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志凱
以60年為一甲子,2010年,新中國進入“第二個甲子”;也是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十二五”規劃的啟動之年,又是提出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取得實質性進展要求之年。中國現代經濟史學研究者,圍繞科學發展這條主線,深化研究,開拓了諸多有價值的分析視角和創新性的探索。
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現代中國經濟發展史中的一些內容,諸如“后發國家的趕超戰略”;“政府宏觀調控與市場配置資源有效并行”;“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結合、‘摸著石頭過河’的漸進性經濟體制改革”;“中央與地方經濟關系的有效調節與協調發展”等觀念和做法具有比較普遍的研究價值。可以說,對中國現代經濟歷史的探索與解讀,正在成為人們理解當代世界的一把鑰匙。一些人因此認為,經濟史比經濟學重要,金融史比金融學重要,因為很多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需要一定的歷史沉淀才能顯現出其真實的面貌。關注與研究中國經濟史的機構不斷有所增加,關注與研究中國經濟史的中外學者也越來越多。
回顧2010年現代經濟史的研究,概括起來有以下三個特點。
當代社會需要經濟史回應三個關系:一是中國社會種種變遷的經濟淵源;二是國外蜂擁而入的各種經濟學理論、方法與中國歷史的關系;三是近年不斷發現的新史料對以往經濟史研究的補充與碰撞。這促使現代經濟史研究不斷深化,而且視野放寬、拉長。
2010年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反思新中國60年經濟變遷,在時間與空間兩方面作更大的擴展,以期形成長時段與多維度的整體考察。如趙德馨的《中國市場經濟的由來——市場關系發展的三個階段》(《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10年第2期),依次考察了中國氏族社會后期以來4000多年市場關系的發展所經歷的商品貨幣關系、商品經濟與市場經濟三個階段,以及各個階段中市場關系諸要素的演變過程與特征,證明它們在不斷地向前發展;市場具有為自己掃除前進障礙的內在力量;市場經濟向前發展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歷史規律;中國今天的市場經濟是4000多年經濟運行的必然結局。陳錦華等:《開放與國家盛衰》(人民出版社),立足于探討開放與國家興衰的關系,以世界各國開放歷史為經,中國對外開放歷史為緯,梳理了漢唐時期以來,中國從早期的對外開放到后來一度喪失開放機遇,再到新中國成立、特別是改革開放后抓住機遇的歷史進程及其經驗教訓。武力的《從二百年的大視野看新中國六十年經濟發展》(《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5期),主張將新中國60年的經濟發展與制度變遷歷史,放到中國從1840年鴉片戰爭被卷入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到2049年新中國實現現代化的200多年歷程中去看。葛劍雄、安介生的《20世紀中國移民史的階段性特征探討》(《探索與爭鳴》2010年第2期),闡述了20世紀移民史所呈現的階段性特征,提出影響與造就20世紀中國移民史階段性特征的歷史與地理背景的關鍵因素:首先是政治體制變遷與國家安全方面的影響因素;其次是經濟發展方面的影響因素;最后是自然環境(包括自然災害)及地理因素。
對于生產力發展史的長期變遷研究成果也在呈現。如楊學新、任會來的《中國農具80余年的變遷研究——基于1923年卜凱鹽山縣150農家調查》(《農業考古》2010年第4期),以1923年卜凱鹽山縣150戶農家調查為比照點,探究近80年來農具變遷及其體現的內涵,指出河北農村農業生產工具80余年的變遷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1945年土地改革以前為以人、畜為動力的傳統農具階段;1946年土地改革至1981年為傳統農具與機械動力農具并用,以傳統農具為主時期;1982年至今為機械動力農具逐漸占主導時期。
以上例證的研究期限分別為4000年、2000年、200年、80年的,這些成果反映了拉長時限探索規律的研究特點。此外還有大量期限在60年以內的研究成果。如汪海波等《中國現代產業經濟史(增訂本)》(山西經濟出版社);張連輝:《中國發展戰略與工業污染(1953—2007)》(湖北人民出版社),曹普:《從指導方針的演變看新中國的十二個五年規(計)劃》(《學習時報》2010年10月25日);董志凱:《政府與市場在中國大陸投資中的作用變遷(1949—2009)》(《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年第3期);黃季焜:《六十年中國農業的發展和三十年改革奇跡——制度創新、技術進步和市場改革》(《農業技術經濟》2010年第1期);葉敏華、陳祥生:《從集體化、市場化到人本化——建國以來“三農”政策的目標定位及重大轉變》(《理論探索》2010年第4期);朱敏:《基于工業化指數的我國工業化進程判斷》(國家信息中心經濟預測部:《宏觀政策動向》2010年第10期);施從美:《從土地文件變遷看中國現代國家成長軌跡:以建國以來中央頒發的土地文件為觀察點》(《人文雜志》2010年第3期);胡鞍鋼、童旭光、王亞華:《當代中國交通發展:一場靜悄悄的革命改革》(《湖南社會科學》2010年第1期);肜新春:《建國以來我國鐵路建設的區域布局和空間演進特點分析》(《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年第3期)等。
近年來,我國經濟面臨國內外環境的復雜變化和一系列重大風險挑戰,如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保持經濟平穩較快可持續發展,面臨一系列兩難選擇。鑒于歷史在螺旋式上升中往往有相似之點,現代經濟史研究對象往往也是現實經濟中關注的焦點。人們以期從歷史中尋求經驗與啟迪。2010年的研究在若干方面體現了這一趨勢。
(一)農地改革、二元結構與農村勞動力的轉移
中國農村改革之所以成功,是因為繼承了中國農業歷史上的成功經驗。正是農村改革及其成功,才有力地聯結了中國的歷史和未來。官民共有的歷史經驗導致農村改革的成本-收益水平優于其他領域改革,其面向未來的意義還包括改革的社會動員,補充政府的政治資源,以及廣泛的制度示范。今天,中國農業正面臨一個歷史性的發展契機。這主要源自三大趨勢的交匯:20世紀80年代以來人口生育率的顯著下降和其所導致的20世紀90年代以后新增勞動力的遞減;快速的每年約1%的城鎮化以及大規模的非農就業;人們食品消費和全國農業結構的轉型,從低價值的糧食轉向更多的高值農產品,既是進一步資本密集化也是進一步勞動密集化的、能夠吸收更多勞動力的農業。結果是農業勞均產值持續上升,在近30年中達到平均每年5%以上的增長率,總共不止上升了5倍,遠遠超過一般意義的“農業革命”。在承包地制度下,土地使用權被一村一村地均分給村民,因此,中國的農民沒有像印度那樣“無產階級化”。農業收入雖然很低,但即便是最貧窮的農民也占有承包地的使用權利,其所起作用相當于一個生存的安全網,防止了完全的無產化。合作組織自發興起正是出于小家庭農場的縱向一體化的需要。它們顯示了強壯的生命力。如果國家銀行,或者村、鎮政府,或者兩者聯合,能夠接納承包地權作為抵押而為農民合作組織提供信貸,或者更進一步,根據合作資本以及經營經驗或潛力而為合作組織提供信貸,必定會賦予這些組織更強的生命力。中國鄉村出路,主要是以小家庭農場為主體的合作組織①參見楊宇立:《決定中國農村改革成功的歷史因素及其意義》,《上海經濟研究》2010年第10期;黃宗智:《中國的隱性農業革命》,法律出版社;葉明勇:《從現代化視角解讀〈中共中央關于加快農業發展若干問題的決定〉》,《古今農業》2010年第1期。。
從承包制開始的那一天起,農村的土地流轉就開始了。20世紀80年代初到90年代初的土地流轉,受承包期短的限制,土地流轉一般在村組內農戶之間或親戚朋友之間進行,90年代中期開始,由于農民負擔日益加重,不少農民種地虧本,撂荒現象日益嚴重。各地政府為了禁止農民撂荒,普遍向撂荒農民加征100元/畝左右的撂荒費。于是出現了兩種形式的流轉:一種是虧本轉包,承包農戶把自己的承包地給他人種,不僅不收租,反而倒貼100元至200元/畝;另一種是承包農戶為逃避沉重的負擔,將承包地一撂了之。當下土地流轉主要有三種形式:一種是類似80年代的土地流轉,基本上在村內農戶、親戚朋友之間流轉。這種流轉方式最近3年有了新發展,即農戶承包地向農民互助社、合作社流轉。第二種土地流轉形式叫“占補平衡”或“建設用地指標異地流轉”。有些地方利用國家“土地占補平衡”政策,鼓勵村莊在新農村建設過程中,對新村莊實施統一規劃和建設,對舊村莊進行統一整理和改造,以節約土地。第三種土地流轉是資本下鄉整合農民土地,土地向農業資本集中。改革發展可以慢一點,絕不可重來一次。②參見李昌平:《土地流轉:過去、現在和將來》《光明日報》2010年2月19日;張靜:《1950年代初期鄉村地權流轉的社會經濟效應考量》,《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年第4期。
中國大規模農村勞動力轉移起于改革開放初期。(1)1978年至1983年:“控制流動”下的準備階段。(2)1984年至1991年:“允許流動”到“控制盲目流動”下的就地轉移主導階段。(3)1992年至2000年:“規范引導”下的外出務工主導階段。總的看來,自1992年開始,國家對農村勞動力轉移的政策發生了積極的變化③參見歐陽慧:《改革開放三十年我國農村勞動力轉移政策演變路徑》,《經濟研究參考》2010年第23期。。
(二)勞資關系與資本市場的歷史探析
在1949年新中國建立之后,國家決定實施新民主主義的經濟政策,以便在最高綱領與現實約束之間取得平衡。但是,短暫的執政實踐迅速修正了國家先前關于新民主主義經濟的形態,并由此導致了50年代一場朝向全面公有化的產權變革。這次產權變革在方向上是朝向公有化的,在時序推進上是激進的,在變革傾向上是高度意識形態化的。而所有這些,無不與1978年以來朝向民營化的漸進改革具有一種結構上的對稱性。50年代的激進公有化,是一個“財政能力-治理能力”處于“低水平均衡”中的傳統國家在遭遇外部危機時的自然反應④參見張威、吳能全:《財政交易、意識形態約束與激進公有化:中國1950年代的政治經濟學》,《經濟研究》2010年第2期。。
隨著市場經濟的建設與發展,勞資關系與資本市場的歷史探析不僅在現實經濟生活中,而且在理論上也越來越受到關注。于是一些文章重新探索新中國建立初期的勞資關系和資本市場。如:霍新賓《建國初期勞資關系的國家整合——以上海勞資協商會議為視點》一文,探討了新中國成立初期如何創構“民主、平等、兩利、契約”的新民主主義勞資關系。通過對上海勞資協商會議動態演變的考察可知,其始終蘊涵著協商合作與階級斗爭兩種勞資關系形態。從“五反”前后的歷史事實,可以蠡測中共創構新民主主義勞資關系的實效與困境,以及其由革命黨向執政黨轉變而進行社會整合的艱辛與努力,新中國成立初期工人、資本家和中共政權資本、利益互動的復雜意蘊亦由此得以實證。(《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年第3期)
資本與資本市場,是商品與市場經濟存在的社會環境中不可或缺、不能回避的經濟范疇。有學者指出陳云利用國內外資本和資本市場搞工業化、為國家積累建設資金、為百姓擺脫經濟困境所作的努力對今天仍有啟迪作用。陳云對待資本和資本市場的幾個特點:洞察資本的自私逐利本性;運作資本與資本市場的目的是為國家謀利,在發展國家資本的過程中,注意發揮市場與競爭機制的作用;將國有銀行作為在資本和資本市場中體現國家意志的機構,充分發揮國有銀行的主渠道作用等,體現了當代中國對待資本與資本市場的獨創性。還有學者對于陳云的金融思想與實踐在新形勢下進行回顧與分析。指出陳云對金融安全的理論思考不僅具有計劃經濟體制的烙印,而且這些思想的許多方面也反映了我國計劃與市場兩種經濟體制下具有的一些繼承和延續的共同認識與實踐。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資本市場發展在世界上創造了一個奇跡。中國資本市場在20年前什么都不是,20年后全球第二,僅次于華爾街。印度1875年開始建立資本市場,今天全球第五;巴西自1890年開始,今天全球第八①參見董志凱:《陳云對待資本與資本市場的思想實踐探析》,《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8期;劉偉:《陳云關注新中國的金融安全 提出三大平衡理論》,中國共產黨新聞網2010年4月15日,http://www.dangshi.people.com.cn/GB/144956/11377488.html;祁斌:《中國資本市場的改革與發展——國際金融變局下的中國資本市場十二五規劃》,2010年12月11日在上海的講演。。
(三)產業經濟史與技術經濟史研究受到重視
隨著轉變經濟增長和發展方式的要求日益突出,科技創新與產業經濟發展的歷史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以往日本學者對中國的研究從產業史角度作得很細,2010年我國在這方面有所突破。如汪海波等寫作了《中國現代產業經濟史(增訂本)》(山西經濟出版社),高等院校開設了產業經濟史教程。《中國經濟史研究》雜志開設了《技術與產業經濟》專欄,發表了常明明的《土改后農業技術改進研究》、徐建青的《統購統銷制度下農民家庭棉紡織成本收益探析》(《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年第4期)等有關文章。
培育優質種子是農業革命重要環節。以往研究對此涉獵較少。楊虎、王紅誼、李群:《新中國成立后我國玉米育種政策的演變及影響分析》(《農業考古》2010年第4期)探討了這一演變過程及其影響,具有一定學術意義和現實意義。新中國成立后玉米育種政策演變有著明顯的時代性特征。雜交玉米育種方向的確立與雜種培育;“南繁”等異地培育理論的發展與示范效應;組織玉米育種攻關和改革管理措施。
以往少有披露的科技史料,特別是國防科技發展的歷史開始面世。如譚邦治的《紀念“580”任務完成30周年》闡述了中國航天如何形成了一整套較為完善、符合我國實際、行之有效的系統工程的組織管理辦法。②譚邦治:《紀念“580”任務完成30周年》,兩彈一星網2010年12月31日,http://www.jspp.cn/a/liangdanyixing/liangdanyixingshiye/2010/1231/7958.html。
(四)金融史研究的熱度繼續提高
金融作為現代經濟的核心,加之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的影響至今未終結,致使金融史研究越來越熱。中國經濟史學會眾多理事所在單位相繼召開近現代金融史研討會。學術資料、專著、論文競相推出。天津市檔案館出版了《近代天津金融檔案系列叢書》,選編了“北四行”(鹽業銀行、金城銀行、大陸銀行、中南銀行)天津時期的重要檔案史料,《大陸銀行檔案史料選編》和《金城銀行檔案史料選編》公開出版,鹽業銀行、中南銀行的檔案計劃在2012年底出版。這為研究“北四行”以及近代天津和北方金融史提供了系統史料依據。
以往認為計劃經濟時期金融只是財政的出納,甚至認為計劃經濟時期沒有貨幣政策。近年來這一認識有所變化。趙學軍在其已出版中國現代金融史兩部專著的基礎上,撰寫了《略論“一五”時期信貸資金的計劃配置》(《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年第4期);張鵬、許亦平、林桂軍撰寫了《中國計劃經濟時期貨幣政策回顧:1952—1978》(《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年第3期)。這兩篇文章將銀行體制與貨幣信貸管理制度聯系起來研究,闡述了計劃經濟時期的貨幣政策。前者分析了“一五”時期的存貸款情況。后者跨度較長,認為1952年至1957年間,中國人民銀行以現金發行量作為貨幣政策目標進行直接調控,對貨幣政策變量能夠有效控制。1958年的信貸管理制度改革,破壞了與單一銀行體制相對應的制度安排,導致中國人民銀行對貸款總量失控,引發嚴重通脹。1966年至1978年間,銀行組織機構雖然遭到破壞,但中央仍掌握對信貸的控制權,貨幣供給沒有失控,這期間通過嚴格管制價格來實現貨幣政策目標。
改革開放30多年來,我國GDP以每年平均近10%的世界少有的增長速度持續快速發展,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如何認識中國快速增長的原因成為關注的熱點。
(一)關于改革的歷程
雖然漸進式改革是根據中國國情作出的較優選擇,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漸近式改革對于經濟發展的成本收益比已經開始逐漸轉變。1984年十二屆三中全會之后,改革的市場化取向已成共識,然而改革的道路該怎樣走,如何在公有制條件下引入市場機制,成了接下來的爭論焦點。在《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中,有一句綱領性的文字是:“增強企業活力是經濟體制改革的中心環節,而價格體系的改革則是整個經濟體制改革成敗的關鍵。”那么,“中心”與“關鍵”有沒有先后,誰更優先?《決定》沒有明確定義。由此理論界形成了兩個流派,一個是“企業主體改革派”,一個是“整體協調改革派”。改革30年來大的爭議發生過三次,最為注目的是自2004年以來的“第三次改革大爭論”。爭論的背景首先是30年利益格局調整。隨著改革步入“深水區”,損益分布日漸不均,當年“共識”賴以存在的基礎被瓦解,來自底層的動力逐漸降低,加之一些既得利益者對改革的“扭曲”,中國改革的推進也越來越難。在中國改革的語境下,現階段要想獲得改革的“重疊共識”,自然輪到“先富者”通過承擔更多“改革成本”等方式,讓利于“后富者”與“未富者”。近兩年來,國家領導人反復強調,“要毫不動搖地堅持改革方向”,“同時注重提高改革決策的科學性,增強改革措施的協調性,使改革兼顧到各方面利益、照顧到各方面關切,讓全體人民更好地共享改革發展成果,讓改革真正得到人民的擁護和支持”。這種“宣示”是成熟的執政者綜合聽取各方面的意見、然后“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的體現。GDP指標的缺陷在其他國家也存在,但在我國卻更加嚴重,使之不適合作為發展目標的唯一衡量標志①參見趙人偉:《重新審視漸進式改革》,《經濟觀察報》2010年2月5日;朱佳木:《改革初期的陳云與鄧小平》,《當代中國史研究》2010年第3期;吳曉波:《1986:單項推進,還是整體配套》,《經濟觀察報》2010年1月29日;盧周來:《“尋找最大公約數”》,《讀書》2010年第6期;張玉和:《我國GDP指標的主要缺陷》,《經濟學消息報》2010年1月1日。。
(二)從新的視角認識趕超戰略和增長模式
在過去300年里,全球發達國家的比例不到20%。而現代世界中發展中國家升級為發達國家的可能性約為5%②參見《中國社會科學報》2011年1月20日。。這樣有限的機遇使得發展中國家的趕超戰略受到普遍關注。中華人民共和國在60余年中實施的趕超戰略,豐富的經驗教訓必然成為研究的熱點。一方面,對于新中國建立初期確立“優先發展重工業”的趕超戰略方針,比較多的成果認為,這是中國擺脫貧窮落后面貌的需求所致,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的同時也抓住機遇,取得了難以替代的重大成就。針對美國經濟學家奧爾森關于集體行動沒有效率的理論,鐘祥財的《特殊壓力下集體行動的邏輯——對計劃體制的一個經濟學解釋》③參見《上海經濟研究》2010年第3期。,作了不同的分析。他認為在常態條件下,集體行動一般是缺乏效率的;而在特殊壓力下,集體行動可以是具有效率的。本文還闡述了這一結論的多方面含義。歷史上的許多案例表明,計劃體制的產生和有效往往有著特殊的背景。第二次世界大戰前蘇聯的情況是這樣,20世紀50年代初期和中期,中國的情況也是這樣。再如,在遇到自然災害(地震、洪水等)時,集體行動具有顯著的有效性。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實施,也是在特殊壓力下取得成效的:西方國家對我國實行經濟封鎖,抗美援朝戰爭直接關系到國家的安全,落后的國民經濟狀況亟須改變,建立現代工業化體系迫在眉睫。所有這些,極大激發了全國人民投入國家經濟建設的積極性。結論:在常態條件下,集體行動一般是缺乏效率的;而在特殊壓力下,集體行動可以是具有效率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批學者正在將趕超戰略延伸到改革開放以后的探索,對于近30余年的增長與發展模式作了進一步的闡述與分析。改革開放的中國發揮了三大優勢:勞動力的價格優勢,產品出口的成本優勢,先富后富共富的發展動力優勢。與此同時,改革開放面臨著三方面的深層問題:資源能源難以支撐,生態環境難以承受;自主創新能力不足,缺乏關鍵核心技術;貧富差距擴大,國內需求不足。中國的經濟增長方式三番五次說要進行調整,但是老調整不了。怎么辦?關鍵是我們必須支持改革,加速改革。如果我們在改革方面退讓,那么中國的經濟增長方式或者是經濟發展模式調整是不可能成功的,中國的可持續增長就會受到威脅①參見余永定:《改革不能退讓》,《新經濟導刊》2010年第3期。。
除了前述趕超戰略與增長模式方面所提到的改革帶來中國經濟增長的三個優勢之外,研究還認為:“中國模式”的實質是社會主義本質的當代中國實現形式,“中國模式”必須有效利用國家資本主義。不僅過渡到社會主義需要利用國家資本主義,建設社會主義同樣需要利用國家資本主義。在中國,國家資本主義的未來命運將是一個依生產力標準自覺選擇的結果,是社會主義實踐發展的結果。②參見胡樂明、劉志明、張建剛:《國家資本主義與“中國模式”》,《經濟研究》2009年第11期。中國大陸投資的歷史表明,政府與市場或政治與經濟對于固定資產投資的作用不是互相分離的,也不是相互對立的。1978年以來,我國的市場經濟是在各種超經濟的政治和社會力量干預下,特別是政治權力的積極介入才創造出來的。至今始終實施的是政府主導投資的方針,相對于不同的投資主體和投資對象,在投資中,政府主導作用和市場誘導作用的方式和比重大小不同。中國進一步發展依然有賴于發揮市場和政府兩個積極性③參見董志凱:《政府與市場在中國大陸投資中的作用變遷(1949—2009)》,《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年第3期。。縣級政府間的競爭是過去30年中國經濟奇跡的原因④參見張五常:《〈中國的經濟制度〉觀點的重申》。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國內外經濟動態》電子文本2010年第101期。。對中國快速增長的原因的探索很多,觀點各異。自2008年以來,比較相同的認識有兩點:一是改革開放為中國發展提供動力;二是改革開放使中國融入經濟全球化。
(三)關于收入分配、物價等現實焦點問題的歷史回顧
經濟轉型,經濟體制轉變對收入分配格局和分配差距產生了不可低估的影響。相比而言,中國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變動更多地受到經濟發展因素的影響,城鎮內部收入差距的變動更多地受到經濟轉型因素的影響,而城鄉之間收入差距的變動更多地受到經濟政策的影響。改革開放后的一段時間內,中國工業部門的利益分配格局實際上表現為向勞動者傾斜,但在20世紀90年代后,則產生“利潤侵蝕工資”的現象,工業企業利潤的高速增長在某種程度上是以工資的緩慢增長為代價的。這說明收入分配格局在向資本方快速傾斜。要加強對要素分配份額變動的研究,以便為合理的收入分配調節政策提供支持⑤參見李實、李婷:《庫茲涅茨假說可以解釋中國的收入差距變化嗎》,《經濟理論與經濟管理》2010年第3期;翁杰、周禮:《中國工業部門勞動收入份額的變動研究:1997~2008年》,《中國人口科學》2010年第4期。。
改革開放之初,取消糧票、布票、肉票等票證,是價格第一次闖關;20世紀80年代末解決物價雙軌制放開消費價格是價格第二次闖關,以解決市場體制不順、價格扭曲、高耗能社會的難題。目前是物價第三次闖關,以解決生產資料與民生領域的價格雙軌制①參見葉檀:《物價三次闖大關》財經網2010年12月21日,http://www.blog.caijing.com.cn/expert_article-151295-14734.shtml。。
(四)從經濟學家的經歷闡述改革歷程
20世紀80年代三代經濟學家的作為:第一代,是像薛暮橋、孫冶方、馬洪、蔣一葦等,這一代既是革命者,又是學者;既是馬克思主義者,又不是教條主義者。他們在改革開放之前就已經意識到中國需要改革,當歷史機會到來時,全身心投入。第二代,是1949年以后成長起來的學者,諸如劉國光、董輔礽、孫尚清、吳敬璉、厲以寧、趙人偉等,他們年富力強,先是用正統理論闡釋改革,把政策和理論聯系在一起,繼而補修現代經濟學,呼喚市場取向改革。第三代,曾經是老三屆,當過工人、農民、知識青年,對中國社會有著深刻的了解,又趕上上大學、讀研究生,帶著強烈的問題意識和學以致用之心,以極大的熱情和激情直接切入到改革的核心問題。他們承上啟下,將發自中國社會底層農民、工人、老百姓的自發的改革意愿和吶喊轉化成執政黨的文件政策,轉化成學術理論。我國若干經濟學界代表人物的學術思想和理論軌跡的特點如:馬寅初的人口發展思想;孫冶方的價值規律思想;顧準的商品經濟和東方專制思想;于光遠的社會主義經濟思想;厲以寧的所有制改革思想;吳敬璉的市場經濟思想;杜潤生的農村改革思想;劉國光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計劃與市場關系的思想;張五常的交易費用思想;晏智杰的生產要素價值思想等各具特色。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編輯出版了《影響中國經濟進程的100位經濟學家》。②參見柳紅:《八○年代:中國經濟學人的光榮與夢想》,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蘇東斌的《當代中國經濟思想史斷錄》,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
(五)探索經濟發展與資源、環境的關系
經濟發展與生態變遷從來就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是一個“孿生”過程。迄今為止的經濟發展過程,實際上都建立在生態破壞、環境掠取的基礎上。隨著全球對生態環境問題的關注度越來越高,中國經濟學者以前所未有的危機意識,應對日益強化的資源環境約束對中國經濟模式的挑戰,為中國經濟發展史上的“綠色革命”提供思路。在中國100多年的現代化過程中,人類自工業革命以來300多年現代化進程中出現的生態破壞在中國集中出現和累積。首先是新中國成立前帝國主義對中國的生態殖民和生態掠奪;其次是計劃經濟時期傳統發展方式導致的生態破壞;最后是改革開放時期的生態赤字。除了三種歷史形態的動態縱向累加以外,從橫向看,在當代中國,人類歷史上出現的各種生態破壞形態都已經出現。包括農業文明時代的水土流失、土壤沙質荒漠化、石質荒漠化等,以及工業文明時代的大氣污染、水污染、農業面源污染,甚至出現了嚴重的信息化時代的電子污染、重金屬污染。總之,人類發展特別是發達國家上百年工業化過程中分階段出現的生態環境問題,在當代中國集中出現,呈現出復合型、壓縮型的特點,如果不能有效遏制生態環境惡化趨勢,中國發展的生態空間將日益逼仄,中國的發展將難以為繼。正是在此背景下,新世紀以來,黨和政府先后提出了科學發展觀、建設資源節約型社會和環境友好型社會以及建設生態文明的要求③參見趙凌云、張連輝:《新中國成立以來環境觀與人地關系的歷史互動》,《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年第1期;張連輝:《中國發展戰略與工業污染(1953—2007)》(湖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
除了上述特點外,2010年度在國情調查、社會調查以及利用分析方志、基層的資料方面進展比較突出。地方志、地方檔案館館藏以及大量調查案例中的一手材料正在成為經濟史研究取之不盡的豐富資料源泉。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所近年來將農村調查作為學術資料積累和研究突破的一個重要方面,充分利用老一輩學者于20世紀20年代末開創的無錫、保定農村調查的學術財富,在1958年、1987年和1998年對兩市的22個村莊作了三次跟蹤調查,形成了我國國內唯一以戶和村為單位連續70年的跟蹤調查資料,對研究20世紀我國農村社會經濟變遷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近幾年,一方面對原調查村莊進行跟蹤調查,以及時掌握變化動態,另一方面建立新的調研基地,擴大調研領域,完成了對北京市房山區長溝鎮、山西省陽城縣西河鄉、河南省新野縣上崗鄉、山東省陵縣邊臨鎮等鄉鎮的社會經濟發展狀況調研,正在開展遼寧省阜新蒙古族自治縣大巴鎮、黑龍江省通河縣烏鴉泡鎮經濟調查。此外,滇青甘農牧藏區調研補充了以往難得的這些區域的歷史資料①王洛林、朱玲:《如何突破貧困陷阱——滇青甘農牧藏區案例研究》(經濟管理出版社,2010年)。。這些鄉鎮調研既使科研人員了解到農村經濟的發展動向,也促進了現代經濟史中有關“三農”方面的研究。同時,現代經濟史研究注重利用基層原始資料和地方檔案開展研究取得一批成果。在這方面,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和《中共黨史研究》雜志以及一些地方院校的研究生論文建樹較多。如:張海榮:《富有研究價值的鄉村記錄——一位大隊書記的工作日記》(《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8期);葛玲:《統購統銷體制的地方實踐——以安徽省為中心的考察》(《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4期);扈映、范鈞:《改革開放前二十年浙江省社隊企業發展的歷史回顧》(《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9期);魏本權:《合作組織重構與鄉村社會變遷——以一九四九年山東省莒南縣合作社的整理改造為中心》(《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5期);彭正德:《新中國成立初期合作化中的政治動員與農民認同——以湖南省醴陵縣為例》(《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5期)等。此外,還有文章利用了上海檔案館開放的部分檔案展開對于新中國建立初期上海私房改造的研究。②趙勝:《上海市私房的社會主義改造》,《當代中國史研究》2010年第5期。
2010年還有一些重大專題研究成果值得關注。如由黃孟復主編的《中國民營經濟史(紀事本末)》(中國工商聯合出版社)。該書在工商聯研究室的主持下經過反復修訂正式出版。其特點是以紀事本末的形式、運用翔實的第一手歷史檔案文獻資料闡述了1949年至2009年60年的民營經濟發展歷程。其中工商聯的一些檔案資料為首次披露。由中共黨史出版社和新華出版社聯合出版的曾培炎著《西部大開發決策回顧》一書全方位地回顧了我國西部大開發的決策歷程。此外,宋超:《建國初期中蘇農業科學技術合作研究》(中國三峽出版社)系統地梳理了這方面的資料。張志勇著《中國往事三十年——揭幕民營經濟的中國式進程》(經濟日報出版社)和姜長青的《轉折與突破——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國經濟調整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等著作均從一個方面闡述了中國現代經濟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