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正榮
近幾十年來,日益惡化的全球生態危機清楚地表明,整個人類在地球上的生存和發展已經突破了生物圈的承載能力,嚴重地干擾和破壞了生物圈的自我調節功能,人類能否在地球上繼續生存下去成為對我們這個智慧和道德的物種的嚴峻考驗。全球生態危機日趨惡化的趨勢,主要是由所有具有主權地位的民族國家只顧追求狹隘的國家利益,置整個人類共同生存的全球環境利益、地球上所有生命物種的生態利益而不顧,共同釀造的可悲苦果。就生態倫理而言,主權國家嚴重缺乏生態道德是一個根本的原因。筆者認為,作為道德主體的所有主權國家,如果不能超越狹隘的國家利己主義,形成基本的生態道德,并逐漸培養良好的生態美德,則整個地球生態環境的加速惡化態勢就是不可逆轉的。
作為人類對整個地球生態危機的清楚認識,1972年6月聯合國在瑞典斯德哥爾摩組織召開的第一次人類環境會議是一個重要標志。這次會議提出了“只有一個地球”的口號,要求世界各國在發展經濟的同時要保護好全球的生態環境。此時,世界各國本應非常重視全球生態破壞與環境污染的不斷惡化,團結起來共同行動,努力使全球生態環境得以恢復。然而,盡管有責任心的少數學者擔心全球生態環境的惡化,但是西方國家真正重視的則是自己國內出現的嚴重的環境污染問題,并沒有真正關切全人類共同生存的生態環境的退化;而廣大發展中國家此時尚未出現嚴重的環境問題,它們憂慮的問題是“貧困的污染”而不是環境污染,經濟落后、貧困,人們無法滿足生存、健康、教育等基本的需求,才是它們主要關心的問題,環境問題需要經過高度的工業化發展之后才可能意識到。因此,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都未認真考慮以國際合作的方式來保護全球生態環境的問題。
但是,由于新材料、新能源、電子信息等新技術革命的興起,生產力的發展得到大幅度提高,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經濟全球化進入加速發展的時期。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說法:“全球化是指跨國商品與服務交易及國際資本流動規模和形式的增加,以及技術的廣泛迅速傳播使世界各國經濟的相互依賴性增強。”[1](P405)實際上,經濟全球化是以美國為首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從自身的利益出發,利用其控制的國際經濟組織和金融組織,如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貿易組織、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等,以跨國公司為載體,利用現代技術革命造成的全球交通和通訊的快速和便捷的聯系,竭力推行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及其市場模式,制定有利于自己的全球規則,強迫發展中國家遵守,以實現其謀求自己最大利益的霸權主義目標而推動的。經濟全球化要求生產要素、商品貨物、服務和技術在全球范圍內的自由流動不斷加速,國際資本流動越來越不受主權國家規定的人民健康、充分就業、環境保護要求等限制,從而使得跨國公司對各個主權國家和整個世界經濟的影響日益加深。
在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發達國家憑借自己的經濟實力、科技優勢,利用不合理的國際經濟秩序和它們在國際經濟組織中所制定的各種有利規則,通過日益增加的商品出口和跨國公司在發展中國家的投資和生產,不僅廉價地掠奪和利用了發展中國家的大量自然資源,獲得了巨大的經濟利益,也繼續擴大著與發展中國家的巨大貧富差距,同時又把自己已經過時的、為本國的法律所不允許的危害環境的產業和技術轉移到廣大發展中國家,把大量的有毒物質、工業垃圾、核廢料輸出到發展中國家,致使發展中國家的環境也不斷惡化,導致了它們經濟貧困與環境退化的惡性循環;同時,發達國家還以環境保護為借口,通過在國際貿易中設置“綠色壁壘”來限制發展中國家的商品出口,又在國內以嚴格的環境標準來確定環境政策和法規,對自己的國家進行嚴格的環境治理,從而使自己國內的環境污染日益得到改善。
盡管西方發達國家尤其是美國,在它們發動的經濟全球化過程中,既獲得了巨大經濟利益,又保護了本國的環境,還加劇了窮國環境的惡化,然而,由于整個地球生態環境的急劇惡化,也對發達國家人們的生存和發展造成了嚴重的威脅。全球生態環境的不斷退化不僅是發展中國家人們的生存危機,而且是整個人類共同的生存危機,即使是富裕的發達國家也不能從根本上得以幸免。可以說,自1992年世界環境與發展大會以后,世界各國不得不日益關注地球生態環境的不斷退化,尤其是關注全球氣候變暖這種大范圍的全球生態危機問題。盡管如此,從20世紀末至今,全球氣候變暖的趨勢非但沒有減弱,而且還在繼續增強,由它所造成的日益頻繁和嚴重的災難也非但沒有減少,而且在繼續增多。氣候變化專家及相關組織的研究表明,這一災難性的危機正是由經濟全球化的發展所推動的。
氣候變化可能是人類迄今為止所遇到的最可怕的問題,而經濟全球化正在使氣候變化加速。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預測:21世紀有可能上升5.8℃。但是,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并沒有將一些關鍵性的因素比如熱帶森林和植物的滅絕,特別是全球貿易和發展模式造成的后果考慮在內。這些熱帶森林含有6000 億噸的碳,幾乎和大氣中所含的碳一樣多。這些碳在今后的幾十年中,很可能被釋放到大氣層中,這是由大型全球伐木公司越來越不受控制的活動造成的。聯合國環境計劃署總干事最近說:只有奇跡才能保住世界上僅存的森林。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也沒有將現代出口導向的產業化農業對土壤所造成的破壞計算在內。農業導致了全世界25%的二氧化碳釋放量、60%甲烷釋放量以及80%一氧化碳釋放量,所有這些都是能造成溫室效應的氣體。全世界所有的土壤中含有16000 億噸碳,多于目前大氣含量中的兩倍。這些碳的很大一部分在未來的幾十年中也將被釋放到大氣中,除非人類迅速地轉向可持續的、本地取向的、以有機種植為主的農業。
英國氣象學組織哈德里(Hadley)中心得出了比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更加令人震驚的結論。哈德里中心將森林耗盡和產業化農業考慮進去,得出結論說,世界平均氣溫在21世紀將升高8.8℃,而不是5.8℃。其他許多氣象學家同意這個結論。如果這是真的,將意味著可怕的結果。[2](P50-51)
在經濟全球化的影響下,地球上各種生態環境破壞事件不可控制地爆發,導致全球氣溫急劇上升,對人類的經濟和生命安全造成越來越嚴重的威脅。僅從20世紀末至今的十多年中,地球氣候變化造成了日益增多的熱浪、干旱、暴風雨、冰雹、水災、過度嚴寒等,已經給人類造成了每年以百億美元計算的經濟損失,每年有千萬人以上遭遇這些自然災害帶來的傷亡代價。而這些經濟損失和生命傷亡,還只是地球氣溫上升不到0.7℃的后果。如果人類繼續按照現在這種經濟全球化的模式發展下去,地球氣溫在本世紀極有可能平均上升2℃~3℃,人類將會面臨極大的生存災難;如果像氣象專家們預測的上升5.8℃~8.8℃,那么人類生命和地球生物圈的災難就將是不堪想象的恐怖了。
經濟全球化之所以造成全球環境危機日益加劇,根本原因是主權國家,首先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為了自己國家的經濟利益,不顧全人類生存的共同環境利益,不顧地球生態環境的安全和健康,以主權國家的狹隘利益為目的而展開了加速掠奪地球資源的惡性競爭。由于少數西方發達國家不僅根本不愿意放棄自己的既得利益,而且還企圖通過經濟全球化來獲取更大的利益,它們必然會把自己的國家利益及資本家的利益放在全人類的生存利益之上,放在地球生物圈的生態安全之上。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要把它們所控制的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貿易組織規定的各種經濟規則置于聯合國保護環境的各種國際公約和協議之上,把資本的自由流動與貿易自由化置于其他國家人民的健康、就業和環境保護之上。在全球的環境保護運動和本國的綠色政治要求的壓力之下,美國等少數西方國家的政要也不得不參加聯合國主持的一些重要的環境保護會議,但是它們并沒有承擔本應擔負的環境責任,反而帶頭反對《京都議定書》等國際環境合作協定,也不上交承諾上交給聯合國相當于國民生產總值7%的環保基金,在世界各國面前暴露了其國家利己主義的極端自私形象。對于大多數發展中國家來說,既然發達國家都只顧自己的狹隘利益而不愿承擔應盡的環境責任,而它們迫于眼前的經濟貧困、人口增長和其他問題,更沒有動力和經濟實力來保護全球的生態環境,不得不以犧牲環境為代價來換取短期的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不僅走上了發達國家過去先發展經濟后治理環境的老路,而且也不得不采取國家形態上的環境利己主義。
總之,無論是富裕的發達國家,還是貧窮落后的第三世界國家,大多數主權國家都嚴重缺乏維護全球環境共同利益和地球生態系統安全的生態道德,這就必然導致它們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為了自己國家的利益而加速爭奪資源,全球環境破壞日益嚴重就成為不可避免的趨勢。
從生態倫理來說,在經濟全球化引起的全球環境加速惡化的趨勢下,對于緩解全球生態環境問題最為重要的道德主體就是主權國家。主權國家是一個政治組織,它是一個擁有固定領土和永久的人口并且得到國際社會承認其合法身份的政治實體,簡言之,即已經加入聯合國的民族國家。盡管民族國家的主權與世界的環境保護之間有矛盾,而且受到世界環境保護組織和其他國際社會組織一定程度的挑戰和削弱,但是,在當今這個貧富分裂、強弱不等、國際社會秩序嚴重不公,世界霸權主義猖獗橫行的世界上,建立“世界政府”式的全球政體還遠遠不具備現實條件,民族國家的主權原則仍然是維護貧窮的發展中國家人民利益的根本保障,也仍然是構成世界秩序的核心原則,對于世界的未來治理也具有重大的意義。
在抑制全球環境加速惡化和恢復全球生態健康的問題上,確立主權國家的生態道德具有極為關鍵的作用。因為維護全球生態環境關涉整個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而整個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主要是由主權國家所在的領土上的生態環境構成,每一個主權國家有權支配和處理自己的環境資源,主權國家所制定的經濟發展政策及環境政策,對本國環境問題的結果有決定性的影響。對于每一個主權國家來說,國內的環境問題基本上可以依靠本國政府來加以解決。但是,由于生態環境的整體性和動態性,像污染物隨河流、海洋、空氣的跨國擴散、臭氧層的破壞、全球氣候變暖等復雜的環境問題,就超出了主權國家的領土范圍和控制能力,單獨一個國家或少數國家是不可能解決的。當然,這也并不等于說,跨國性和全球性的環境問題,可以離開每一個主權國家,只是依靠超國家的機構或組織,如聯合國或非政府的世界性環境保護組織就能解決。事實上,聯合國并不具有完全支配主權國家的權利,它也不是像歐盟那樣的超國家的權威組織,它的有關機構,如環境規劃署,只是協調主權國家環境事務的召集者和環境制度達成的監督者和公證者。世界性的環境保護組織雖然在實際的環境保護和對聯合國有關機構的游說方面具有重要作用,但是,真正涉及全球生態環境保護的重大事項,都是由主權國家進行談判,在相互信任的基礎上達成共識,然后建立各主權國家的環境協定、環境保護條約及各種國際性的環境法規和制度,由主權國家加以認可和實行。“國家一般都努力將國際環境非政府組織以及它們的特別聯盟和網絡等排除在國際環境談判和制度之外。”[3](P539)顯然,主權國家才是國際環境事務的主要參與者與決策者,對全球環境問題的解決具有根本作用的還是主權國家的集體合作行為。當然,迄今為止,由于主權國家經常都是按照狹隘的國家利益來行動,國家利益之間的沖突使得全球環境保護的協調很難達成有利于全球環境好轉的環境協定,因此很難采取積極有效的合作行為。但是,全球生態危機的加深也使得所有主權國家的利益受到越來越嚴重的危害,如果各國只顧自己的國家利益,最終都會因全球環境的嚴重破壞而遭受更大的災難,因此,即使為了自己長遠的國家利益,主權國家也不能不關心全球性的環境保護事業,因為全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與主權國家的利益具有一致性。
鑒于上述情況,主權國家既可以是全球環境的破壞者,也可以成為全球環境的保護者。每一個主權國家對全球環境的影響如何,關鍵取決于它能否把全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放在首要地位,能否讓國家利益服從地球生物圈安全、健康的需要。為了應對全球生態環境加速惡化面臨的嚴重挑戰,作為整個人類共同體重要組成部分的每一個主權國家,都需要以整個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和地球生物圈的生態安全為己任,形成迄今為止每一個主權國家都依然極為缺乏而又必不可少的生態道德。
筆者認為,這種生態道德應該包含兩個方面:其一是基本的生態道德,就是每一個主權國家必須具有的起碼生態道德,也可稱為“底線道德”。它要求每一個主權國家不能僅僅從自己的國家利益出發來制定環境資源方面的政策和法規,而是要把自己的國家利益放到全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和生態安全中去考慮,要在維護全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的前提下合理地謀求自己的國家利益。這樣一種基本的道德之所以被稱為底線道德,是因為它的最低界線是由地球生物圈的生命維持系統的正常運行所規定的,是不能突破的,突破了就會使地球生態系統的正常運行和調節功能被破壞,地球生態環境就會惡化,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就會受到損害。這個全球生態安全的底線也是由科學共同體的科學話語所揭示的。例如,像地球生命指數、生態足跡、地球的生態安全參數、生態系統的承載能力、生態系統的服務功能等等,都是揭示地球環境正常與否的科學根據,都是人類開發和利用地球不能超越的極限,這是為了維護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和實現可持續發展所必須遵循的自然律令。自覺遵循這種生態規律對人類開發和利用自然規定的極限,以維護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和地球生態系統的安全、健康,是每一個主權國家必須具備的基本生態道德。為此,每一個主權國家在發展經濟時,必須考慮自己國家領土范圍內的資源稟賦、環境狀況、生態特征、人口數量、生態承受能力、現有生產技術方式對自然資源的消耗和環境的污染等,對全球生態環境的影響達到了何種程度,為了減緩全球環境的退化,應該如何作出各種改變來承擔自己應該負有的那一份環境責任,并與其他國家進行真誠、積極的合作,共同為地球環境的改善作出自己的貢獻。
就全球生態環境的現狀和變化趨勢來看,無論是科學家關于地球生態系統和環境的研究結果,如《地球生命力報告》(世界自然基金會)、《千年生態系統評估》(聯合國)等,還是世界各地的人們關于各種頻發災害的切身感受,都說明地球生態環境正處在日益嚴重的退化過程中,而造成這種后果的主要原因是西方發達國家自工業化以來破壞自然的發展方式和消費方式。因此,西方所有發達國家都應該根據自己在環境退化中的所產生的作用,承擔起維護全球生態環境的責任,具體說來,就是要履行自聯合國第一次環境會議以來在各種國際的環境保護協議、公約、法規中所許下的承諾。不僅如此,發達國家還應該在今后的全球環境談判和協商中,根據自己國家在經濟發展、軍事活動、科學實驗等活動中所利用的世界資源數量,在環境污染、影響生物多樣性、造成氣候變暖、臭氧層破壞等方面的實際作用,按照科學評估所得出的維護全球環境的要求,承擔相應的資金、技術和生態恢復的環境責任。當然,發展中國家也應該根據自己在加速工業化的發展過程中對全球環境退化產生的實際影響,承擔起力所能及的環境責任。
然而,即使每一個主權國家真正確立了基本的生態道德,能夠自覺地承擔自己對于全球環境的最低責任,也不能保障全球生態環境退化就能夠得到有效緩解并逐漸恢復。這是由于整個人類在地球上的活動已經突破了生物圈的生態極限,全球生態環境已經處于日益嚴重的退化過程中,而每一個主權國家即使達到了現有國際環境制度安排中的各種要求,那也只能是不再加快地球環境的退化速度而已,地球環境還將繼續照此狀態退化下去。實際上,世界上所有的主權國家在近幾十年的環境協調中,達到協議、約定要求的只是少數,絕大多數都未達到,有時某些重要協議(如關于限制溫室氣體排放的《京都議定書》)往往一爭就是十多年,卻沒法達成具有實際意義的協議,哥本哈根會議也只是在全世界人民都不滿意的情況下,無可奈何地發表了一個沒有任何法律效力的《哥本哈根協議》。按照聯合國的設想,世界各國溫室氣體的排放限制,是準備一步一步地逐漸加強的,但可惜第一步都邁不出去。因此,僅有基本的生態道德是不夠的,還必須倡導更高層面的生態道德,即主權國家崇高的生態美德,才能激勵全球的環境保護事業。
所謂主權國家崇高的生態美德,是指主權國家為了謀求全人類長遠的、共同的環境利益和全球的生態安全,在某些方面和某種程度上需要犧牲自己的經濟利益或其他利益,以促進全球生態環境的好轉。事實上,現在所有的西方發達國家,其人均占有國民財富的水平、耗費世界資源的數量以及對全球環境退化的影響,都已經超出了60多億地球居民能夠健康生存的平均水平的好多倍,因此,在道義上,發達國家完全應該根據生物圈正常運行的需要,根據緩解全球氣候變暖的需要,自覺地降低自己國家的經濟增長要求,降低物質消費水平和資源消耗量,減少對環境的壓力,為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作出貢獻,并從資金、技術和經濟發展上援助發展中國家。當然,所有發展中國家,在追求滿足人民健康生活的物質生活目標時,也不應該向往不可能達到的歐美式的生活方式,而應該追求以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和地球生態環境的可持續好轉為約束的健康的生活方式。只有所有的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為了全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和生態安全,各自作出一定的利益犧牲和讓步,才有可能處理好主權國家利益和全球環境共同利益的關系,才會具有真誠的意愿進行全球環境保護事業的國際合作,也才能逐步建立和完善各種國際的和全球性的環境協定、環境條約、環境公約、環境法律、環境制度,并得以切實地執行,從而有效地促進全球生態環境的逐漸好轉。反之,如果大多數主權國家不能克服國家利己主義和民族利己主義,確立自我犧牲與自我奉獻的生態美德,則所有國家將不可能真正進行真誠的合作,而只能在相互爭吵中讓全球環境持續地惡化下去。
在關于全球生態環境保護的倫理研討中,人們都普遍地強調國際環境正義的極端重要性,這是非常正確的。因為世界上各個國家和民族的生存必須使用資源和環境,也必然會產生環境破壞的后果,全球環境的保護就必然要求所有國家和民族在經濟發展中公平地享用自然資源并承擔環境污染的責任,所以,只有解決好國際環境正義問題,地球的生態環境才能得到有效的保護。不過,僅僅強調國際環境正義是非常不夠的,還必須同時強調我們前面闡述過的主權國家的生態道德,全球環境保護的倫理才能更為全面、更為合理。
環境正義實質上是人們在一定社會制度下對自然資源及環境責任的公正分配。在國際層面,由于沒有一個高于主權國家之上的世界政府來主持和裁決,它只能是主權國家之間出于相互間的利益而討價還價的結果,所以在一種良好的社會制度安排下能夠產生的環境正義,就不可能在基本上處于無政府狀態的國際社會中出現。在經濟全球化加速發展的背景下,各個主權國家在環境保護事務中的談判,不僅要受到各個國家的狹隘利益的影響,而且還會受到國家實力和談判能力的影響。“在談判過程中,發達國家經常主導談判的議程和規則的制定,它們的利益和意志在環境制度上得到了很好的體現和保障。反觀發展中國家,由于自身的經濟實力、科技實力以及國際談判的藝術等方面的欠缺,它們在談判中始終處于弱勢地位。”[4](P152-153)一些西方發達國家,不僅財大氣粗,態度強橫,有時甚至公然反對眾多國家通過談判已經達成的原則共識,而把自己無理的要求說成是正當合理的。比如,在關于全球溫室氣體減排的國際合作中,1992年6月里約環境與發展大會通過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與1997年通過的《京都議定書》,都強調了全球氣候變暖是歷史積累和現在的人均溫室氣體高排放造成的結果,發達國家在這個過程中應該承擔按比例規定的減排任務,并提供對發展中國家的技術和資金支持。而發展中國家由于經濟發展落后,人均排放較低,在滿足生存和社會發展需要時應該增加排放量,并不承擔減排任務,但是可以應用新技術來提高能源效率,控制溫室氣體排放,以實現可持續發展。以上兩個重要文件都明確堅持了“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的原則要求。《京都議定書》的附件還為締約國家規定了具體的、有差別的減排指標。2007年12月《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十三次締約方大會在印度尼西亞巴厘島召開,會議通過了“巴厘島路線圖”,提出要大幅度減少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量,強調未來的談判應考慮為所有發達國家(包括美國)設定具體的溫室氣體減排目標,發展中國家也應努力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增長,但不設定具體目標。然而,在2009年12月召開的哥本哈根會議上,西方發達國家非但沒有完成自己承諾的《京都議定書》所規定的第一期減排指標及對發展中國家的資金援助,反而企圖完全否定國際社會通過多年努力達成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與《京都議定書》的重大成果,而向中國、巴西、印度、南非等發展中國家施壓,強迫這些發展中國家承擔不合理的減排要求。顯然,已經享有非常富裕的物質生活條件的西方發達國家,根本就沒有為了全球生態環境承擔相應的溫室氣體減排的份額這種真誠意愿,不僅不愿放棄追求更高的經濟繁榮的目標,為全球生態環境好轉承擔減少排放份額的義務,而且就連它們在造成地球氣候變暖中所積累的歷史排放量,也不愿承擔其環境責任,甚至還希望把它作為一種既得的利益鞏固下來,讓大多數發展中國家承擔更多不合理的減排份額,以致哥本哈根會議根本沒有達成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協議,更不用說達成全世界人民所期望的那種協議了。可以說,哥本哈根會議是全球環境保護事業的嚴重倒退。
顯然,缺少主權國家的生態道德引導和制約的國際環境事務談判根本就沒有環境正義可言,而只是主權國家頑固堅持自我中心主義和利己主義,以正義為借口為自己的狹隘國家利益進行的討價還價。在這種嚴重缺乏生態道德的條件下,各個主權國家根本不可能具有真誠的合作意愿,達成任何有利于維護全球生態環境的合理協議,即使達成了某種協議,也不具有實踐價值,就像哥本哈根會議上達成的那種協議一樣,根本不能阻止地球生態環境的加速惡化,更談不上促進地球生態環境的好轉和恢復。
筆者認為,正義依賴于一定歷史發展階段人們所追求的共同目的或共同價值,這個共同目的或共同價值規定著一個正義共同體中的人們所應該具備的共同道德,也規定著人們根據合理的程序所能進行分配的應得之物的總和。就國際環境正義而言,它依賴于整個人類在全球生態危機時代所追求的共同價值,即整個人類共同的環境利益和地球生態系統的安全和健康。由于地球生態系統是地球上所有的生命與其無機環境相互作用的結果,地球的正常生態過程和生物圈秩序是由所有生命的活動來調節的,而人類生命與非人類生命又構成一個有機的生命共同體,因此,地球生態系統的安全和健康依賴于人們對生命共同體的根本利益的維護,依賴于人類與非人類生命的和諧共生。所以,筆者認為,“整個人類的長期生存和發展與非人類生物的生存和繁榮,是生命共同體的根本價值和根本利益所在,是生命共同體的基本善。整個生命共同體的這種基本善的持續存在和增加,必須以地球生物圈良好的生態秩序的存在為首要前提,因而必須以人類生命與其他所有非人類生命形式的和諧共生為前提。”[5]這就是說,維護地球上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共同環境利益,維護所有非人類生命的生存和繁榮,即維護地球生態系統的健康和安全,是全人類應該具有的生態道德。不同主權國家對于生存和發展所應該享有的環境權益和合理分擔的環境責任的分配,應該受地球生物圈的健康和安全所約束。因此,追求國際環境正義,必須要求主權國家具有真誠的生態道德,即所有主權國家不能在全球環境保護問題上頑固地堅持狹隘的國家利己主義,而不放棄一些經濟利益,作出一些必要的利益犧牲。同時,強調主權國家的生態道德,也需要尋找合理的程序和適宜的方法,以對主權國家進行環境權益和環境責任的公平分配。環境正義和生態道德是保障生命共同體之基本善不可或缺的兩個重要方面。缺少任何一方,都無法實現正義與德性的相互制約,從而保障生態倫理在實踐中發揮切實有效的作用。如果缺少生態道德,僅僅追求環境正義,各個主權國家就會以環境正義為借口,只顧爭奪環境資源而不愿放棄自身利益,從而使地球的生態環境繼續惡化下去。如果只是提倡生態道德,而不同時主張環境正義,則那些自我奉獻和自我犧牲的國家和民族的環境利益和生態利益將得不到公正的對待,就會挫傷這些國家長期保護地球生態環境的積極性,具有自我奉獻和自我犧牲精神的國家和民族就會越來越少。
比較而言,在主權國家的環境正義與生態道德兩個方面,現在這個世界更為缺乏的是生態道德。自從20世紀80年代環境正義運動產生以來,對環境正義的追求已經從少數民族、貧困人群、有色人種、原住民等群體擴大到地球上所有國家的窮人,尤其是發展中國家在國際社會上對發展權與環境權的公正要求,已經成為保護地球生態環境的強大動力。但是,在國際社會層面,整個人類所需要的生態道德,在所有主權國家中,則根本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是狹隘的國家利益和完全為自己打算的國家形態的倫理利己主義。因此,盡管自1992年世界環境與發展大會以來,“只有一個地球”的認識已經深入人心,地球生態環境不斷加速退化已經引起了人們極大的擔憂,但是,作為發展主體的主權國家,并沒有真正出于地球生態安全的考慮,切實按照地球的生態需要去實施真正的可持續發展,而是從狹隘的國家利益出發,去追求自己國家利益的最大化。其結果是,世界各國實施的都是危害地球生態安全的過度發展,是實實在在的不可持續的發展。地球生態環境退化的速度比19年前要快得多,人類面臨的生態危機形勢要更加嚴峻。因此,在全球生態危機日益加劇的今天,特別需要在主權國家中提倡為了維護地球生態環境甘愿奉獻、甘愿作出自我犧牲的生態道德。如果各個主權國家一直缺乏這種生態道德,不能在較短的時間內促進這種生態道德的形成,進而在國際社會中形成一種強大的道德輿論力量,那么,各主權國家就只能在經濟全球化的惡性競爭中,悲哀地接受地球的生態末日加速到來的結局。
當然,在主權國家之間仍然存在嚴重的利益沖突的現階段,要求大多數主權國家確立生態道德的確是非常困難的。但是,這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烏托邦。在今天,促成主權國家形成生態道德的各種社會力量和積極因素正在不斷增長,非常有利于主權國家生態道德的形成。
第一,每一個主權國家都是代表該國所有民族和全體人民利益的政治組織和社會共同體,而現在許多國家,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生態環境問題都很突出,人們對全球生態破壞和環境污染對生存帶來的嚴重危害都很重視,那些因環境損害失去清潔的空氣、干凈的淡水,失去土地和家園的人們,都會在政治決策中有所反映和表達,都會要求自己的國家對全球的環境問題負起相應的責任。這些國家的環境組織甚至政治黨派,也會把綠色政治的要求作為爭取選票的一個有利因素。
第二,雖然國家利益在每一個主權國家都是占第一位的,而且通常是很難作出讓步的,但是,全球生態危機的加深也使得所有主權國家不得不考慮,除了每一個主權國家具有自己的局部利益外,人類還具有共同的環境利益,整個人類因為生態的聯系而結成一個命運相關的共同體。這樣一個共同體的命運,需要一個大家都認可的全球性機構和組織機制來協調各個主權國家的利益,以便為維護大家共同的環境利益而作出共同的努力。這樣一個全球性的機構和組織機制,現在看來最有希望的就是聯合國。盡管聯合國從成立至今并不是在所有方面都做得很理想,甚至許多時候都表現出對于復雜的主權國家的沖突問題沒有實際解決能力,常常顯得很軟弱,尤其是在環境監督和控制能力方面,沒有完善的機制,其效力還較微小,但相對于其他國際組織而言,應該說聯合國還是最好的,而且可以說在不斷的改革中是越來越公正的,尤其是在解決戰爭與和平、全球環境問題方面是最有號召力的。[6](P116-124)聯合國作為一個由主權國家組成的當今世界最大、最重要、最具代表性和權威性的統一的政府間國際組織,在全球環境保護和生態安全問題上,可以通過促進各個國家提高對人類環境利益的共識,通過制定全球環境保護的法規、公約和各種制度,通過對成員國的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決策產生制約和壓力,使這些國家不得不作出有利于全球環境保護的某些讓步。有這樣一個全球性的機構作為主權國家利益的辯論和商談的論壇,協調各主權國家利益的組織和機制,將有助于每一個主權國家在國家利益與全球環境利益的沖突和協調中,達成日益增多的共識,由此而促進主權國家生態道德意識的增強。
第三,現有世界上各主權國家的生態道德水平的確還比較低,但這并不是說所有的國家都處于完全相同的水平,每一個國家都像美國那樣自私和霸道,也不是每一個發展中國家都完全不顧全球生態環境的惡化,而只是一味地追求經濟增長。例如,挪威與瑞典等北歐國家就具有較高的區域環境意識和一定程度的生態道德,尤其是在歐盟范圍內,在環境保護問題上,已經限制了一定的國家主權,制定了成員國共同遵守的環境法規,甚至歐盟提出的一些不具法律效力的建議、研究報告,也對成員國制定環境保護的政策產生了影響。[7](P156-157)另外,挪威與瑞典等北歐國家,也比較關心全球環境問題,并愿意為全球環境保護交納會費,給予窮國以資金和技術上的支持,在捐款和援助方面也表現得比較主動和積極。就發展中國家而言,中國雖然資源極少,人口壓力非常巨大,但是為了有效地緩解全球環境的進一步惡化,也主動地提出減少40%的溫室氣體排放的任務。因此,隨著大多數國家對全球生態惡化結果的慘痛感受,對全球共同的環境利益依賴于各個國家利益相互依存的認識日益深切,也將會產生要求主權國家確立生態道德的氛圍。
第四,在全球層面上,人類在生態學的意義上是一個相互依存的共同體,但還不是一個全球性的人類社會共同體,也就是說,人類還是被主權國家的領土界線分割開來的國家實體與其他種族、民族在地球表層上的各種人類群體的機械結合,因此很難在共同的經濟保障、環境利益、和平秩序、社會公正等許多全球公共利益上取得協調性的全球治理。不過,隨著現代交通工具和信息技術的發展,世界各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超越主權國家的范圍,不斷結成跨國界的全球性社會團體和組織,如經濟領域的經濟公正中心、公民貿易運動、消費者選擇理事會,政治領域的大赦國際,環境保護領域的綠色和平運動、地球之友、世界自然基金會,文化領域的原住民文化網絡、文化保護、文化生存等。這些非政府組織和團體已經發展到數萬個,正在成為一些學者所說的“全球市民社會”或“全球公民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全球性的社會組織,尤其是非政府的環境保護組織,已經具有較高程度的生態美德,并且通過保護環境的感人行為教育和影響著世界上所有關心環境保護的人們。另外,全球性的各種社會組織也需要具有全球環保意識和生態道德,把自己追求的公益性事業目的與全球的生態環境保護有機地結合起來,為保護人類共同的家園作出貢獻。同時,聯合國體系內的政府間國際組織也正在通過發展同非政府組織的聯系,如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國際開發協會、糧農組織、世界糧食署、聯合國環境規劃署、農業和發展國際基金等機構,與上述特定的非政府的經濟組織、環保組織建立經常性的密切聯系,以促進各種全球性非政府組織間的環境保護事業的發展。值得強調的是,在這些全球性的非政府組織中,世界性的非政府環境組織在環境保護運動中越來越壯大,其中許多環境組織是由各種生態科學家和環境專家組成的,它們發現的各種環境問題與提出的看法及解決方案,具有很高的可靠性、權威性和公正性,能夠從全球環境利益出發促進超國家的環境制度建設,因此也日益受到各國政府和國際社會的共同關注,并且經常被列入國際環境事務的議事日程。雖然它們不能在國際環境事務中取代主權國家的關鍵作用,但是它們的活動和結果對主權國家制定環境政策具有很大的影響,使主權國家必須考慮國際公眾輿論的合理要求,不能我行我素,因此,主權國家的生態道德狀況也會逐漸得到改善。
[1]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經濟展望》,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1997。
[2]約翰·卡瓦納等編:《經濟全球化的替代方案》,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7。
[3]戴維·赫爾德等:《全球大變革:全球化時代的政治、經濟與文化》,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
[4][7]任丙強:《全球化、國家主權與公共政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5]佘正榮:《生命之網與生態正義》,載《廣東社會科學》,2009(3)。
[6]羅·霍爾頓:《全球化與民族國家》,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