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文
“四清”運動,即城鄉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從1963年2月開始到1966年結束。它前承“大躍進”、三年經濟困難,后啟“文化大革命”,是共和國歷史上重要的一段。“四清”運動的研究,近年來有漸成“顯學”之勢。①參見林小波:《“四清”運動研究述評》,《黨史研究與教學》2003年第3期;王永華:《近十年四清運動研究綜述》,《重慶社會科學》2007年第7期;劉彥文:《“四清”運動的研究現狀與思考》,《石家莊學院學報》2009年第1期。但有關“四清”運動中整黨問題的學術研究,還并不多見。最早見于《“四清”和“文化大革命”中的整黨》一文,敘述了湖南省根據中共中央的統一部署,結合兩次運動分別進行的整黨,該文認為,結合“四清”運動進行的整黨是在“左”的指導思想下進行的,不少黨員受到不應有的打擊,尤其是在農村,傷害了不少基層干部,也傷害了一部分群眾的社會主義積極性②參見曙初:《“四清”和“文化大革命”中的整黨》,《湖南黨史》1996年第5期。。這篇文章首次較為系統地闡釋了這一問題,叩開了相關學術研究的大門。有關“四清”運動的微觀研究,其中不乏涉及組織建設階段的“整黨建黨”,以及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的,但系統的分析較少①參見李海紅: 《論20世紀60年代農村“四清”運動——以河南省開封地區為例》,浙江大學2003年博士論文;王永華:《江蘇省四清運動研究》,南京大學2007年博士論文;余希朝:《“里外不是人”:“四清”運動中的農村底層干部——以坡趙村黨支書徐師范為中心的考察》,中共中央黨校2010年碩士論文;盧敏:《湘潭“四清”運動研究》,湘潭大學2010年碩士論文;王永華: 《四清運動中的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述略——以江蘇省句容縣為例》,《連云港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10年第4期。。
本文以甘肅省的檔案資料為立論基礎,試圖還原“四清”運動中的具體領導者——工作隊領導的基層黨組織的整頓和建設工作。
之所以在“四清”運動中特別強調整頓黨組織,是由于中央認為基層干部隊伍有嚴重問題,基層黨組織和黨員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這種判斷早在三年困難時期就已出現。在農村,基層黨員最直觀地代表了中共的形象,也最為廣大老百姓所熟悉和認知。中共中央認為農村出現餓死人現象是由于地富反壞分子篡奪了革命領導權、農村基層黨組織甚至縣委領導核心嚴重不純、民主革命不徹底而造成的。因此中共中央在1959年的廬山會議上提出“反右傾”的同時,也號召在農村整社、整黨。隨后從1960年3月開始,中共中央連續發了幾個文件②這幾個文件是:《中共中央關于山東六級干部大會情況的批示》 《中共中央關于反對官僚主義的指示》《中共中央關于在農村中開展“三反”運動的指示》。見《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3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第 129—139、143—144、378—383頁。,號召在農村開展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的“三反”運動。
中共中央的號召得到地方的紛紛響應,接二連三的報告似乎印證了中央的上述判斷。1960年4月5日,中央監委的報告稱:“一、少數農村基層干部貪污浪費、浮夸、強迫命令、違法亂紀現象很嚴重”,“二、有些人民公社黨委領導核心和黨的基層組織嚴重不純”,“三、少數縣委領導核心嚴重不純……在縣委領導核心曾經爛掉或半爛掉的56個縣中,甘肅省有秦安、通渭、鎮原、隴西等11個縣,約占全省現有37個縣的30%”。③《中央監委關于農村黨員違反紀律和少數縣、社黨委領導核心不純的情況的報告》 (1960年4月5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18—164。中央將這個報告轉發各省,并指出:“從報告中可以看到少數黨員干部的嚴重貪污、浪費、強迫命令以及有些縣、社、企業黨的組織極不純潔等情況,已經發展到相當嚴重的程度。這些都說明兩個階級、兩條道路的斗爭是相當復雜的,在某些地區和某些方面還是尖銳的。這種斗爭在黨內的反映也是明顯的深刻的。”④《對壞人壞事要徹底檢查認真處理——中央批轉中央監委的兩個報告》 (1960年4月1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18—164。同年8月,中央又批轉了《中央監委關于解決縣社領導機關組織不純和改造落后隊問題的報告》。報告指出在農村的“三反”運動中要將改造各地的落后隊當做運動的重點,“落后隊的問題主要是民主革命不徹底,地富反壞分子掌權,社會主義革命不徹底,富裕中農當道。”“在黨的組織嚴重不純,階級敵人篡奪了黨的領導權,掌握了‘印把子’的地方,簡直是封建式、國民黨式的統治。那里地富反壞分子猖狂,勞動人民慘遭迫害,資本主義自發勢力泛濫,生產長期落后,不斷發生嚴重違法亂紀、群眾大量腫病死亡事件,成為農村社會主義建設大躍進的主要障礙。”⑤《中央監委關于解決縣社領導機關組織不純和改造落后隊問題的報告》 (1960年8月15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18—164。整頓黨組織、整頓所謂“被地富反壞分子拉攏的黨員干部”,似乎已經成為迫在眉睫的事情。
這種中央與地方滾雪球式地來往互動,使得農村出現經濟困難局面是由于基層干部的惡劣行為的判斷越來越得到肯定。然而正是由于經濟困難形勢的嚴重和經濟調整任務的艱巨,此時農村的整風、整社、整黨并未演變成大規模的政治運動。到了1963年以后,經濟形勢日漸好轉,階級斗爭被重新提上議事日程, “四清”運動在全國城鄉迅速展開,⑥參見高華:《大饑荒與四清運動的起源》,《二十一世紀》2000年8月號,總第60期。整黨問題再次成為重中之重。
在“四清”運動中,中共中央非常重視對基層黨組織的整頓。在“四清”運動中著力整黨,既可以利用政治運動的特殊性來處理“大躍進”和三年經濟困難帶來的鄉村社會的動蕩和混亂,挽救前一階段政黨所流失的政治權威資源;又可以將落腳點歸之于政黨的組織建設,鞏固對基層鄉村的權力控制,可謂一舉兩得。
1963年9月,中共中央下發“四清”運動的指導文件之一—— 《關于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一些具體政策的規定 (草案)》(簡稱“后十條”),明確指出“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整個過程,也就是整頓黨的基層組織的過程”①《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7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7年,第413頁。。此后“四清”運動指導文件—— “后十條”修正草案、《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目前提出的一些問題》 (簡稱“二十三條”),也都無一例外地把組織建設以及整黨問題當做“四清”運動后一階段最主要的工作②“認真整頓農村黨的基層組織……”見《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9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257—259頁;“拿一個縣來說,在四清中,四清后,要逐步把黨的領導核心搞好……”見《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0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29頁。。這種整黨規定到了各省,愈加嚴厲。1963年12月,中共甘肅省委組織部下發通知,要求:“凡是開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地方,必須結合進行整黨。”③《關于結合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做好農村整黨工作的通知》(1963年12月18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9—385。1965年4月,西北地區十六個縣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座談會討論通過了《關于整黨建黨工作的幾點意見 (草案)》,進一步指出:“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最根本的要求,就是要把黨的基層組織整頓好,建設好。經過加強政治思想工作,純潔黨的組織,逐步把黨的領導核心搞好,充分發揮黨的領導作用,把革命成果鞏固起來,挖掉修正主義和資本主義的根子,繼續勝利前進。”④《關于整黨建黨工作的幾點意見 (草案)》(1965年4月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5—504。
“后十條”詳細規定了經過這次運動,農村基層黨組織所應該達到的7個要求:“(1)使所有的黨員受到一次深刻的階級教育和社會主義教育。教育每一個黨員用黨員的標準衡量自己,在這個基礎上,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2)把黨組織中間的問題,揭發出來。有重點地對黨員的社會成份、階級立場、政治歷史和思想作風,進行一次審查。(3)把蛻化變質分子和混入黨內的地、富、反、壞分子,清除出去。(4)對于犯有嚴重錯誤的黨員和犯有比較嚴重的錯誤而且屢教不改的黨員,進行適當的處理。(5)教育黨員干部,特別是支部書記,帶頭參加集體勞動。(6)把黨的基層組織的領導核心充實和健全起來。(7)把黨的基層組織的經常工作和組織生活建立和健全起來。”⑤《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7冊,第413—414頁。根據中央的要求,一般的,整黨、建黨需要四個步驟,第一,工作隊召集所有黨員,進行黨課教育、思想教育;第二,“對每個黨員的家庭出身、思想作風、工作表現和運動中的態度,進行一次全面的審查和鑒定”;第三,積極地、有計劃地從優秀貧下中農積極分子中接收一批新黨員;第四,“整頓和健全支部領導核心”⑥《關于整黨建黨工作的幾點意見 (草案)》(1965年4月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5—504。。“四清”工作隊按照這四個步驟,有條不紊地開展工作。
第一,思想教育。以社會主義教育和階級教育為核心的思想政治教育是工作隊在“四清”運動中對黨員所要進行的第一項工作。通常的做法是,各地工作隊聯系當地實際情況大講當前嚴重的階級斗爭形勢,然后學習中共八大黨章規定的黨員十項義務、毛澤東有關整風整黨的理論、劉少奇《論共產黨員修養》的有關部分等。1964年底,甘肅省省級八個機關單位進行“四清”運動,在整黨工作方面要求“工作隊領導同志或廳、局長應親自給黨員講課。結合本單位黨員的思想傾向和存在的問題講,不要泛泛的講,針對性要強。學習內容不宜太多,應有重點地選讀:黨章總綱,黨章第二條‘黨員的十條義務’,同時還可參考《論共產黨員修養》及黨章第十九條‘黨是按照民主集中制組織起來的’,第五十條‘黨的基層組織的任務’。根據所學文件和本單位黨員中和黨組織中暴露出來的問題,邊學習討論,邊對照檢查,總結經驗教訓,提高大家的思想覺悟”①《省級八個機關單位關于在“四清”運動中做好整黨工作的座談紀要》 (1965年3月22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02—1—25。。在“左”傾思想指導下,這種黨課教育也更為嚴厲。
第二,審查、鑒定和重新登記黨員。中共甘肅省委規定:“在這次運動中一般的應對每個黨員進行一次鑒定,時間一般應從1961年 (作者注:應為1960年12月)西北局蘭州會議以后算起”,“對黨員的組織處理,有個別地方處理面達到百分之二、三十,這也不能一概而論,統一定杠子,包括開除、勸退和給黨籍處分的,大體上占黨員總數的30%。”②《堅決把四清運動善始善終地搞好 (工作隊隊長以上干部會議紀要)》(1965年3月),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02—2—45。審查、鑒定的內容是“每個黨員的家庭出身、階級立場、思想作風、工作表現和運動中的態度”,采用“一分為二的方法,既要肯定他們的成績和長處,又要指出他們的缺點和錯誤,幫助他們認識產生錯誤的原因,指出今后努力的方向”,然后“在審查鑒定的基礎上,進行黨員登記、處理”③《關于整黨建黨工作的幾點意見 (草案)》(1965年4月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5—504。。這個規定很詳細,既包括了黨員鑒定的起止時間、主要內容和方法,還規定了黨員處理的百分比,有了這個規定,各地自然有章法可依了。在沒有對各地黨員情況了解之前,上級已將處分比例規定出來,意味著上級早已有了預設,地方的差異性不在考慮之列,然而其后各地的報告似乎也印證了上級的預想。
審查、鑒定和重新登記黨員,是整黨的重要步驟,它強調黨員要自我批評、自我檢查,這里有一套“復雜”的程序。首先是每個黨員向大隊支部 (此時一般由工作隊代替)提出申請,填寫登記黨員申請書,并寫出自我鑒定。寫自我鑒定是要求黨員自我坦白、交代自身問題。其次是大隊支委會在工作隊的監督下先進行小組討論,經過一輪輪的會議,由支委會為每個提出申請的黨員寫出個人鑒定。最后是召開全體黨員會議,逐個宣讀并再次集中評議每個黨員的登記處理意見。根據大會決議,對準予登記的黨員,填寫重新登記黨員登記表;對需要給予紀律及黨紀處分的,上報上級審批。在1965年甘肅省城市社教運動中,最后整黨的結果顯示:“僅據在參加整黨登記處理的6090名黨員中統計:準予登記的5465名 (包括給予警告、嚴重警告、撤銷黨內職務的167名),占89.7%;暫緩登記的329名 (包括留黨察看的100名),占5.4%;出黨的296名 (包括開除黨籍的117名、取消預備資格的15名、勸退的36名),占4.9%。以上出黨、暫緩登記和給予黨紀處分而準予登記的共792名,占13.1%。另據在4562名黨員中統計,這次清除了鉆進黨內的地富反壞分子15人、階級異己分子9人、蛻化變質分子13人,三項共37人,占黨員總數的0.82%。”④《關于當前我省城市四清運動中整黨工作進展情況和今后意見的報告 (草稿)》(1965年7月27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02—1—33。農村的狀況也大體相同,甘肅省民樂縣的農村“清洗了混入黨內的地富反壞分子和貪污盜竊、投機倒把、蛻化變質分子37人,開除了58名犯有嚴重錯誤、民憤很大的黨員。對其他犯有嚴重錯誤的黨員分別給予黨紀處分”⑤《民樂縣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總結》(1965年6月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02—2—56。。重新登記黨員,是“清組織”階段的重要任務,目的是為保證黨組織的“純潔性”。
甘肅省在兩期“四清”運動中對黨員組織處理情況如下。第一期社教運動中,共處理黨員2706人,占黨員總數14823人的18.25%。最高20.3%(高臺),最低16.72%(民樂)。其中:出黨的1484人,占黨員總數的10%,最高13.2%(高臺),最低8.48% (民樂);暫緩登記的1045人,占黨員總數的7.05%,最高7.31%(臨澤),最低6.83%(高臺);給予其他黨紀處分的177人,占黨員總數的1.2%,最高2.4%(張掖),最低0.22%(高臺)。第二期社教運動中,共處理黨員8581人,占黨員總數20.8%,最高 32% (七里河區),最低14.7%(定西)。其中:出黨的4929人,占黨員總數的11.9%,最高20.6%(七里河區),最低7.6%(臨澤);暫緩登記的2878人,占黨員總數的7%,最高12.2%(玉門市),最低4%(董志塬);給予其他黨紀處分的774人,占黨員總數的1.9%,最高5%(金塔),最低0.04%(武都)。①《第一、二期社教運動中黨員組織處理和接收新黨員的情況》 (1966年7月29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02—2—29。從上述情況可以看出,黨員的組織處理面基本在20%左右,有的甚至達到30%。相較而言,這個處分面是比較大的。
第三,發展新黨員。除了重新登記黨員之外,整黨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發展新黨員,以補充黨的新鮮血液。新黨員一般是工作隊在運動中依靠的貧下中農積極分子,這也符合中央的要求:“從運動開始就要注意培養一些成分好、立場堅定、堅持社會主義道路的積極分子,以便在運動后期,經過黨內和貧、下中農群眾討論同意,介紹他們入黨”②《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9冊,第259頁。。到底要發展多少新黨員,中共甘肅省委規定:“在運動結束時以大隊為單位,黨員總數一般要達到總人口的3.5%左右。”但也指出:“發展黨員必須保證質量,不要單純追求數字。”③《甘肅農村四清 (第23期)》(1965年12月7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02—2—31。
發展黨員主要有以下幾個步驟。首先,工作隊從“四清”積極分子中挑選一大批黨員發展對象,對他們進行黨的基本知識教育和考察。確立為發展對象以后,要看他們的階級立場、方向道路、社會關系、思想作風、勞動、工作表現和運動中的態度等。對個別發展對象的某些問題本地人不了解,甚至還要派工作隊員赴外地調查 (外調)。其次,考察完畢之后,工作隊要不斷地對這些發展對象進行入黨培訓。入黨培訓的目的是使這些發展對象明確黨的性質、目的、組織原則和黨員義務等,反復向他們灌輸“階級斗爭”的思想,確保思想入黨。最后,接收新黨員。程序包括個人申請、小組討論、個別談話、集體討論并征求貧協群眾意見、黨支部討論通過、上報工作分團和公社黨委批準等。比如,甘肅省白銀地區農村社教分團總結說:“為了搞好建黨工作,我們在四清運動中共選擇培養了積極分子700余名,從積極分子中挑選了成份好,歷史清楚,立場堅定,認識明確,工作積極,勞動好,熱愛集體經濟,辦事公道,作風民主,群眾中有威信,有培養前途的貧下中農積極分子和優秀的共青團員120余名作為建黨對象。在運動后期,對基本具備黨員條件的75名,按照黨章規定的手續接收入黨,其中共青團員31名。目前,兩個公社共有黨員266名,占農村總人口的2.32%,已達到隊隊有黨員。”④《白銀農村社教分團關于整黨工作的總結報告》(1965年6月8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02—1—97。由于有的地方原黨支部被認為問題很嚴重,支委一部分甚至全部不宜再擔任領導職務,但又需要有人補充支部。在這種情況下,中央也同意“經過考察,確是優秀、可靠的貧下中農積極分子,吸收入黨時,可以由工作隊黨委決定經分團或者縣委批準,縮短或者不要預備期”⑤《印發“中央組織部關于在四清運動中吸收新黨員預備期問題的意見”的通知》 (1965年2月27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02—2—61。。成為正式黨員要經過為期一年的預備期的詳細考察,這是黨章的規定。但在“四清”運動的非常時期,中央同意可以“縮短或者不要預備期”,也體現了時代特色。
甘肅省在兩期“四清”運動中接收新黨員的情況如下。第一期開展社教的地區,運動前農村黨員占人口的2.5%,運動中共接收新黨員3118人,占農村人口的0.53%,連同原有黨員占2.78%。在新接收黨員中貧下中農占95.4%;25歲以下的青年占21.71%;婦女占17.03%;具有高小以上文化程度的占15%。第二期開展社教的地區,運動前農村黨員占人口的2.19%,運動中共接收新黨員21685人,占農村人口1.17%,連同原有黨員占3.08%。在新接收的黨員中貧下中農占83%;25歲以下的青年占32%;婦女占20.7%;具有高小以上文化程度的占23.1%。⑥參見《第一、二期社教運動中黨員組織處理和接收新黨員的情況》 (1966年7月29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02—2—29。與以往的黨員基數相比,此次接收新黨員的數量大大提高了。同時, 不僅十分強調階級成分,年齡、性別、文化程度也成為入黨的考慮因素。
第四,整頓和健全支部領導核心。由于“農村支部是農村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堡壘”①《中央西北局關于整頓和健全社教地區縣、區、社領導核心,鞏固社教運動成果的通知》 (1965年3月19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5—504。,因此健全基層黨組織顯得尤為重要。同時,由于一部分基層干部在前一階段解決“四不清”問題時被從領導崗位上撤了下來,也亟須重新改選黨支部,重建基層政權組織。“全國三分之一的政權不在我們手里”的判斷和“左”傾指導思想的盛行,工作隊眼里的基層政權多少總是有些問題。在“四清”運動的“清經濟”階段,工作隊已經做了大致判斷,并注意從運動的依靠對象——貧下中農積極分子當中物色和培養支部骨干。這些積極分子若在運動中表現好,工作隊往往會有意識地依靠他們,最終將他們選進基層領導班子。在甘肅省民樂縣,工作隊認為“大隊領導權不在或不完全在我們手里的占原有大隊數的36.11%”②《張掖地區五個農業縣領導權問題的情況:大隊領導權問題統計表》(1965年6月5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5—513。,因此對大隊支部做出調整。最終“全縣原有大隊黨支部正副書記193人,對其中有嚴重問題的177人,分別撤換和做了調整。新選出運動中涌現出的優秀黨員116人,擔任支部書記,建立與健全了新的領導核心”,且“大隊、生產隊新選的5400多名干部中,貧下中農占85.3%”③《民樂縣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總結》(1965年6月6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02—2—56。。無獨有偶,河北省冀縣門莊公社門莊大隊第一生產隊經過“四清”運動以后改選的隊委會,10個干部中全部為貧農、下中農出身,且只有一人原先也是干部;第九生產隊改選的干部中,除了1名干部是上中農出身,其他9名干部全部是貧農、下中農出身。④華東師范大學中國當代史研究中心編:《中國當代民間史料集刊一:河北冀縣門莊公社門莊大隊檔案》,東方出版中心,2009年,第11、239頁。
毛澤東在《〈共產黨人〉發刊詞》中明確指出:“統一戰線,武裝斗爭,黨的建設,是中國共產黨在中國革命中戰勝敵人的三個法寶,三個主要的法寶。”⑤《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06頁。相較于國民黨松散的組織,中共組織之嚴密與有效歷來為人所稱道,也是其取得革命勝利的關鍵所在。“四清”運動的整黨、建黨,是中共借助政治運動的力量而開展的,因而像這場運動一樣來勢洶涌有力。盡管這種非規范化的群眾運動方式有著極大的負面作用,但這次整黨至少起了以下作用。
首先,這次整黨起到了統一全黨思想、改進黨的作風、提高黨員思想道德覺悟的作用。“四清”運動中的整黨特別強調思想教育的環節,注重從思想上整黨、建黨。黨員都被要求重新學習黨章和相關建黨理論,并討論有關“共產黨的性質”、“黨員應該起什么作用”等等問題,進行了社會主義教育和階級教育。這種討論對于提高普通共產黨員對黨的性質、基本任務、黨員義務的認識甚至主動交代問題等,都大有裨益。甘肅省酒泉縣果園公社中所大隊就指出:“每一次黨課討論會,就是黨員干部洗澡放包袱的會議,不少黨員干部,通過黨課討論,檢查交代了自己的問題。黨員干部一交代,就帶動了非黨干部。”⑥《甘肅農村四清 (第8期)》 (1965年11月1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102—2—30。
其次,由于“四清”運動本身的特性,這次整黨對于改善基層干部領導作風和經濟管理等方面的問題起了一定作用。“四清”運動一開始是針對基層干部的“清理賬目、清理倉庫、清理財務、清理工分”的經濟清查運動,這在1963年5月的《關于目前農村工作中若干問題的決定 (草案)》(簡稱“前十條”)中有明確規定。到了1965年1月以后的“二十三條”將之前針對經濟問題的“四清”稱為“小四清”,并統一改為“清政治、清經濟、清組織、清思想”的“大四清”,更加凸顯了“階級斗爭”的意識形態色彩。但工作隊在進行具體工作時,首要進行的還是經濟上的清查。在“左”傾指導思想的背景下,對黨員干部的清查和強制其進行經濟退賠,力度非常大且措施嚴厲。甘肅省張掖地區經過“四清”運動之后,“城鄉共清算出貪污盜竊、投機倒把獲利的糧食1900萬斤、現金 (包括實物折價,不算糧食)840余萬元。按全部人口平均,每人 13元、30斤糧……除過減免,現金已退賠60%,糧食已退賠80%”①《甘肅省委關于張掖地區四清運動基本總結》(1965年11月2日),甘肅省檔案館藏,檔案號91—18—398。。對黨員干部的嚴厲舉措,表明了中共反腐敗的堅強決心,提高了中共在人民群眾中的威信,進一步鞏固了中共的地位。但在“階級斗爭形勢越來越嚴重”的“左”傾指導思想下,不少黨員干部的行為被上綱上線,使其受到了不應有的打擊,嚴重挫傷了基層干部的工作積極性,甚至有的干部及其家屬表示“怎么著都不再當干部了”,對農村組織工作也產生了消極影響。
第三,“純潔”中共黨組織、為中共隊伍注入新的活力,這也是中共將“四清”運動的最終落腳點歸之于組織建設的題中之意。這次整黨,無論是對老黨員的重新審查、登記,還是對新黨員的接收,都特別強調階級出身,帶有那個時代最鮮明的特色。從全國來看,1965年中國共產黨共吸收了943000名新黨員,次年又吸收新黨員319萬人,②趙生暉:《中國共產黨組織史綱要》,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360頁。這兩年入黨的新黨員占全部黨員的1/5,絕大多數人都是“四清”運動中的積極分子。究其原因,恐怕與中共急于在政治運動中樹立貧下中農優勢、樹立共產黨員在鄉村的優勢有關。特別是隨著對階級斗爭形勢愈來愈“左”的判斷,這種“出身論”的強調更為明顯。但這種“純潔”黨組織的舉措是一把雙刃劍, “這些黨員大部分是‘四清’運動中的積極分子,思想上免不了有更多的‘階級斗爭為綱’的烙印,這就加重了后來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黨的工作重點轉移后重新教育這一部分黨員的任務”③趙生暉:《中國共產黨組織史綱要》,第360頁。。
第四,經過整頓的基層黨組織,一定程度上緩和了后來“文化大革命”對基層社會的沖擊力度,并為另一批基層干部精英群體的崛起創造了條件。誠如李若建的研究,“在這場運動中,大批農村基層干部受到沖擊,同時也讓飽受疾苦的農民出了怨氣,因此降低了‘文化大革命’中農民對基層干部的批判強度,客觀上穩定了農村社會”④李若建:《安全閥:四清運動的潛功能》,《開放時代》2005年第1期。。經過整頓并重新改選的基層黨組織,雖不見得比先前的干部多有能力,但親身經歷了“四清”運動之殘酷,了解到鄉村社會的官員選拔之運行邏輯,自然忌憚“因果報應”,此后的行為當要有所收斂,客觀上穩定了鄉村秩序。盡管“文化大革命”伊始“踢開黨委鬧革命”的口號震天響,各級黨委很快陷于癱瘓,但“文化大革命”對城市的破壞顯然要比對農村的破壞力度大的多,⑤在一本人類學的著作中,主人公葉德文說:“在這些政治運動中,文化大革命對農村的影響,不如土地改革和四清運動來得大……文化大革命是城市人的政治運動……四清就不一樣,因為它是針對農村干部和特定的農民。如果我們比較這兩個運動的作法,就會發現,在農村地區,文化大革命幾乎只是四清的延伸而已。”見黃樹民著,素蘭、納日碧力戈譯:《林村的故事:1949年后的中國農村變革》,三聯書店,2002年,第96頁。這不能不說與“四清”運動中整頓了基層黨組織有關聯。
從總體上看,在“四清”運動中整黨,是中共中央利用政治運動的模式強力灌輸政黨意識形態的過程,最終的落腳點還在于鞏固黨的領導。遺憾的是,接踵而至的“文化大革命”以更為迅猛的態勢撲面而來,極左思潮占據上風,許多在“四清”運動中確立的基層黨組織建設原則,如按照先鋒隊的標準整好黨、以三大作風建設黨支部、自上而下建立農村政治工作系統等,⑥《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0冊,第561—570頁。都無法兌現,從而降低了這次整黨的效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