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邢恒超
永嘉包產到戶的實踐和理論,對于中國農業集體經濟模式的探索和形成以至20年后經濟體制的改革,都作出了開創性的貢獻
(一)
1956年5月,中共永嘉縣委在雄溪鄉燎原社進行農業生產責任制的試驗,由此在中國首創“包產到戶”。
在浙江快速實現農業初級合作化后的一段時間里,有相當多的合作社在經營管理上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混亂現象,突出表現在:在生產上,“時時互助、事事合作”、“生活大呼隆、干活一窩峰”,致使勞動生產率嚴重低下;在分配上,仍然沿用過去互助組那種“死分死記”或“死分活評”等方法,從而使得社員們爭吵不休,勞累不堪。這些做法極大地挫傷了廣大社員的生產積極性,同時也影響了社隊的內部團結。針對這一情況,1956年3月2日,中共浙江省委提出在春耕期間,對全省農業社進行一次以搞好生產、改進經營管理為主要內容的整頓提高工作,要求社對隊實行包工包產的生產責任制,隊對操作組或個人實行按件計酬制,提出“凡是能夠采取個人計件制的工作,都一律采取個人計件制;必須采取小組計件制的工作,也應當做到‘田頭清’,改變夜夜評分的落后現象。”
省委的指示很快得到了各地的積極響應。永嘉縣委在縣委書記李桂茂的帶領下,率先對農業生產責任制進行了大膽的探索。他們在個人專管地段責任制的試驗中發現,在包產、包工分、包肥、包農具到隊的基礎上,將勞動質量責任貫徹到人,有利人改變“干活一窩蜂”的混亂狀況。他們認為,如果責任制不同產量相聯系,加強社員的責任心,調動社員的生產積極性就是空談。一些社員和干部也提出:若要生產好,就應該把產量包給個人。主管農業的縣委副書記李云河由此提出實行隊以下產量責任制試驗的建議,并把這種管理方法命名為“包產到戶”。
“包產到戶”的主要做法就是實行“三包到隊、責任到戶、定額到丘、統一經營”的責任制,通過“隊向社包工包產,戶向隊負責專管田上分攤的包產量”的方法,在個人專管地段勞動質量負責制的基礎上,加上產量責任制,實現“包產到戶”。具體方法是:由生產隊向合作社承包作物產量,再由社員按自己的勞動能力專管一定數量的土地和承擔一定的產量責任;制定每一塊土地為保證實現產量指標的勞動定額,專管人員必須按定額保證勞動數量與質量的實現;確定哪些活適宜于集體干由操作組負責,哪些活適宜于分散干由個人負責;專管人不但要保證自己干的活的質量,而且對操作組在自己專管地上干的活進行監督,凡勞動符合要求,按定額付給工票,如不符合要求,有權提出返工,待符合規格后再付給工票;按照實際收獲量分別計算每個專管人員的報酬。方法同時明確規定:“一切主要生產資料,仍然是集體所有”;對于“從事農業勞動確有困難的戶,結合發展多種經營,盡量安排勞動出路,使收入漸趨平衡,達到大家富裕的目的”;社員在負責本戶產量的基礎上可自行安排家庭副業生產等。這一辦法實行后,極大地調動了廣大社員的生產積極性,燎原社耕種面積擴大了8%,春糧增產40%,積肥比周圍4個合作社的總和還高出3倍。
燎原社包產到戶的試點做法得到了永嘉縣委的高度重視。試點工作組組長戴潔天向縣委報送了《燎原社包產到戶總結》,經縣委正式上報溫州地委,這是中國第一份對包產到戶的系統總結。在永嘉縣委的推動下,符合農民意愿的包產到戶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因而得到迅速推廣。到1957年2月,全縣42%的農戶、溫州地區15%的農戶都實行了包產到戶。正如試點工作組在總結中提出的那樣:“我們的生產管理特點,就是應該如何把馬列主義理論與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與南方水稻地區生產特點相結合,創造既能正確的積極的發揮集體經營大生產的優勢,使生產關系促進生產力的發展,又能充分利用小生產規模經營所未完了的歷史任務的積極作用。”
(二)
當然,對于包產到戶,廣大人民群眾認為“好得很”,但也有一些人認為“糟得很”,由此引發了一場大辯論。同年11月19日,《浙南大眾報》發表了題為《不能采取倒退的做法》的評論和《“包產到戶”做法究竟好不好》的署名文章,認為包產到戶以后社員的生產積極性是個體生產的積極性,“在生產方式上從集體經營退到分散經營”,是“倒退的做法”。如此高調的指責,既讓推行包產戶的永嘉縣委面臨嚴峻的考驗,也讓那些主張包產到戶的干部和群眾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但是,他們堅持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以探索真理的勇氣頂住了壓力。為了從理論上說明合作社實行包產到戶的合理性,回答《浙南大眾報》的質疑與非難,11月25日,縣委副書記李云河將《“專管制”和“包產到戶”是解決社內主要矛盾的好辦法》的專題報告,以個人名義呈送縣委、地委、省委、華東局和中央農村工作部。這個報告以中共八大會議精神聯系農村工作實際,系統地論述了包產到戶的必要性和正確性,對《浙南大眾報》對包產到戶的批評,提出了反批評。
1957年1月4日,省委召開調查研究座談會,李云河和戴潔天出席了會議,詳細匯報了燎原社的試點情況。省委書記處書記林乎加聽取匯報后說:“有人講永嘉的辦法是‘倒退’,是‘小農經濟’,這是不對的,是站不住腳的理論。社隊都保存下來,怎么會成單干呢?”1月27日,《浙江日報》全文發表了李云河的報告,并加了《編者按》,全面論述了包產到戶的優越性,駁斥了《浙南大眾報》對包產到戶的種種責難,從而影響波及全省,形成了全省關于包產到戶的第一次論戰。
但是,由于《浙南大眾報》向《人民日報》直接投訴,通過媒介轉給中央高層領導,此后,形勢急轉直下。面對各種壓力,浙江省委也不得不改變原來支持包產到戶的態度,3月初,省委明確指示包產到戶是方向道路問題,一定要糾正。溫州地委也下令包產到戶不能試,都停下來。永嘉縣委常委會作出決定:除燎原社暫時繼續試驗包產到戶外,“其他社一律扭轉過來,否則作無組織無紀律論處”。6月,省委派出工作組到永嘉“糾正”包產到戶。7月3日,永嘉縣委召開常委辦公會議,提出“包產到戶是兩條道路斗爭,縣委態度要堅決糾正”。面對幾個月以來來自上層非常強勢的政治高壓,李云河依然不屈不撓,在會上表示了堅持包產到戶的決心:“鄧老(即指鄧子恢——引者注)的辦法不收回,我的辦法還是堅持。我認為這個問題大有研究的必要,給我試驗到底,不能一棍子打死”。隨著全黨整風運動和反右派斗爭的開展,10月13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溫州專區糾正“包產到戶”錯誤做法》的文章,指責“包產到戶”實際上由統一經營、集體勞動倒退為分散經營、個人單干,成為戴著合作社帽子的合法單干,是引導農民離開社會主義道路,助長了農村資本主義勢力的發展,是原則性路線性的錯誤。由此,對永嘉包產到戶的爭論變成了嚴酷的政治批判,影響擴大到全國,永嘉縣委帶領廣大農民在實踐中探索中國農村社會主義道路的包產到戶的試驗就此被殘酷的政治運動所扼殺。隨后,省委、溫州地委和永嘉縣委對200多名參與包產到戶試驗的人員作出嚴肅處理,縣委書記李桂茂被撤消黨內外一切職務,劃為“中右”;李云河被定為右派分子,開除黨籍,撤消一切職務,下放勞動;而為永嘉包產到戶試驗付出心血最多的戴潔天受到的處分最重,被定為右派、反革命分子,開除公職,判處管制3年,進行管制勞動。全縣因參與包產到戶而被判刑勞改的達20多人。
永嘉的包產到戶雖然很快遭受摧殘而夭折,但它的實踐和理論,對于中國農業集體經濟模式的探索和形成以至20年后經濟體制的改革,都作出了開創性的貢獻。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包產到戶終于得到正名。1983年8月,李桂茂、李云河、戴潔天等人的冤案得到徹底平反。1998年,原中顧委委員、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杜潤生在永嘉改革開放20周年暨永嘉農村包產到戶42周年座談會上說:“永嘉縣是中國包產到戶的先驅者”,“說它是中國農村改革的源頭,這是站得住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