壞;另一方面,只注重增長速度而忽視增長分享的做法,也導致了經濟增長與福利改進之間的不匹配。
“十二五”期間,中國的工業化和城鎮化還在加速推進,資源環境方面的壓力會進一步加大。西歐早期工業化的時期,涉及的人口只有1.3億,而中國當前的工業化與城市化,則要涵蓋1 3億人口。這樣巨大的規模和體量,無疑會對過度依賴投資、過度依賴要素投入的增長模式形成自然方面的約束。
與此同時,這里特別要提到收入分配問題。中國目前基尼系數在0.4 6左右,已經超出了0.4的國際警戒線標準。從統計數據上看,城鄉收入差距在3.3倍左右,但考慮到城市隱性補貼以及社保等因素,城鄉差距還要大得多。過去較長一段時間,在政府、企業與居民三者之間大的國民收入分配格局中,居民收入增長相對緩慢;在資本與勞動之間的分配中,勞動報酬占國民收入的比重處在一個逐步下滑的過程。這些表明,收入分配問題是當前社會不穩定的一個重要源頭。
中國經濟轉型中一直面臨著兩難:是為了保持較快的增長速度而犧牲結構調整的目標,還是為了未來增長的協調、可持續而寧愿容忍較低的經濟增速。換句話說,是創造新的經濟結構來適應較低的增長率,還是推高經濟增長率來遷就扭曲的經濟結構。
現在,市場上對于能否將結構調整“進行到底”還在打問號,地方上也在猶豫不決。這個時候,決策部門就要明確態度,即為了“調結構”,可以犧牲一點增長速度。這個確定的預期,堅決的態度,有利于上下(從中央到地方,從政府到市場)行動一致。否則,如果三心二意,各方面只做權宜性的對策,經濟轉型將不會有實質性進展。
經濟轉型之難在于:如果只有政府的口號和指令,沒有相應的體制機制,就很難推行下去。建立和完善體制機制是關鍵。
——政府要轉型。當前來講,緊迫的任務是要減弱增長過程中的政府性驅動。首先,政府性驅動不利于發揮市場在配置資源中的基礎性作用。其次,對國有經濟或地方政府的依賴盡管直接效果明顯,但會帶來財政風險。因為無論是國有企業,還是地方政府的負債風險,最終都由中央財政承擔。第三,政府性驅動還會致使經濟結構進一步扭曲,出現效率不足、尋租腐敗等問題。
——改變政績評價體系。目前對于政府的政績考核,盡管加上節能減排指標,但還不足以對地方政府行為形成約束。值得指出的是,即便中央一直強調科學發展,但地方政府在競爭中又面臨著“速度不減,指標不降,排名不跌”的挑戰,使實質性的轉型很難推進。只有弱化經濟增長指標,考慮更多的社會性指標(比如居民收入增長率、環保水平等),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政績評價體系,從而轉變地方政府行為。
——更加注重發揮價格財稅機制的作用。的確,政府在社會保障、轉移支付和再分配方面的作用是市場所無法替代的,特別是在提供制度保障(為人們的交易活動提供規范和準則)方面,政府有義不容辭的責任。不過,考慮到發展方式轉型是極為復雜的系統工程,政府在掌握大方向的同時,要注重發揮價格信號與財稅激勵的作用。只有資源、能源價格合理了,資源稅、環境稅到位了,才真正有利于節能減排;只有勞動力、資金成本不再被壓低,才會激勵企業注重研發和技術創新;只有逐步增加直接稅的比重,才會使地方上不會只注重規模擴張與工業發展,從而有利于產業結構的轉換;只有理順中央地方財政關系,才不會出現地方單純依賴土地財政的問題。另外,從根本上,只有打破壟斷,價格信號才可能更加準確,從而引導資源的優化配置,提高供給的效率。
發展方式轉型在世界經濟發展中并不罕見。上世紀7 0年代,西方經濟出現了滯脹危機,這給美國的經濟模式提出了嚴峻的挑戰。從里根政府開始,推行多項改革,經歷差不多四屆政府的努力,基本上實現了美國經濟的轉型。而當時的日本盡管受到石油危機的沖擊,但通過在企業內部挖潛改造上下工夫,順利過關。不過,正因為日本處在上升期,忽視了經濟結構的全局調整,上世紀8 0年代中期廣場協議之后,結構性問題導致資產泡沫以及泡沫經濟的破滅。現在,盡管中國的增長勢頭要遠勝發達經濟體,但全球經濟再平衡過程中,發達經濟體也在轉變發展方式。如果我們不改或改得太慢,有可能重蹈日本當年的覆轍。
如果說日本結構轉型太慢是教訓,那么美國則提供了很好的轉型經驗和范例。比如,上世紀3 0年代大蕭條的時候,羅斯福新政通過社會保險法、擴大就業及機會平等、稅收杠桿調節貧富差距等方式,擴大了美國中產階級規模。上世紀7 0年代滯脹的時候,美國政府也不遺余力調整產業結構。今天的奧巴馬政府,盡管仍處在后危機階段,但卻推出了影響深遠的醫療改革計劃與金融改革方案。
從這個角度看,中國政府應在“十二五”期間大刀闊斧推進改革。關于發展方式轉型,問題與答案都有了,現在需要的是非凡的勇氣與魄力!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宏觀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