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田艷
(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自胡適與俞平伯先后提出并論證《紅樓夢》后四十回為高鶚續作之后,由于他們二人崇高的學術地位和巨大的影響力,“高鶚續書說”逐漸被大部分學者接受,甚至一度成為學術界的主流認識。魯迅先生在其《中國小說史略》中也采用了這一說法。然而持否定觀點的學者始終大有人在,如佩之、容庚、宋孔顯、吳宓等,皆堅持《紅樓夢》出自一人之手,結構完整統一,不存在續書之說。于是圍繞《紅樓夢》后四十回問題的論爭即成為紅學史上無法繞開的學術公案,其神秘感和吸引力,使有志于探求真相的學者前赴后繼地投身其中,百年不衰,使之成為1978年以來三十多年間一個重要的學術熱點論題。
據筆者初步統計,近三十多年來,研究《紅樓夢》后四十回的論文(包括碩士學位論文)共有167篇。①以論文發表時間為序對其進行排列,可以清晰地看出其發展變化脈絡,這期間先后出現了兩次有關后四十回作者的集中討論。
這一時段共有19篇論文發表,也是有關《紅樓夢》后四十回作者問題爭論最熱烈的一次。1978年,王利器的《高鶚、程偉元與〈紅樓夢〉后四十回》率先發表于《揚州師院學報》(自然社會科學版),作者聯系高續說的產生,特別是程、高當時修訂《紅樓夢》的條件與可能性,從高續說的來龍去脈及程、高整理《紅樓夢》的主客觀因素等方面論證了“高續說”之不可信。[1]此后,又有薛洪《從“脂稿本”看〈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作者》、[2]蕭立巖《高鶚續〈紅樓夢〉后四十回說質疑》、[3]王本仁《試談〈紅樓夢〉的后四十回問題》、[4]王昌定《關于〈紅樓夢〉后四十回的著作權問題》[5]與《“脂評”與〈紅樓夢〉后四十回》、[6]朱眉叔《論〈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作者問題》[7]等文相繼發表,從不同角度否定了“高鶚續書說”。
王利器等學者對“高鶚續書說”的否定,旋即引發了熱烈的爭論。著名學者周汝昌先生的《紅樓夢“全璧”的背后》及《紅樓夢“全璧”的背后(續)》分別發表于《紅樓夢學刊》1980年和1981年,文中以大量文獻材料考證出百二十回本《紅樓夢》為乾隆、和珅君臣合計以重金延請程偉元、高鶚所續,為“高續說”提供了強有力的文獻支撐。[8][9]其后,王永于 1984 年發表了《〈紅樓夢〉后四十回作者的再議——兼評考證方法上的幾種傾向》,主要從考證辨偽方面強調在沒有拿出十分有力的證據之前,高鶚續書的結論是推不倒的。[10]再至1985至1987年間,爭鳴漸入高潮。1985年,《紅樓夢學刊》第一輯上同時刊發了兩篇結論迥然相異的文章:曹清富《〈紅樓夢〉后四十回決非曹雪芹所作——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虛詞、詞組及回目之比較》和杜福華《試論〈紅樓夢〉后四十回仍為曹雪芹所作》。曹文從虛詞、詞組和回目的運用三方面進行了精確的統計并逐一分析,認為無論正文還是回目,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都存在著很大的差異,這是普遍的、帶有實質性的問題,進而得出后四十回非曹雪芹所作;[11]杜文則主要駁論了胡適、俞平伯關于《紅樓夢》考證、脂評、內容前后矛盾三方面的論述,認為不論是從思想傾向、藝術手法還是故事情節、語言風格方面,后四十回與前八十回都是一脈相承、渾然一體的,得出后四十回仍為曹雪芹所著的結論。[12]這兩篇文章從不同的角度立論,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結論,立刻引起了學界的積極響應,一時間,參與探討的學者越來越多,爭論的聲勢也越來越大。1986年,夏荷在《〈紅樓夢〉后四十回為何人所續?》一文中參照曹雪芹手跡和芳卿悼亡詩等一些考證資料,細心地從前八十回文本中尋找蛛絲馬跡,推測后四十回為曹雪芹遺孀杜芷芳續寫。[13]此文一出,隨即引來了孫星燃、劉麗川、張衛東等學者的反駁。孫星燃《對〈紅樓夢后四十回為何人所續?〉一文的質疑》從辨析考證材料的真偽、分析材料準確內涵上對夏文提出了異議,認為其主觀臆測成分太多。[14]劉麗川、張衛東《〈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京腔京味兒——兼與“杜芷芳說”商榷》則從一些同義詞語的表現形態和方言色彩方面對《紅樓夢》的語言風格作比較研究,指出后四十回語言較前八十回更富于北京方言色彩,即“京腔京味兒”更濃,進一步論證“杜芷芳續書說”不可信。[15]本時段關于《紅樓夢》后四十回作者問題的論爭十分熱烈,直到1987年,還有許德成以《〈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作者是杜芷芳嗎?》[16]參與爭論。
此后,有關《紅樓夢》后四十回作者的討論逐漸平息下來,但并不意味著學界就后四十回作者問題達成了一致認識,分歧依然存在。因此,1988到2005這18年間,平均每年仍有一篇探討后四十回作者的文章發表。
2006至2010五年間,共有13篇討論《紅樓夢》后四十回作者的論文發表,由此掀起了有關作者問題的第二次論爭。2007年,胡文煒在《新紅學的誤區——高鶚續寫后四十回》中指出,程本問世前已有了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抄本,同時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后四十回是高鶚所續,他也沒有時間和精力續寫近三十萬字的書稿,后四十回中他將不少正確的字改成錯誤的字,因此,可以完全排除“高鶴續書說”。[17]2008年,又有三篇論文相繼發表。任曉輝在《這條紅學常識其實并不可靠——商榷高鶚續作〈紅樓夢〉后四十回之說》一文中,同樣認為高鶚續作證據不足,只是作品傳播過程中對讀者的誤導,點出有關學者給出的“無名氏續寫說”。[18]對此,胡文煒發表《評“無名氏續〈紅樓夢〉后四十回說”》加以反駁,他從小說毫無“無名氏”的信息、“無名氏續書說”不合情理、除了先入為主的“后四十回寫得不好”外,給不出無名氏續書的任何理由這三方面對“無名氏續《紅樓夢》后四十回說”進行徹底否定。[19]余紀《天下誰能續紅樓》一文則從《紅樓夢》后四十回文本切入,詳細辨析,并聯系小說創作經驗,證明高鶚根本不可能完成后四十回那樣偉大的悲劇性文學作品的全部寫作,后四十回應是曹雪芹原稿,無續書之說。[20]2009年,魏學寶在《高鶚續書說辨證》中再從文獻考證入手,對胡適、俞平伯、周汝昌三位先生的考證進行辨正,認為程、高有保存之力而無續書之功。[21]胡文煒的《從〈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來歷看后四十回的作者》也旗幟鮮明地斷定《紅樓夢》全都出于曹雪芹筆下。[22]其余文章有宋健《程偉元“鼓擔”購書與〈紅樓夢〉百廿回本》、[23]王志堯《曹著高續〈紅樓夢〉的鐵證——賈雨村續娶嬌杏時的初仕背景異敘引發的思考》、[24]萬青梅《也說〈紅樓夢〉的作者》[25]等,從不同角度出發論證《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作者。
與第一次論爭期間學界對《紅樓夢》后四十回作者莫衷一是有所不同,第二次論爭中多數學者認定“高鶚續書說”缺少明確的證據,不可信。除無名氏續書這一論斷外,大部分學者都傾向于后四十回出自曹雪芹之手。盡管由于新材料與新證據的不足,有關《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作者之爭未能取得突破性進展,因而這一紛紛擾擾了百年之久的紅學公案依然難以最終了結,但畢竟促發了人們對由來已久的“高鶚續書說”的質疑與思考,而且促進了對后四十回的價值評判與文本研究的興起。
縱覽1978到2010年期間對《紅樓夢》后四十回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作者的探討,包括《紅樓夢》后四十回的版權歸屬以及續作者的生平研究兩個方面,然后重點向與此密切相關的兩大問題延伸:一是后四十回的價值評判。即從不同的視角對后四十回的價值進行評判,包括對前人后四十回研究的評價、今人如何評價后四十回、評價標準是什么、評價是否妥當、如果不妥當,那么如何重新對其價值作出合理評判;二是后四十回文本研究。主要是以后四十回文本為基礎,研究后四十回的主旨思想與文化意蘊、人物塑造、情節沖突、語言特色、藝術手法、敘事結構、悲劇性等,甚至將后四十回與前八十回在藝術方面進行比較研究。由此可知近三十年來《紅樓夢》后四十回研究的核心主題之所在。
《紅樓夢》后四十回的“版權歸屬”一直是后四十回研究的熱點問題。從1978到2010年,對《紅樓夢》后四十回作者是誰的論證一直持續不斷,共有論文62篇,平均不到一年就有兩篇。研究者從不同角度切入《紅樓夢》后四十回,對其進行詳細分析,嚴密論證,力圖將后四十回的作者問題研究清楚。概而言之,學者們的研究可分為三個視角:(1)文獻考證。大部分學者從文獻資料方面入手,通過全面搜集材料、考證文獻來確定后四十回的作者。如王向東《高鶚續書考——〈紅樓夢〉后四十回著者重探》、[26]王本仁《試談〈紅樓夢〉的后四十回問題》、[4]祝秉權《〈紅樓夢〉后四十回非曹雪芹原著的又一論據——對明義四首〈題紅詩〉的新辯識》、[27]胡崧生《〈紅樓夢稿〉啟示錄——論〈紅樓夢〉后四十回非高鶚所著》[28]等。葉征洛在《菩提樹上兩花開——〈高蘭墅集〉是高鶚續作〈紅樓夢〉后四十回的鐵證》一文中,以《高蘭墅集》和一些文獻資料為基礎分析高鶚的為人,從制藝能手、詼諧善言、多情文人、喪偶感受、善于敘事、鐘情女性、思想面貌復雜、語言風格獨特等高鶚的性格特征來印證《紅樓夢》后四十回文本,得出明確的結論——高鶚續作了后四十回;(2)文本分析。[29]有學者從《紅樓夢》后四十回文本切入,結合脂評,以分析文章藝術手法或文本中的蛛絲馬跡來確定后四十回的作者。如周文康《〈紅樓夢〉后四十回非后人續作的內證及其作者生年月日考辨》、[30]王本仁《試談〈紅樓夢〉的后四十回問題(續)》、[31]薛洪《從“脂稿本”看〈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作者》、[2]朱眉叔《論〈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作者問題》等。朱文從思想內容、人物形象塑造兩個方面說明后四十回和前八十回不僅是統一的有機整體而且有所發展,使《紅樓夢》成為鴻篇巨著,這不是續作者所能完成的,勢必出自曹雪芹一人之手;[7](3)跨學科視角。還有部分學者打開研究思路,以相近學科如語言文字學視角對后四十回作者進行研究,如李陽春《〈紅樓夢〉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語言差異十例》、[32]劉麗川、張衛東《〈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京腔京味兒——兼與“杜芷芳說”商榷》、曹清富《〈紅樓夢〉后四十回決非曹雪芹所作——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虛詞、詞組及回目之比較》等。劉文借助計算機強大的檢索功能,從同義詞語的表現形態和方言色彩兩方面對《紅樓夢》語言風格進行比較,得出后四十回語言較前八十回“京腔京味兒”更濃,進而對“杜芷芳續書說”提出質疑。[15]曹文則采用對比前后語言運用特點的方法得出后四十回非曹雪芹所作。[11]
總之,以上諸文切入點雖多樣化,卻殊途同歸,都是對《紅樓夢》后四十回作者的論證,其結果大致有曹雪芹原稿、高鶚續書、無名氏續、杜芷芳續四大類。對《紅樓夢》后四十回的“版權歸屬”,眾家各執一詞,有理有據,且互不相讓。雖主流觀點認為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并非出自一人之手,但仍難以蓋棺定論,除非有新的證據出土,否則很難再深入下去。鑒于此,《紅樓夢》后四十回價值研究成為學術界關注的另一個焦點。
1978年以前,因受到胡適關于高鶚續書“狗尾續貂”一說的影響,學界對《紅樓夢》后四十回的評價以貶為主。1978年以來,在后四十回出自誰人之手爭論的推動下,學術界開始反思:后四十回價值究竟如何?真的一無是處嗎?從前蓋棺定論地否定后四十回是否恰當?如何全面公正地評價它?又以什么作為評價標準?一時間,以此為內容的論文如雨后春筍般紛紛出現,從1978到2010年,相繼發表了60多篇論文,大致占有關《紅樓夢》后四十回論文總數的三分之一多。1991年正值程甲本《紅樓夢》刊行兩百年,此后幾年間,呼吁客觀、公正、科學地評價《紅樓夢》后四十回的文章不斷涌現,如胡文彬《程甲本:“全璧”之功永不可磨——為程甲本〈紅樓夢〉刊行二百周年而作》、[33]張國光《是破除“盲目詆斥高鶚”的偏見的時候了——向當代紅學名家周汝昌先生進一言》、[34]聶付生《紀念程高本〈紅樓夢〉刊行二百周年》、[35]黃巖柏《“高鶚冤案”垂九十年,應不過百》[36]等,紛紛提出學界要正確認識后四十回的價值。曲沐在《神龍無尾與連成全璧》一文中將百二十回本比作“連成全璧”,認為程甲本能流傳兩百年,正體現了其價值;文章還從考證材料入手,認為是程偉元、高鶚搜求、整理、修訂了百二十回本,學界應重視作為整體的百二十回本的研究;文章最后論述了后四十回的價值。[37]
近幾年也是《紅樓夢》后四十回價值研究的高潮。從2006到2009年5月的四年間,共有10篇論文發表,其中宋慶九《〈紅樓夢〉后四十回平議》[38]和趙濤《由來同一夢得失寸心知——〈紅樓夢〉后四十回再辨》[39]是碩士學位論文,對《紅樓夢》后四十回作了較為全面深入的分析,并試圖客觀公正地對其價值進行重新評判。如在宋文中,作者重點對后四十回成書、后四十回價值兩方面進行審視,在重新梳理新舊材料的基礎上,找出胡適等論定高鶚偽續的主觀和矛盾之處,并通過剖析現存曹雪芹友人以及同時代的文人等留下的有關《紅樓夢》創作情況和流傳情況的材料,肯定曹雪芹生前基本完成了《紅樓夢》,高鶚僅做了修補工作;對于后四十回的價值,則分別從創作動機、創作主旨的悲劇性和人物形象的悲劇性三方面,將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四回進行了分析比較,認為后四十回在這方面對前八十回有著很好的承接,保持了人物悲劇性格的一致性和必然性。[38]由此,對《紅樓夢》后四十回就有了一個比較中肯的定位。
不同于后四十回作者論爭的諸多歧見,學界對后四十回價值的重新評估已逐漸形成一個主流觀點,即百二十回本《紅樓夢》是一個完整的統一體,無論其作者是誰,后四十回都是全書的一個有機構成部分,盡管其中有矛盾、紕漏甚至敗筆之處,然而瑕不掩瑜,它對《紅樓夢》的成書、傳播以及審美接受都起到了積極的作用。這一看法也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成為新時期紅學研究的一項新成果。
近三十年來,針對《紅樓夢》后四十回文本的研究一直不絕如縷,而熱度卻大大低于作者研究及價值評判。最為集中的一次是在1986到1991年,共有14篇論文發表,包括周承銘《就林黛玉之死試論高續與張補的高低》、[40]嚴云受《再論高鶚續書》、[41]王禾秀《略論高鶚筆下的林黛玉之死》[42]和《略論高鶚筆下的賈寶玉》、[43]劉宏彬《回味不盡的人生悲歌——關于〈紅樓夢〉結尾的藝術接受》[44]等。其中,周承銘的文章將高鶚續書和張之的《紅樓夢新補》中黛玉之死進行詳細的文本比較,認為兩部小說在情節的開端、發展、高潮、結局諸要素及場面、氣氛的安排處理上都有較大的不同,《新補》把超脫歷史的現代意識強加給古人,沒有時代感,更不具真實性和典型意義,遜色于高續。其次是2005至2009年,有關《紅樓夢》后四十回文本研究的熱度有所回升,期間共有10篇論文發表。唐彥臨《從風俗運用看〈紅樓夢〉曹著與高補的悲劇精神》從家難、家慶、家風等幾個家族親族風俗入手,分析曹雪芹在情節設計中所構筑的悲劇的深刻性與徹底性,以及高鶚的續補在悲劇精神上與曹雪芹的差距,展現曹雪芹與高鶚的不同思想境界。[45]
雖然有這兩次較為集中的《紅樓夢》后四十回文本研究,但相對作者之爭和價值判斷兩方面的研究,還是顯得相對沉寂。究其原因,主要是大部分文本研究都以考證作者或評判價值為最終目的,單純的文本分析較少,且“前人之述備矣”,很難取得突破性的進展。然而在三十多年間的《紅樓夢》后四十回文本研究中依然有許多亮點,最值得注意的是不少研究者將新的理論方法運用于后四十回的研究中,給人耳目一新之感。例如徐振輝的《在精神分析的透視下——略談〈紅樓夢〉后四十回的夢幻描寫》,借用非文學的精神分析法研究后四十回的夢與幻覺 ,以黛玉、妙玉的夢幻為例,揭示了她們迷亂反常的潛意識,由此洞悉心靈的奧秘,掌握人物形象的內部信息。作者認為精神分析雖然是非文學的,但文學研究有時卻需要它。[46]李慶之《此中有真意——論〈紅樓夢〉后四十回中神鬼、報應內容的深層意義》深入分析了后四十回中神鬼報應背后蘊含的社會文化心態,認為作者基于中國的神秘文化傳統和當時的風俗習慣,基于神秘文化暗影與人的精神活動的相關性、必然性,合理地運用這些素材,豐富了《紅樓夢》的思想、文化內涵。[47]這些內容非但不是糟粕,反而是化腐朽為神奇。但是,這些新方法雖能另辟蹊徑,使文學研究別有一番新意,而如何合理運用它并避免生搬硬套及片面性,則特別需要研究者加以關注和警省。
綜上所述,在三十多年來《紅樓夢》后四十回研究中,學界一直將焦點集中于作者的探討,使之猶如一條貫穿始終的紅色主線,清晰明確,對后四十回的價值評判與文本分析則交替穿插其中。在以上三大研究主題中,有關后四十回作者研究方面由于資料匱乏而難以取得重大突破,但在價值評判與文本分析兩個方面還是取得了重要進展。
伴隨新時期《紅樓夢》后四十回研究的歷史進程,同時基于世紀之交學術反思與重建的時代需要,近年來對《紅樓夢》后四十回研究的反思與總結也逐漸受到學界的關注,先后有涂全太《〈紅樓夢〉后四十回研究資料綜述》、[48]賈穗《俞平伯論〈紅樓夢〉后 40 回述評(上)》、[49]李光翠《〈紅樓夢〉后四十回研究綜述》[50]和張甜甜、段江麗《關于〈紅樓夢〉后四十回的論爭(1921-1949)》[51]四篇綜述性論文問世,都是從后四十回的作者、后四十回的合理性及后四十回的評價三方面進行大致的概括梳理。此外還出現了一篇學術史論文——《程刻本〈紅樓夢〉后四十回真偽考辨的學術進程》[52]和一篇書評——《紅樓一夢百家尋——〈紅樓夢探——對后四十回的研究與賞析〉評介》。[53]從總體上看,研究后四十回還需要站到世紀之交的新的學術制高點上對1978年以來《紅樓夢》后四十回研究的歷史演進、成果與不足加以系統的梳理和總結,并在歷史反思與未來展望中確立今后的前行方向與路徑。
2007年8月16日復旦大學舉辦了“現代視野下的中國古代文學與文論國際學術研討會”,與會學者提出了以“現代視野”研究中國古代文學與文論,這對今后《紅樓夢》后四十回研究同樣富有啟示意義。既然有關《紅樓夢》后四十回作者的爭論在缺少新證據的前提下難以深入下去,那么在新的強有力的材料未出現前,何不轉換主題,以現代性視野和“史”的眼光來研究《紅樓夢》后四十回,重點關注其傳播與接受狀況,對后四十回在誕生后為讀者接受的原因、接受過程、接受后又以怎樣的傳播方式流傳以及它對前八十回傳播的影響等問題,展開重要研究。比如有學者就從回目擬改的角度入手,認為陳其泰的《紅樓夢回目擬改》有一定的價值。如第九十四回《宴海棠賈母賞花妖失寶玉通靈知奇禍》,陳評說:“自失玉后,黛玉不與寶玉相見是情已斷矣,無所謂奇禍也。”“失”后改為“通靈妙玉示乩筆”。第一○九回《候芳魂五兒承錯愛還孽債迎女返真元》,陳評說:“‘迎女返真元’,欠妥”。這些意見都有一定的道理,豐富了《紅樓夢》的研究內容。[54]
《紅樓夢》后四十回文本研究一直以來都不是熱點所在,有些學者關注文本,也是以此為依據印證其對作者問題的觀點,因而文本研究總體成果不著。有鑒于此,今后對《紅樓夢》后四十回研究的重心,應回歸于文學作品本身,運用最新的文學、文化理論研究成果,以后四十回文本閱讀為基礎,對其進行文藝美學、敘事學、神話學、文化學、心理分析等多角度、全方位深入系統的研究,尋找新的意義生成空間,促使后四十回研究向多元化發展。
自《紅樓夢》問世以來,有關其后四十回本身的種種爭議一直不斷,而后四十回的續書也未嘗中斷,尤其是在當今的大眾傳媒時代,每當《紅樓夢》的新的改編作品問世,就會成為新的焦點,引發新的論爭。所以有必要將所有有關后四十回的文獻加以系統整理,如版本、脂評、清人有關記載、曹雪芹資料、程偉元與高鶚資料等,并借助信息化手段建成具有共享功能的數據庫,以最大限度地發揮其綜合效應,為后四十回研究提供堅強有力的文獻支撐。
中國古代文學是現當代文學的精神寶庫,是現當代文學的“本”與“源”。“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古代文學研究的真知灼見,能為現當代文學的創作和健康發展提供必要的借鑒與啟示。所以,研究《紅樓夢》后四十回,也不應忽略其“現實功利價值”,尤其要注意發掘其對當代文學創作及研究的積極影響,促進古代文學研究成果的轉化。例如,可以通過后四十回與前八十回的對比研究,探討小說創作如何保持結構的完整性、結局在小說整體結構中的作用和意義、如何才能有一個更為完美的結局以避免虎頭蛇尾、富有爭議的結尾對小說傳播與接受的影響等重要問題,以古鑒今,古為今用。
注釋
①本文的統計數據(不包括專著)以“中國知識資源總庫——CNKI系列數據庫(http://10.1.136.24/kns50/index.aspx)”1978至2010年的檢索結果為標準,力求將論文搜集完整。
[1]王利器.高鶚、程偉元與《紅樓夢》后四十回[J].揚州師院學報:自然社會科學版,1978(1/2):56-64.
[2]薛洪.從“脂稿本”看《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作者[J].社會科學戰線,1978(3):324-329;
[3]蕭立巖.高鶚續《紅樓夢》后四十回說質疑[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0(5):38-45.
[4]王本仁.試談《紅樓夢》的后四十回問題[J].青海師專學報,1981(1):56-68.
[5]王昌定.關于《紅樓夢》后四十回的著作權問題[J].天津社學科學,1982(1):77-89.
[6]王昌定.“脂評”與《紅樓夢》后四十回[J].天津社會科學,1983(2):80-86.
[7]朱眉叔.論《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作者問題[J].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2,55(3):47-52.
[8]周汝昌.紅樓夢“全璧”的背后[J].紅樓夢學刊,1980(4):157-174.
[9]周汝昌.紅樓夢“全璧”的背后(續)[J].紅樓夢學刊,1981(1):261-294.
[10]王永.《紅樓夢》后四十回作者的再議——兼評考證方法上的幾種傾向[J].紅樓夢學刊,1984(1):284-302.
[11]曹清富.《紅樓夢》后四十回決非曹雪芹所作——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虛詞、詞組及回目之比較[J].紅樓夢學刊,1985(1):281-312.
[12]杜福華.試論《紅樓夢》后四十回仍為曹雪芹所作[J].紅樓夢學刊,1985(1):241-269.
[13]夏荷.《紅樓夢》后四十回為何人所續?[J].蘭州學刊,1985(6):49-53.
[14]孫星燃.對《〈紅樓夢〉后四十回為何人所續?》一文的質疑[J].蘭州學刊,1986(3):51-53.
[15]劉麗川,張衛東.《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京腔京味兒——兼與“杜芷芳說”商榷[J].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86(3):48-57.
[16]許成德.《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作者是杜芷芳嗎?[J].紅樓夢學刊,1987(3):322-328.
[17]胡文煒.新紅學的誤區——高鶚續寫后四十回[J].遼東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9(2):63-68.
[18]任曉輝.這條紅學常識其實并不可靠——商榷高鶚續作《紅樓夢》后四十回之說[J].博覽群書,2008(5):55-59.
[19]胡文煒.評“無名氏續《紅樓夢》后四十回說”[J].河南教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27(6):7-10.
[20]余紀.天下誰能續紅樓[J].紅樓夢學刊,2008(6):83-95.
[21]魏學寶.高鶚續書說辨證[J].時代文學,2009(4):82-84.
[22]胡文煒.從《紅樓夢》后四十回的來歷看后四十回的作者[J].遼東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11(4):55-59.
[23]宋健.程偉元“鼓擔”購書與《紅樓夢》百廿回本[J].圖書館工作與研究,2006(4):60-62.
[24]王志堯.曹著高續《紅樓夢》的鐵證——賈雨村續娶嬌杏時的初仕背景異敘引發的思考[J].南都學壇:人文社會科學學報,2009,29(6):49-54.
[25]萬青梅.也說《紅樓夢》的作者[J].華章,2010(20):60.
[26]王向東.高鶚續書考——《紅樓夢》后四十回著者重探[J].紅樓夢學刊,1989(4):196-208.
[27]祝秉權.《紅樓夢》后四十回非曹雪芹原著的又一論據——對明義四首《題紅詩》的新辯識[J].銅仁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綜合版,2003,5(2):1-4.
[28]胡崧生.《紅樓夢稿》啟示錄——論《紅樓夢》后四十回非高鶚所著[J].紅樓夢學刊,1994(4):177-198.
[29]葉征洛.菩提樹上兩花開——《高蘭墅集》是高鶚續作《紅樓夢》后四十回的鐵證[J].紅樓夢學刊,1988(1):15-43.
[30]周文康.《紅樓夢》后四十回非后人續作的內證及其作者生年月日考辨[J].紅樓夢學刊,1990(3):281-306;
[31]王本仁.試談《紅樓夢》的后四十回問題(續)[J].清海師專學報,1981(2):96-104;
[32]李陽春.《紅樓夢》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語言差異十例[J].湖南師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2(2):90-91;
[33]胡文彬.程甲本:“全璧”之功永不可磨——為程甲本《紅樓夢》刊行二百周年而作[J].海南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2(4):17-23.
[34]張國光.是破除“盲目詆斥高鶚”的偏見的時候了——向當代紅學名家周汝昌先生進一言[J].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5):21-27.
[35]聶付生.紀念程高本《紅樓夢》刊行二百周年[J].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67(1):1.
[36]黃巖柏.“高鶚冤案”垂九十年,應不過百[J].明清小說研究,1993(2):27-31.
[37]曲沐.神龍無尾與連成全璧[J].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2,25(1):63-68.
[38]宋慶九.《紅樓夢》后四十回平議[D].曲阜: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2008.
[39]趙濤.由來同一夢 得失寸心知——《紅樓夢》后四十回再辨[D].西寧:青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2008.
[40]周承銘.就林黛玉之死試論高續與張補的高低[J].綏化師專學報,1987(1):34-36.
[41]嚴云受.再論高鶚續書[J].紅樓夢學刊,1984(4):173-195.
[42]王禾秀.略論高鶚筆下的林黛玉之死[J].咸寧師專學報,1990(1):28-33.
[43]王禾秀.略論高鶚筆下的賈寶玉[J].咸寧師專學報,1991(3):205-210.
[44]劉宏彬.回味不盡的人生悲歌——關于《紅樓夢》結尾的藝術接受[J].漢中師院學報,1990(2):90-94.
[45]唐彥臨.從風俗運用看《紅樓夢》曹著與高補的悲劇精神[J].紅樓夢學刊,2007(4):129-139.
[46]徐振輝.在精神分析的透視下——略談《紅樓夢》后四十回的夢幻描寫[J].學術界,1990(3):69-73.
[47]李慶之.此中有真意——論《紅樓夢》后四十回中神鬼、報應內容的深層意義[J].鞍山師范學院學報:綜合版,1995(3):34-39.
[48]涂全太.《紅樓夢》后四十回研究資料綜述[J].河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0(2):49-59.
[49]賈穗.俞平伯論《紅樓夢》后40回述評(上)[J].紅樓夢學刊,1998(1):78-96.
[50]李光翠.《紅樓夢》后四十回研究綜述[J].河南教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1):22-31.
[51]張甜甜,段江麗.關于《紅樓夢》后四十回的論爭(1921-1949)[J].河南教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2):39-45.
[52]趙建忠.程刻本《紅樓夢》后四十回真偽考辨的學術進程[J].南都學壇: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20(2):32-34.
[53]曾保泉.紅樓一夢百家尋——《紅樓夢探——對后四十回的研究與賞析》評介[J].北京社會科學,1993(3):143-146.
[54]韓洪舉.陳其泰“紅樓夢回目擬改”的得與失——兼與顧鳴塘先生商榷[J].浙江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33(1):2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