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承
王畿哲學的政治向度*
朱 承
從政治哲學角度看,王畿提出了“先天正心”之說,把“治心”作為“治世”的邏輯起點和根本依據,同時他認為良知的效用可以擴大到政治生活領域;王畿和王陽明一樣,強調“萬物一體”作為最好人間秩序的意義及其可能性,倡導個體應該破除“意見”之私并承擔社會責任;王畿崇尚王道政治,并認為王道政治之根源在于人心之誠;另外,王畿主張“政學合一”,認為“學”必須有政治的追求和關懷,而“政”應該是“學”的深入和落實。
王畿;先天正心;萬物一體;王道;政學合一
王畿(1498—1583),字汝中,別號龍溪,為王陽明座下得力弟子,對王學的傳播和發展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王畿一生絕大精力都在傳播陽明心學,在陽明逝后延續和傳播對良知學的執著信仰。在傳播王陽明心學中,王畿的學問體系也得到漸次展開,所以黃宗羲說:“象山之后不能無慈湖,文成之后不能無龍溪。慈湖決象山之瀾,而先生疏河導源,于文成之學,固多所發明也。”①王畿對良知學的發明及其人生體驗,雖主要還是指向心性向度,然而其對王陽明哲學提出之相關政治問題的闡發,對我們理解作為整體的明代王學政治向度有著重要意義,而這也正如耿定向(楚侗)的評價:“海內如公(王畿)與念庵,雖身處山林,頂天立地,關系世教不小。”②因而,對王畿哲學的政治向度予以闡發,是我們展開對明代王學的政治詮釋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明代王學中人的核心念頭總離不開“心體”和“良知”。在王畿的思想中,“心體”與“良知”自然貫徹終始,在此基礎上,王畿進一步提出“先天正心”之學。“先天正心”意味著將保有良善本體的工夫先驗化,使得現實生活中的良善具有先驗的根據。
王畿認為:“正心,先天之學也;誠意,后天之學也。”③又說:“良知者,本心之明,不由學慮而得,先天之學也。”④心體或者良知乃先驗之本體,是人之為人的基本根據。試想,如能明確并保有先驗本體或者人之本根的善良,克制后天各種意念的生發,則各種不當并能導致社會紛爭的“奢欲”自然可以消弭,所以王畿說:
吾人一切世情嗜欲,皆從意生。心本至善,動于意,始有不善。若能在先天心體上立根,則意所動自無不善,一切世情嗜欲自無從容,致知功夫自然易簡省力,所謂后天而奉天時也。⑤
既然心之本體本是良善,那么個體的道德自覺對于社會治理就有十分重要的價值。王畿認為:“取諸在我,不假外求,性外無學,性外無治,平天下者征諸此而已。”⑥在這里,王畿把政治問題和心性問題聯結起來,將治平天下轉化為心性修養工夫。這就是所謂的“化治世為治心”,認為現實政治中的治理問題可以通過道德本體的顯現、落實而得以解決,這是明代王學基本的政治理念。關于王畿的治心與治世的辯證思路,彭國翔曾明確提出:“對龍溪來說,心體立根與一念之微工夫的展開,必定由自我通向自我之外的整個生活世界。”⑦我們認為,王畿的“先天正心”,是把“治心”作為“治世”的邏輯起點,為治世提供大根大本意義上的依據。
繼承王陽明的衣缽,王畿認為,良知為世間萬事之根源,“良知者,是非之心,善惡之則”⑧。良知既可以作為個體道德修養的依據,也能充當解釋政治、歷史甚至信仰的依據。他說:
先師提出良知兩字,本諸一念之微。征諸愛敬而達諸天下,乃千古經綸之靈樞。諸君果信得良知及時,只從一念上理會照察,安本末之分,循始終之則,從心悟入,從身發明,更不從前種種向外尋求,篤其近而遠自舉,守其易而難自乘。王伯之略、古今之宜、天地鬼神之奧,皆舉之矣。⑨
良知在這里,不僅是一種道德意志和道德情感了,甚至充當了宗教信仰的功能,“良知是圣門斬關立命話頭”⑩。人只要篤信良知和篤行良知,發掘和落實個體的道德意志和情感,將無往而不適,“皆舉之矣”。而“王伯之略”的政治問題,自然也包含于其中。他曾舉孟子與齊宣王之例來說明良知以及致良知對于王者的重要性:
齊宣王自謂好勇、好貨、好色,良知未嘗不自知,肯將自己所受之病,一一向大賢面前陳說,不作一毫包藏態度,所以孟子惓惓屬意于王,以為足用為善,庶幾改之,予日望之。譬之病人不自諱忌,明醫療有可用藥處。只緣宣王不自悔改,所以竟為世上庸君。若肯遵依孟子之教,改過遷善,即可以俯視諸雄、為王者師,不難也。?
王畿認為,齊宣王能向孟子坦承自己的弱點,應該還是意識到“良知”的,也因此孟子認其為可教之人。然而齊宣王不肯悔改自己的錯誤,不能改過遷善,實際上又將“良知”泯滅了,用王學話語就是沒有“致良知”,沒有把良知落實到生活實踐和政治實踐中,所以才最終成為無所作為的“庸君”。在王畿心目中,“良知”具有極其崇高的價值:“陽明先師良知兩字,乃是范圍三教之宗,是即所謂歷劫不壞先天之元神。”?在儒家的立場來看,“先天元神”似已是“六合之外”了,由此可見,王畿對王陽明學說的發揮,充斥著一種濃厚的宗教情懷,達到了宗教信仰的境地。?
良知如此高遠神明,如能知良知、致良知,那么社會風俗得以教化自然是其題中之義,王畿認為:“然哉,恥之于人,大矣!有所不為不欲者,良知也;無為無欲者,致知也。是能充其羞惡之心,而義不可勝用……知此,則人心可正,風俗可變,而治化可成。”?良知能夠控制人的行動和欲念,能夠使得人因有羞惡之心而而能“有所止”,而如果人都能知道在欲望面前有所節制,那么社會風俗會端正,而良善的政治社會則具有了可能性。
王畿的這一想法,是明代王學的一貫教人之法,王陽明曾說:“仆誠賴天之靈,偶見于良知之學,以為必由此而后天下治。”?王畿這里所作的發揮,不過是王陽明“良知政治”說的又一次宣講,而這也是明代王學的集體共識,即,良知的效用可以擴大到政治生活領域,對儒家關心的良好政治有根基性意義。
王畿承續了王陽明的理想政治觀念,反復稱道“萬物一體”作為最好的人間秩序的意義及其可能性:“吾人之學,原是與物同體,成己所以成物。”?王畿此意,強調“萬物一體”的大同理想,強調儒學成己成物的意義追求,乃是儒家學術的根脈。儒家之學術,工夫在自家,念頭在他人以及家國天下,“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成就自己而后成全他人。
如果我們把政治理解為“眾人之事”或者是“公共事務”的話,那么以何種姿態理解人與他者的關系就將成為政治的前提。王畿認為:“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若夫隔形骸而分爾汝者,小人矣。”?將人依照后天的生活境遇劃分為階級、種族、民族等,是“小人”之道。所以,在王畿的心目中,好的政治應該基于以“萬物一體”來理解人我之間的關系:“唐虞之朝,同寅師師,相讓相親,視為一體,手足耳目,共為腹心之用,以成正大光明之業,不必出于己也。”?而糟糕的政治之根源正是因為“后世一體之學不明,人各有心,交構忿忌,上下爭馳于利以相圮軋,欲成一體之治,不可得矣”?。
故而,在王畿看來,為成就“一體之治”,作為見道明理、有擔當的社會個體,應該有如下見識:
竊念吾之一身,不論出處潛見,當以天下為己任……先師萬物一體之論,此其胚胎也。吾人欲為天地立心,必其能以天地之心為心;欲為生民立命,必其能以生民之命為命。今吾所謂心與命者,果安在乎?識得此體,方是上下與天地同流,宇宙內事皆己分內事,方是一體之實學,所謂大丈夫事,小根器者不足以當之。?
此段讀來令人躍然。王畿強調,社會成員不拘泥于小我的蠅營狗茍,而應該以“天下為己任”,以“天地之心”為己之心,以“生民之命”為己之命,把成就天下作為人生抱負。有如此心胸抱負,則無論出與處,或者說無論處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其念頭都在康濟天下:“出則發為經綸,思以兼善天下;處則蘊為康濟,思善其鄉,以先細民,未嘗無所事事。”?在這里,王畿之念比孟子所言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更進一步,“窮處鄉里”也應當為一鄉之民的良善生活貢獻智慧。若人具有這樣的“擔負世界之志”?,那么小我也就成為了大我,人也能夠立身天地之間。
王畿認為,個體要想真正做到“康濟天下”之事功,實現“萬物一體”的社會秩序,其要緊處在于破除自己的“意見”,以公心來處世,視人如己,視天下為一體。他說:
一鄉之善士以一鄉為家,一國之善士以一國為家,天下之善士以天下為家。其心愈公,則其善愈大。其所為善,乃心與人同,視之如一體,是所為公也。與天下為公,公已至大,但恐于見在天下起念,見識見上生大公。?
也就是說,士君子無論處在何種政治境遇中,無論能夠操持多大的政治空間,都應該都以“一體”的念頭來對待,以最大之公心來認識和分析其所接觸的人和事,乃至“天下為公”大境界。王畿也承認,人之“公心”在現實中是很難得的,現實中人,往往流于“意見”之私:
故吾人今日之病,莫大于意見。著于意,則不能靜以貞動;著于見,則不能虛以適變。不虛不靜,則不能空。意見者,道之賊也。?
“意見”有私,有私就有隔,“意見”會妨礙我們以“一體之仁”來理解人與世界的關系,因此要破除“意見”。而在王畿看來,要樹立“道,天下之公道;學,天下之公學”?之觀念,“萬物一體”的意識的培養才有可能,才能落實“學也者,以萬物為體者也”?的理想和擔當。
以“公心”處世,便可有一份扎實的社會擔當。因此,王畿自認須將有益之學“普散在世界上”,以承擔其社會責任。他說:
近來悟得這個意思,些子光明,須普散在世界上,方是明明德于天下,方是大盤局。始信得一體生生與萬物原是貫徹流通,無有間隔。故數時來,終日喜與朋友聚會,相觀相取,出頭擔當,更無躲閃畏忌,人情亦樂與相親。?
《大學》講“大學之道”,其要義之一就在于“明明德于天下”。也即說,自家所證成的“光明盛德”應推而廣之,為天下人所共知曉,方是“大學之道”。王畿這里將“萬物一體”于“大學之道”貫通起來,識得“萬物一體”,那么“明明德于天下”是順乎必然,而“明明德于天下”的過程中,則進一步確證了“萬物一體”的本然性。因此,王畿本人的講學事業就具有了崇高的意義,有了“萬物一體”、“明明德于天下”的大關懷于其中,而在這之中,王畿作為儒家學者的“擔負世界”之志也就得到了落實。
王畿把政治上的王霸之道同人心的誠偽聯系在一起考慮,這也是明代王學處理政治問題上的一個基本特質,即傾向于將各種外在事務都與主體的內在意志和情感關聯起來,通過以內釋外,所謂“徹上徹下”,從而實現“合外內之道”。
在王畿那里,歷史上的“王霸之辯”完全可以用心學理論來解釋。在他看來,所謂王道就是誠心,而霸道則是偽心,他說:
不急不緩,密符天度,是為王道,反之則為霸術。王霸之辯,存乎心之誠偽而已。誠則無事,偽則多事;誠則心逸而日休,偽則心勞而日拙。時非上古,今之為政者處于多事之沖,文檄之往來,薄書之盈積,勢有所不免。茍能以誠心出之,不為毀譽利害所動,隨其才之所能、力之所及,權其緩急,漸次料理,志日崇而業日廣,體常舒而事益辦。?
為政之人,若能誠心而不為身外之毀譽利害所動搖,從容淡定,張弛有序,則能成就王道之治。若以偽心,則麻煩不斷,勞心勞力,為政者只得以各種手段應對政事,以刑罰來控制秩序,其中不免會捉襟見肘。“政日擾,刑日煩,而治日遠。”?我們可以想見,為政之人若陷于毀譽利害的斤斤計較中,陷于用一個謊言來圓另一個謊言的時候,不得不用多種刑罰威嚇來控制百姓時,那么,其政事將難以為繼。
因此,在王畿看來,所謂“王道”就是因循心體之本來面貌,而心體之本然正是王學中一再強調的“良知”。所以王畿說:“如好好色,如惡惡臭,率其良知之自然而一無所作,是謂王道。”?也就是說“王道”在于聽憑良知的自然而然,“好好色”、“惡惡臭”都是人的自然本能,不是后天的虛偽造作,“無作則無起,而意自誠,正心修身,達之家國天下,一以貫之無遺也。大學之全功也”?。正是認識到“良知之自然”、“誠心”對于王道的前提性作用,故而王畿宣稱:
王霸誠偽之機,辨于此矣。圣賢之學惟自信得此及,是是非非,不從外來,故自信而是,斷然必行,雖遁世不見是而無悶,自信而非,斷然必不行,雖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如此方是毋自欺,方謂之王道,何等簡易直截!?
王畿把王霸之政治選擇歸于內在的心性誠偽,于是,王道政治的實現全在于自信良知、在于致良知而毋自欺。王畿曾對維揚知府唐順之(荊川)說:“若是真致良知,只宜虛心應物,使人人各得盡其情,能剛能柔,觸機而應,迎刃而解,更無些子攙入。”?也就是說,為政之人如真治良知,其治下之人就能各得其所。可見,思想史上復雜糾結的王霸之辯,到王畿這里顯得“簡易直截”,而“良知的傲慢”以及明代王學人士的良知樂觀主義也顯現無遺。
另外,在王畿看來,政治問題有其根本之處、機巧之處,根本在于良知學的興盛,而機巧在于人心的和暢。他說:“竊意治有大本,有大機。大本莫切于明圣學,大機莫切于和人心。”?“和人心”意味著悅服人心,即不以暴力或者權術壓服人心,這是符合“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之傳統儒家精神的。不僅如此,王畿還勸人效法先儒之道,恪守儒家王道政治倫理,他說:“子既為儒,還須祖述虞周,效法孔顏,共究良知宗旨,以篤父子,以嚴君臣,以親萬民,普濟天下,紹隆千圣之正傳。”?從家至國至天下,無一不是儒家的關懷所在,也無一不是良知的妙用。
王畿恪守王道政治倫理,但他對于王道政治的認識主要還是在先秦儒家之原始設想的范圍里:
予惟古者四民異業而同道,士以誦書博習,農以立穡務本,工以利益器用,商以貿遷有無。人人各安其分,即業以成學,不遷業以廢學,而道在其中……業者,隨吾日用之常以盡其當為之事,所謂素位而行,不愿乎外者也。?
上述論斷,大致不出先儒所述四民各安其分、各有所養的烏托邦設計。當然,正是儒家學者這種不厭其煩的宣教,儒家的政治理想才能被傳遞下來。不過,在王畿的陳述里,理想的王道政治中,“學”被放在了特殊的位置,人生事業都要圍繞“學”而展開。
“學”與“政”之糾纏是傳統士大夫人生軌跡中的絕大問題。在傳統士大夫的人生選擇中,往往會有“出”、“處”之困惑。“士君子立身天地間,惟出與處而已。”?“出”指出仕為官建功立業,“處”則意味著在鄉為民耕讀傳家。無論是主動的和被動的“出仕”,士大夫們總是希望以所學來為社會治理作出貢獻,而一旦歸隱山林或者仕途失意,“學”也就成了他們最好的寄托。因此,不管是朱熹的“得君行道”還是王學的“得民行道”?,如何解決“學”與“政”之間的張力,往往會成為儒家知識分子人生中的一個問題。我們知道,王畿一生極短的時間入仕,在個人人生的道路上,王畿并沒有過多地糾纏于“政”與“學”的權衡考量,他說“吾人今人講學,先要一切世情淡得下,此是吾人立定腳跟第一義”?,表示要將個人的功名利祿放下,才可真正的講學事業。王畿這種輕松灑脫,與王畿在理論上認識到“政學合一”有很大的關系。
對于個體人生道路來說,王畿認為學術之事要重于事功,“蓋學術既明,一切事功特其余事。而即事功為學術,何啻千里”??正是相信學術重于事功,所以王畿一生講學不輟,絕少直接干預政事,時人周汝登說:“龍溪嘗謂天下無不可與之人,所至接引無倦色,自兩都、吳、楚、閩、粵,皆有講舍,江、浙尤為盛,會常數百人。龍溪年八十,猶不廢出游。”?而黃宗羲記述王畿的講學生涯道:“居林下四十年,無時不講學,自兩都及吳楚閩越江浙,皆有講舍,莫不以先生為宗盟。”?可見,王畿的人生軌跡是符合其對“學”之理解的,而且,從效果上看,王畿確實通過講學收獲了一片認同,以至于常有“數百人”聽其講會,后學李贄也曾認其為“圣代儒宗,人天法眼;白玉無瑕,黃金百煉”?。
王畿講“學”,一方面認為學術之明的重要性要甚于事功,另一方面又強調“學”的目的和歸宿還是在社會事務上。他說:“儒者之學,務為經世,學不足以經世,非儒也。”?自孔子立教垂范以來,儒學一直指向世事,對現實問題的關切構成了儒家學說的基本問題意識,王畿此論乃儒門立場的反復強調之說,但也表明了王畿論“學”之目的還是在于經邦濟世。
王畿的所謂“學”不離陽明的“良知”之學,因此在論及“學”與“政”的關系時,王畿大講良知的重要意義,并進而得出“政學合一”的基本認識?,他認為:
良知不學不慮,百姓日用同于圣人之成能,是非之則也。良知致,則好惡公而刑罰當,學也而政在其中矣。《大學》之道,自誠意以至于平天下,好惡盡之矣。“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意之誠也。好惡無所作,心之正也。無作則無僻矣,身之修也。好惡公于家,則為家齊,公于國與天下,則為國治而天下平,政也而學在其中矣。?
在他看來,人能夠致良知,就能夠清楚明白地進行賞善罰惡;國治天下平,也就意味著良知之學得以大明。前者意味著精于“學”會帶來良好的政治效果,后者意味良好政治的實現伴隨著正心之學、良知之學的展開。當然,致良知、正心是良好政治的起點,而良好政治實現的過程同時也是“心學”展開的過程。
政與學除了在邏輯上能實現合一之外,對于政治人物來講,在政治行動時也要將“學”貫于始終,“君子之行其政也,其必由學乎……三代之時,其學明,故政一而化溥,舉之有宗,達之有機”?。也由于有如此觀念,王畿才會在與抗倭名將戚繼光(南塘)的通信中勸其“論學”:“兵革百萬之中,不忘論學,從一念上討生死,可謂知所用力矣。”[51]兵者乃國家要害,王畿以論學來勸統兵之將從“念頭上”尋求生死之道,可見其用意在于期望以“學”貫通軍政要事。
王畿的“政學合一”論,于“學”而言,強調“學”必須有政治的追求和關懷;于“政”而言,強調“政”應該是“學”的深入和落實。我們認為,“政學合一”之思想,寄托了儒家知識分子以學入世的情懷,道盡了儒家學者心懷天下、學以致用的胸臆,同時表達了儒者對擁有政治資源的為政者的良好期望。
注釋
①?黃宗羲:《明儒學案·浙中王門學案二》,中華書局,1985年,第240、238頁。②王畿:《東游會語》,《王畿集》卷四,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88頁。以下僅注書名。③⑤王畿:《三山麗澤錄》,《王畿集》卷一,第10頁。④王畿:《致知議略》,《王畿集》卷六,第130頁。⑥⑨王畿:《聞講書院會語》,《王畿集》卷一,第6頁。⑦彭國翔:《良知學的展開——王龍溪與中晚明的陽明學》,三聯書店,2005年,第168—169頁。⑧?王畿:《〈大學〉首章解義》,《王畿集》卷八,第177、175 頁。⑩?王畿:《書見羅卷兼贈思默》,《王畿集》卷十六,第472、474 頁。?王畿:《桐川會約》,《王畿集》卷二,第 51—52 頁。?王畿:《與潘笠江》,《王畿集》卷九,第215 頁。?對此,楊國榮在《王學通論》中曾指出,王畿“把先天之知加以凝固化、絕對化,并無條件地(抽象地)夸大其作用……內在地蘊含著非理性主義的契機。”楊國榮:《王學通論》,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90頁。?王畿:《復揚堂會語》,《王畿集》卷一,第8頁。?王陽明:《傳習錄》中,《王陽明全集》卷二,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80頁。?王畿:《與殷秋溟》,《王畿集》卷十二,第307 頁。?《論語·憲問》。???王畿:《與陶念齋》,《王畿集》卷九,第 224、224、223 頁。?王畿:《書同心冊卷》,《王畿集》卷五,第 123 頁。??王畿:《蓬萊會籍申約》,《王畿集》卷五,第103 頁。?《孟子·盡心上》。?王畿:《留都會紀》,《王畿集》卷四,第90頁。?王畿:《懷玉書院會語》,《王畿集》卷二,第40頁。?王畿:《宛陵觀復樓唔語》,《王畿集》卷三,第 56 頁。?王畿:《答劉凝齋》,《王畿集》卷十一,第 273 頁。?王畿:《起俗膚言后序》,《王畿集》卷十一,第358 頁。?王畿:《答中淮吳子問》,《王畿集》卷三,第 71 頁。??王畿:《起俗俗言后序》,《王畿集》卷十三,第358 頁。??王畿:《慈湖精舍會語》,《王畿集》卷五,第113頁。?王畿:《答退齋林子問》,《王畿集》卷四,第 83頁。?王畿:《維揚唔語》,《王畿集》卷一,第 7 頁。?《論語·為政》。?王畿:《答五臺陸子問》,《王畿集》卷六,第 149 頁。?王畿:《書太平九龍籍》,《王畿集》卷七,第172—173頁。?余英時:《宋明理學與政治文化》,吉林出版集團,2008年。?王畿:《沖元會記》,《王畿集》卷一,第4頁。?王畿:《答鄒東廓》,《王畿集》卷九,第201 頁。?周汝登:《王畿傳》,《王畿集》附錄,第 836 頁。?李贄:《王龍溪先生告文》,《焚書》卷三,中華書局,2009年,第121頁。?王畿:《王瑤湖文集序》,《王畿集》卷十三,第350頁。?吳震認為,王畿此論在于說明致良知是“政學合一“的理論前提,“只要良知致,則學與政自然合一。”吳震:《陽明后學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33頁。本文認同此觀點,進而認為致良知是“政學合一”的根本所在,而良知“學”對于“政”又具有邏輯起點的意義。?王畿:《政學合一說》,《王畿集》卷八,第 195—196頁。[51]王畿:《與戚南塘》,《王畿集》卷十一,第303頁。
B248
A
1003—0751(2011)03—0161—05
2010—12—08
本文系上海市教委創新項目《政治哲學視域中的明代王學研究》(09YS60)的階段性成果,并得到上海大學“211工程”第三期建設項目《轉型期中國民間的文化生態》資助。
朱承,男,上海大學哲學系副教授(上海 200444)。
責任編輯:涵 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