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黃帝內經》札記(十三)

●李今庸

1 至如礔礰，薄為腸澼

《素問·著至教論篇》說:“三陽獨治者，是三陽并治，并治如風雨，上為巔疾，下為漏病。外無期，內無正，不中經紀，診無上下……，三陽者，至陽也，積并則為驚，病起疾風，至如礔礰，九竅皆塞，陽氣滂溢，干嗌喉塞，并于陰，則上下無常，薄為腸澼。”

按 此文“積并則為驚”之“驚”，《說文·馬部》說:“驚，駭也”，《素問·舉痛論篇》說:“驚則氣亂”，《素問·生氣通天論篇》說:“起居如驚，神氣乃浮”，神不內守，則邪氣襲之，其發迅猛者，則“病起疾風，至如礔礰”也。所謂“礔礰”者，俗字也，正作“霹靂”。《倉頡篇》卷下說:“霆，霹靂也”(見任大椿輯《小學鉤沉》本)，《玉篇·雨部》說:“霆，火冷，火丁二切，電也，霹靂也”，薛綜注《張平子西京賦》亦引《倉頡篇》說:“霆，霹靂也”，皆釋“霆”為“霹靂”，然則《說文·雨部》說:“震，劈歴振物者，從雨，辰聲。《春秋傳》曰:‘震夷伯之廟’，，籀文震”。劈歴，同“霹靂”。段玉裁注:“劈歴，疾雷之名。《釋天》曰:‘疾靁為霆’，《倉頡篇》曰:‘霆，霹靂也’。然則古謂之霆，亦謂之震，《詩·十月之交》、《春秋·隱九年》、《隱十五年》皆言震，振與震疊韻，《春秋》正義引作‘振物’為長，以能震物而為之震也。引申之，凡動謂之震。《辰》下曰:‘震也’。章刃切”。是段氏以震為“振物”而取“震”為義長。《一切經音義》卷十二引《古今正字》說:“霹靂者，陽氣動作大雷震也”，又卷三十八引顧野王說“霹靂，大雷震也”。顧野王在他之著作中，說:“霆”為“霹靂”，而在《一切經音義》引文中，又說“大雷震”發“霹靂”，可見，霆，震皆為霹靂。《爾雅·釋天》說:“疾雷謂霆”，段玉裁《說文》注:“霹靂，疾雷之名”，故《藝文類聚·天部下·雷》引《五經通義》說:“震與霆，皆霹靂也”。《素問·五常政大論》說:“廼為雷霆”，王冰注:“雷謂大聲生于太虛之中也;霆謂迅雷卒為火之爆者，即霹靂也”。在日常生活中，則見有雷電交加即生霹靂而迅猛摧毀林木房舍者。其“病起疾風，至如霹靂”，乃謂病發驟急且暴厲異常也，以致陽氣滂溢而嗌干喉塞。陽薄於藏為病，上下無常定之診。若在下為病，則為腸澼。腸澼者，有“腸澼便血”，有“腸澼下白沫”，有“腸澼為痔”，當分辨以治之，故王冰注曰:“數便赤白”，是謂痢疾也。惟此痢疾，起病卒暴，變化迅速，異於常候，稍有怠忽，遂致不救，張志聰遂立其病曰“奇恒痢疾”。《素問·病能篇》說:“奇恒者，言奇病也。所謂奇者，使奇病不得以四時死也;恒者，得以四時死也”。至於“診合微之事，追陰陽之變，常五中之情”之《奇恒之勢乃六十首》一書，王冰注謂已“今世不傳”。在漢代《奇咳》之書猶存世，《史記·倉公列傳》記載，倉公就其師公乘陽慶，“受其脈書上下經，五色診，奇咳術……”，并以之用以臨床醫療實踐，“所以知成開方病者，診之，其脈法《奇咳》言曰:‘藏氣相反者死’。”奇咳，即“奇恒”。咳，恒聲轉。《說文·人部》說:“侅，奇侅，非常也，從人，亥聲”。兵家亦言奇侅，《漢書·藝文志·數術略·五行》有《五音奇胲用兵》二十三卷、《五言奇胲刑德》二十一卷，《淮南子·兵略訓》說:“明於星辰日月之運，刑德奇賌之數，背郷左右之便，此戰之助也”，許慎注:“奇賌，陰陽奇秘之要”。《說文·言部》說:“該，軍中約也”，亦是其義。恒，咳，侅，胲，賌，該于此皆通也。《玉篇》、《廣韻》、《說雅》亦皆訓“奇侅”為“非常”，是“奇侅”所論，皆為“陰陽奇秘之要”而非常情可度也，故“薄為腸澼”之“奇恒痢疾”亦然。張志聰本《素問·著至教論篇》理論而創立“奇恒痢疾”之說，“有因於奇恒之下利者，乃三陽并至，三陰莫當，積并則為驚，病起疾風，至如礔礰，九竅皆塞，陽氣滂溢，干嗌喉塞。并於陰，則上下無常，薄為腸澼。其脈緩小沉澀，血溫身熱死，熱見七日死。蓋因陽氣偏劇，陰氣受傷，是以脈小沉澀”，遂將《傷寒論·辨厥陰病篇》“下利，譫語者，有燥屎也，宜小承氣湯”變為“急宜大承氣湯，瀉下養陰，緩則遂成不救”。陳修園經奇恒痢疾死亡之例:“嘉慶戊午夏，泉郡王孝廉患痢七日，忽于寅午之交，聲微啞，譫語半刻即止，酉刻死。七月，榕城葉少文觀鳳之弟，患同前證，來延，自言伊弟痢亦不重，飲食如常，唯早晨咽干微痛，如見鬼狀，半刻即止，時屬酉刻，余告以不必往診，令其速回看看，果于酉戊之交死”。是奇恒痢疾，里急后重，下利膿血，咽嗌不利，神昏譫語，速以大承氣湯急下存陰，以救垂危，稍怠則必以陽明經王時之申西戊之間死也。陳氏為之詩日:“奇恒痢疾最堪驚，陽并于陰勢莫京，喉塞嗌干君且記，大承急下可回生”。

2 經脈者，受血而營之

《靈樞·經水篇》說:“夫經水者，受水而行之，五藏者，合神氣魂魄而藏之;六府者，受谷而行之，受氣而揚之;經脈者，受血而營之。”

按 此文“受血而營之”之“營”，古音同“環”，二字通用。如《說文·厶部》說:“《韓非》曰:‘倉頡作字，自營為厶’，”《韓非子·五蟲篇》說:“昔者倉頡之作書也，自環者謂之私”，私，即“厶”字。又如《靈樞·營衛生會篇》說:“營周不休”，而《素問·舉痛論》則說:“環周不休”也，是其例。《靈樞·脈度篇》說:“經脈為里”，《素問·舉痛論》說:“經脈流行不止，環周不休”。是經脈在內層運行，循環往復，終而復始，無有窮已，然而此“經”之為字，乃《說文·糸部》所謂“織從糸也”，《玉篇·糸部》說:“經，古丁切，常也，經緯以成繒帛也”，從，讀“縱”，是織繒帛所用之縱糸，無涉于血之流行也。《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說:“六經為川”，其“經”所以“流注不息”者，以“經”假借為“巠”字也。《說文·川部》說:“巠，水脈也，從川在一下，一，地也，壬省聲……巠，古文巠不省”，段玉裁注:“巠之言濥也。濥者，水辰血行地中濥濥也。故從川在地下，古靈切”，《釋名·釋水篇》說:“川，穿也，穿地而流也”，《孟子·滕文公下》說“水在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廣韻·下平聲·十五青》說:“直波為巠”，是“經”為“巠”之借字無疑也。唯“巠”為“川流”之本字，“經”為借字，諸書多借經為巠，借字(經)行而本字(巠)廢矣!

另外，在古籍中，亦有假借“筋”字為“巠”者，如《管子·水地篇》說:“水者，地之血氣，如筋脈之通流者也”，《素問·生氣通天論篇》說:“因而飽食，筋脈橫解，腸澼為痔”，是其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