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水英
(凱里學院 人文學院,貴州 凱里 556011)
從《文苑英華》對庾信詩歌的選錄看宋初詩教特征
何水英
(凱里學院 人文學院,貴州 凱里 556011)
《文苑英華》選詩以教化為目的,其選錄的庾信詩歌明顯的特點是以唱和形式為主,艷詩入選,而詠懷類不錄。這種選詩后面透露出北宋初期倡導“頌”主題、“忠”觀念以及追求恬然安逸心態的詩教意識,從不同角度渲染出北宋王朝的太平氣象,體現出宋初詩教對詩“美刺”功能中“美”的注重。
《文苑英華》;庾信;選錄;詩教
五代儒學式微,士人節操觀念淡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北宋政權建立后,偃武右文,興學尊儒,“藝祖造宋,首崇經術,加重儒生,列圣相承”(魏了翁《鶴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三十八),“太宗崇尚儒術,聽政之暇,觀書為樂,殆至宵分,手不釋卷”(范祖禹《帝學》卷三)。《文苑英華》在儒家意識指導下編纂而成的,對文學的價值觀亦與正統史家類似,即發揮文教功能。宋太宗下令編纂幾部大書時,曾說:“王者雖以武功克定,終需用文德致治。朕每退朝,不廢觀書,意欲酌前代成敗而行之,以盡損益也” (李攸《宋朝事實·圣學》)。《文苑英華》編纂期間的雍熙元年,又言“夫教化之本,治亂之源,茍無書籍,何以取法?”(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五)將書籍視為教化之本,意欲以儒家文化匡正五代澆漓之風。正是出于教化目的,宋太宗在修書用人上是有所選擇的。在詩歌編選上,宋太宗選擇致力于儒學復興的宋初名儒楊徽之,“以徽之精于風雅,分命編詩,為百八十卷”(《宋史·楊徽之傳》)。
《文苑英華》既為北宋王朝文教政策的產物,《文苑英華》所選作品皆太宗命館閣文臣“閱前代文章,撮其精要”[1]而成。楊徽之編選詩歌主要也就是為世人提供詩歌創作和學習的范本,發揮詩教功能,為“以文德致治”(李攸《宋朝事實·圣學》)的政治目的服務。《文苑英華》編成之后,“帝覽之稱善,詔褒諭以書付史館”(《玉海》卷五十四),從宋太宗對編纂的人選以及編纂成書的態度可見,宋太宗對于《文苑英華》詩選的欣賞。楊億《故翰林侍讀學士楊公行狀》也以“非風雅之言,未嘗取也”評價《文苑英華》詩。這種以示范來推廣文化知識達到教化目的的方式與北宋初期政治上振興儒學的策略一致。端拱初,楊徽之曾上書宋太宗:自陛下嗣統鴻圖,闡揚文治,廢墜修舉,儒學響臻,乃至周巖野以聘隱淪,盛科選以來才彥,取士之道,亦已至矣。然擅文章者多超遷,明經業者罕殊用,向非振舉,曷勸專勤,師法不傳,祖述安在!且京師四方之會,太學首善之地。今五經博士,并闕其員,非所以崇教化、獎人材、繇內及外之道也。伏望浚發明詔,博求通經之士,簡之朝著,拔自草萊,增置員數,分教胄子,隨其所業,授以本官,廩稍且優,旌別斯在。淹貫之士,既蒙厚賞,則天下善類知所勸矣,無使唐、漢專稱得人[2]。
楊徽之認為朝廷通過博求、重用、厚待通經之士,實質上就是樹立榜樣,風范天下,最終達到“淹貫之士,既蒙厚賞,則天下善類知所勸矣”的教化目的。這一建議得到宋太宗的首肯和采納,“太宗嘉納之”(《宋史·楊徽之傳》)。
《文苑英華》以詩歌教化為目的,那么在詩歌選錄過程中,編纂者也會以詩教觀貫穿其中。庾信為六朝文學集大成者,對后人影響很大。《文苑英華》收錄庾信作品2 1 8篇,是南北朝收錄作品最多者,其中詩歌有7 9篇。庾信詩選內容豐富,總體而言有三個明顯特點。
《文苑英華》選錄庾信唱和形式的詩歌較多,與帝王、諸王唱和的詩歌收錄2 4首,主要唱和對象為梁簡文帝、梁元帝和趙王宇文招,如《奉和泛江》、《奉和山池》、《奉和同奉寺浮圖詩》《和詠舞詩》,均和梁簡文帝詩。《燕歌行》,梁元帝及諸文士并和。《奉和趙王西京路春旦》、《奉和趙王隱士》等與趙王宇文招唱和。與同僚友人之間如宇文昶、周弘正、劉義同等的酬唱贈答以及宴飲之作有2 2首。《文苑英華》所收庾信唱和形式的詩,多重聲律詞藻,傾向消遣娛樂,適應宮廷的趣味,整體呈現出閑適優雅的生活姿態。
《周書·王褒庾信傳》云庾信“文并綺艷”,這種特點在庾信的宮體詩作上最為明顯,而且影響深刻。庾信在南朝時,“父子東宮,出入禁闥,恩禮莫與比隆。既文并綺艷,故世號為徐、庾體焉。當時后進,競相模范,每有一文,都下莫不傳誦”(《北史·文苑》)。這一時期創作的不少詩作入北后,北朝人學習庾信蔚然成風,“才子詞人,莫不師教”,宇文逌贊其文集“方當貽范搢紳,懸諸日月焉”(宇文逌《庾信集序》)。“輕艷”詩風也成時人對詩的學習和批評的準的,趙僭王招,“學庾信體,詞多輕艷”(《周書·趙僣王招傳)。“瑾次子令則,性好篇章,兼解音律,文多輕艷,為時人所傳。”(《周書·唐謹傳》)《文苑英華》選錄庾信的《詠舞應令》、《和趙王看妓》、《奉和趙王美人春日》等詩屬于此類風格,詩歌以艷情為內容,雕琢蔓藻,追求形式技巧。
庾信詩風有綺艷一面,也有清新老成一面。張溥評價庾信云:“史評庾詩綺艷,杜工部又稱其清新老成,此六字者,詩家難兼,子山備之。”這評價頗為中肯。《文苑英華》對庾信清新老成一類的詩作也有選錄,如《晚秋詩》、《梅花詩》清新典雅,《傷王司徒褒》、《和王少保遙傷周處士》情感濃烈,《和趙王送峽中軍師》雄健蒼涼,這些詩作較多地反映出詩人的個體生活,感情誠摯。而最能體現老成特點的詩作是庾信后期書寫鄉關之思、亡國之痛、羈旅之苦等內容的詠懷類詩作,這類詩歌對社會現實的反映以及對生命的體驗更為深刻,但是《文苑英華》對此選錄很少,僅見《重別周尚書》和《贈司寇淮南公》,詩中隱約閃現南歸愿望,而集中體現這種思想的詩作如《擬詠懷》二十七首、《和張侍中述懷》、《奉和永豐殿下言志十首》、《率爾成詠》、《慨然成永》等都不錄。
平定混戰分裂的五代,北宋一統天下。受時局及詩學本身發展的影響,北宋初期的詩教觀念形成了自己的特點。《文苑英華》庾信詩選這三個特點的形成與北宋初期詩教觀念影響密不可分,折射出北宋初期的詩教特征,以下試分析之。
1.對庾信唱和詩的欣賞——“頌揚”主題的倡導
《文苑英華》選錄庾信唱和形式的詩歌較多,這些詩歌或與帝王、諸王唱和,或與同僚友人吟唱,詩中營造出閑適優雅的生活和太平氣象。庾信此類唱和形式的詩歌占到所錄詩歌的五分之三,體現出北宋文臣對庾信詩唱和形式的偏好,這種偏好正與宋初王朝對于歌頌北宋太平盛世的心理需要契合。
北宋平定五代戰亂,與前代相比,君王自然有一統天下的勝利喜悅與優越感,對頌揚北宋王朝的心理渴望也隨之增強。“太祖嘗顧近侍曰:‘五代干戈之際,猶有詩人。今太平日久,豈無之也!’”(《詩話總龜》卷一二)此處太祖還只是隱約透出對頌揚的期待,宋太宗時期對于“頌揚”則公開歡迎,吳處厚《青箱雜記》卷二云:“五代之際,天下剖裂,太祖啟運,雖則下西川,平嶺表,收江南,而吳越、荊、閩納籍歸覲,然猶有河東未殄。其后太宗再駕乃始克之,國內自此一統,故因御試進士,乃以‘六合為家’,帝覽之大悅,遂擢為第一人”。在此背景下,宋初君王大興宴賞酬唱活動,展現君臣其樂融融的太平氣象。宋太祖時兩制詞臣參與宮廷曲宴,宋太宗時外制詞臣即知制誥也參加,擴大了參與人員范圍,游宴賦詩活動也增多。
由于宮廷宴集唱和群體是以君王為中心,詩詞內容傾向也多以統治者的喜好為轉移,宋朝君王對稱頌的渴望也決定了北宋文學基調也以頌揚為主,多展現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詩話總龜》記載宋太宗與臣子的詩歌唱和情形,如:李文正昉,太祖在周朝已知其姓,及即位,用以為相。嘗語文正曰:“卿在周朝,未曾傾陷人,可謂善人君子。”故太宗遇之亦厚。年老罷相,每內宴,必先赴坐。嘗獻詩曰:“微臣自愧頭如雪,也向鈞天侍玉皇。”太宗和之以賜,曰:“珍重老臣純不已,我慚寡昧繼三皇”,為時之美傳[4]1-2。
李昉獻詩感激皇恩厚遇,太宗稱贊其心志之純。君臣唱和活動,一般都以君王為主,故而產生很多應制詩。而宋太宗主動和詩相賜,尤見其欣喜之情。又如:蘇易簡在翰林,太宗一日召對,賜酒,甚歡暢,曰:“君臣千載遇”。蘇應聲曰:“忠孝一生心。”太宗大悅,以所御金器盡席賜之[4]2。
蘇簡易以詩表述忠心,換來宋太宗的大悅,將所用金器盡席賜予。又如:太宗收并門,凱旋日,范杲叩回鑾進詩曰:“千里版圖來浙右,一聲金鼓下河東”,賜一官[4]35。
范杲進詩慶賀宋太宗軍事勝利,輕易獲得一官。再如:太宗留意藝文,好篇詠。淳化中,春日苑中有賞花釣魚小宴,宰相至三館畢預坐。咸命賦詩,中字為韻,上覽以第優劣。時姚鉉詩先成,曰:“上苑煙花迥不同,漢皇何必幸回中!花枝冷濺昭陽雨,釣線斜牽太液風。綺萼惹衣朱檻近,錦鱗隨手玉波空。小臣侍宴驚凡目,知是蓬萊第幾宮”,賜白金百兩,時輩榮之,以比奪袍賜花等故事[4]37。
姚鉉以一首稱頌皇宮氣勢壯闊的詩,換得錢財和榮譽。臣子們僅憑一首詩得到宋太宗的重賞,與其說是太宗對他們的作詩才能的肯定,倒不如說是對他們揣測和迎合君王心理之術的肯定。北宋君臣相互唱和稱贊,成為一時之盛,其無外乎彰顯宋朝政局的喜慶祥和,也正如宋太宗所謂:“春風暄和,萬物暢茂,四方無事,朕以天下之樂為樂,宜令侍從詞臣各賦詩”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五)。《文苑英華》選錄庾信的唱和之詩的后面,高揚的是整個宋初王朝的頌揚主題。
選本對作家作品的選錄反映出編纂者的批評態度,庾信后期的詠懷詩作以抒發鄉關之思、亡國之痛、羈旅之苦等為主要內容,其對社會的關懷程度以及情感深沉度都遠遠超過了他的綺艷詩作,筆調老成,備受贊譽。按理,這類詩作更發揮針砭現實的社會功用,而以教化為目的的《文苑英華》對于庾信這類詠懷詩作幾乎都不選,從中可以透視出宋初詩教的特征。
《文苑英華》詩卷編纂者楊徽之,本傳記載:“徽之幼刻苦為學,邑人江文蔚善賦,江為能詩,徽之與之游從,遂與齊名。嘗肄業于潯陽廬山,時李氏據有江表,乃潛服至汴、洛,以文投竇儀、王樸,深賞遇之”(《宋史·楊徽之傳》)。由南入北,受到周世宗的賞識,先后任秘書省校書郎、集賢校理、著作佐郎、右拾遺,成為皇帝近臣。曾經上言周世宗解除趙匡胤的兵權,以免留下禍患。此事影響了他的入宋仕途,在宋太祖時并不被重用,而且還差點遭來殺身之禍,“右拾遺浦城楊徽之,亦嘗言于世宗,以為上有人望,不宜典禁兵。上即位,將因事誅之,皇弟光義曰:‘此周室忠臣也,不宜深罪。’于是亦出為天興令” (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宋太宗評價其為“徽之儒雅,操履無玷”(《宋史·楊徽之傳》),予以重任。楊徽之“周旋累朝,名節保于終”(楊億故翰林侍讀學士楊公行狀》),南宋的理學家真德秀用“忠”揭示了楊徽之能夠如此這般的要術,“公之忠于所事如此,以之事人何往而非忠”(真德秀《楊文莊公書堂記》)。
楊徽之的“忠”并不是忠于某一君王的殉道式的忠誠,而是忠于自我價值的實現。楊徽之為建州譜成人,屬于南唐李氏政權管轄,他覺得后周更有利于自己建立功業便決定去后周。從福建到開封,路途遙遠,而且南唐與其他政權“贄幣不同,邊關甚急”,楊徽之“杖策徑去,潛伏間行”(楊億《故翰林侍讀學士楊公行狀》)到了后周,可謂決心之大。在后周,他是以忠臣揚名的,也差點因為這個“忠”而被宋太祖殺掉,忠于周朝主子的人被殺掉當然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宋太宗救他,理由也竟然是這個“忠”字,并且后來重用他,政治地位顯赫。兩者態度不一,實際上宋太祖看見的是楊徽之“忠”周,這個“忠”在他看來是歸于舊朝的固定性。而宋太宗看到的是楊徽之“忠君”的變動性。后來也證明宋太宗的判斷是對的,楊徽之成了他復興儒學的得力助手。楊徽之的人生價值中多少有些“士為知己者死”的意味,他給宋太宗的獻詩“十年流落今何幸,叨遇君王問姓名”,并不僅僅是頌諛之詞,也有對于宋太宗的器重發自內心的感恩之情。庾信在侯景之亂和江陵之變后,遭受國家淪喪、家破人亡的慘痛,又被迫入仕北朝。庾信雖為羈留之臣,但是受到北朝厚遇,身居高位,“高官美宦,有踰舊國”[5],身在北朝,享受厚祿,而寫亡國之痛、鄉關之思,依楊徽之的人生價值觀來看,或許并不值得贊賞。
唐安史之亂后,儒學傳統價值觀念瓦解,五代士風日下,節操觀念淡薄。北宋政權建立,不少舊臣轉入新王朝,百姓也面臨著由舊入新的生活轉變。如何穩定人心也是北宋王朝面臨的一個問題。楊徽之為宋太宗重臣,為以儒學思想匡正五代遺留的世風做了很大貢獻,從選詩中也不難看出他倡導忠于新王朝的良苦用心。
在對待庾信綺艷詩風的態度上,隋唐文臣鑒于政治風教目的考慮,對其進行否定。如隋李鄂認為“屬文之家,體尚輕薄”,“公私文翰,并宜實錄”(《隋書·李諤傳》)。唐初重視文學為政教服務的作用,對庾信也予以否定態度,如令狐德棻論庾信:然則子山之文,發源于宋末,盛行于梁季。其體以淫放為本,其詞以輕險為宗。故能夸目侈于紅紫,蕩心逾于鄭、衛。昔楊子云有言:“詩人之賦,麗以則;詞人之賦,麗以淫。”若以庾氏方之,斯又詞賦之罪人也[6]。
只因庾信詩詞風格的艷麗,便將庾信視為辭賦罪人。又如魏征的評論:簡文、湘東,啟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揚鑣。其意淺而繁,其文匿而彩,詞尚輕險,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聽,蓋亦亡國之音乎[7]!
更是以亡國之音對庾信全盤否定。北宋初期,與隋唐初期在政治上頗為相似,都經歷戰亂,面對前代文學的繼承問題和處理政治與文學關系問題,都主張文教。而在庾信綺艷詩歌的態度上,宋初文臣表現得很溫和。他們沒有如隋唐批評者那樣激烈反對,反而以選取詩歌精華的方式認可了這一詩風,將綺艷詩風納入教化范疇。
艷詩被認為是亡國之詞而嚴厲批評,實質上是指責艷詩創作助長了統治者的享樂追求。而在北宋初期,統治者恰恰利用了“享樂”來穩定政權。北宋建國之初,宋太祖“杯酒釋兵權”就勸石守信等:“人生如白駒過隙,所為好富貴者,不過欲多積金錢,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耳。卿等何不釋去兵權,出守大籓,擇便好田宅市之,為子孫立永遠之業,多致歌兒舞女,日飲酒相歡,以終其天年”(李燾《續資治通鑒》卷二)。其后繼者繼續這種政策,王瑩《群書類編故事》卷九云:“真宗臨御歲久,中外無虞。與群臣燕語,或勸以聲妓自娛”。目的是鼓勵士人以“享樂”來消解內心的不滿情緒,以此來減少和遏制來自于國人的危機,實際上也就是利用“享樂”的心理干預功能,來鞏固政治統治。而詩歌同樣具備這種心理干預功能,這一點北宋統治集團也有明確認識。《文苑英華》編撰者之一徐鉉言對詩歌本質的認識是“詩之旨遠矣,詩之用大矣。先王所以通政教,察風俗,故有采詩之官,陳詩之職,陳情上達,王澤下流。及斯道之不行也,猶足以吟詠性情,黻藻其身,非茍而已矣”(《徐騎省集》卷八十),此中闡述了詩歌“通政教,察風俗”的政治功能和“吟詠性情,黻藻其身”的心理功能。這兩種功能并存,只是在不同的環境下呈現的傾向性不同。庾信艷詩呈現出對富貴生活的欣賞和滿足,怡然自得。例如庾信《舞應令》:洞房花燭明,燕余雙舞輕。頓履隨疎節,低鬟逐上聲。伴轉行初進,衫飄曲未成。鸞回鏡欲滿,鶴顧市應傾。已曾天上學,詎是世中生[8]。
全詩從細仔描繪舞女舞姿、裝束,突出其美。若非有自適怡然的心態,何有此鶯歌燕舞之下的賞心悅目?《文苑英華》對此類詩歌的選錄,是宋初統治階層以“樂”治世心理的反映,最終目的也就是企圖達到安頓人心的“黻藻其身”效果。當然過度享樂勢必會影響政治統治,這一點宋太宗也是很警惕的。如端拱二年(989)太宗與臣下對后唐莊宗怠政進行批判,太宗所謂:“勤政即能感召和氣。如后唐莊宗不恤國事,惟務敗游,動經俠旬,大傷苗稼,及還乃降救鐲放租賦,此甚不君也”。樞密副使張宏奏稱:“莊宗不獨如此,尤惑于音樂。縱酒白悠,樂籍之中獲典郡者數人。”太宗說:“譏人君節儉為宗,仁恕為念。”[9]試圖振興儒學的北宋政權也不可能如梁陳時期那樣全力提倡艷詩,而是保持了謹慎態度,故而庾信艷詩選錄得不多。
楊徽之選詩極為認真謹慎,“孜孜探掇,矻矻服勤,非風雅之言,未嘗取也”(楊億《故翰林侍讀學士楊公行狀》。從楊徽之“孜孜探掇,矻矻服勤”的選詩態度以及《文苑英華》編纂完成之后“帝覽之稱善”(《玉海》卷五十四)的表態來看,庾信入選《文苑英華》的詩作應該是北宋君臣認為能夠發揮詩教功能的詩作。
所謂詩教,《毛詩序》言: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發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10]。
詩教認為政治興衰可以通過詩歌反映,有什么樣的政治就有什么樣的詩歌。君王可以通過考察詩歌,了解民生國情,推行有效的治國之道來“正得失”。反之,因為詩歌有“動天地,感鬼神”的強大心理影響力,可以通過感動人的內心來影響人的行為,“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維護社會有序性。此處,《毛詩序》以“后妃之德”、治世之音以及亂世、亡國之音的區分指出詩歌既有“美”即頌揚的功能,也有“刺”即諷喻功能。這種強調詩歌政治功用的教化特點影響至深,且偏向發揮詩歌“刺”的功能。從梁代裴子野的復古主義到中唐白居易的“新樂府”運動至晚唐皮日休、陸龜蒙等人的現實批判都如此。而從《文苑英華》對庾信詩歌的選錄特點來看,庾信唱和形式的詩歌,尤其是君臣之間的應制酬唱基本上以稱頌為主。綺艷詩作也是因為其內容單薄、關注社會現實較少,遭人病垢。而庾信的詠懷類“老成”之作,對社會關注度明顯增強,指摘時政,傾吐心聲,具有強烈的社會批判性,《文苑英華》并未選錄。北宋文臣的這種選錄態度很明顯體現出詩歌“美”的教化功能。選錄庾信詩歌唱和形式之下展現的是太平氣象,綺艷詩作之中透出的是自適心態,詠懷詩不選錄后面表白的是節操觀念,這些無疑都從不同角度渲染出北宋王朝“天下無事”的明君之治。而這些詩歌范本推行開來,也就是將詩歌的美化功能發揚光大,形成“治世之音安以樂”的局面。
[1]王應麟.玉海[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1022.
[2]脫脫,等.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9867-9868.
[3]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題辭[M].殷孟倫,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290.
[4]阮閱.詩話總龜:前集[M].周本淳,校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
[5]庾信.庾子山集注[M].倪璠,注.許逸民,校點.北京:中華書局,1980:61.
[6]令狐德棻.周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1:744.
[7]魏征.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3:1730.
[8]李昉.文苑英華[M].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66:1059.
[9]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368.
[10]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63.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Poetic Teaching during the Earlier Song Dynasty Based on Yuxin’s Poems Selected into Wenyuan Yinghua
He Shuiying
(School of Arts,Kaili University,Kaili 556011,China)
The purpose ofselecting poems into Wenyuan Yinghua is to educate readers.Yuxin’s poems selected into this book are mainly characterized in eulogizing form,with amorous poems being selected and poems revealing poet’s heart not being selected.This criterion of selecting poems implies the theme of eulogizing,the notion of royalty and the poetic educating consciousness of pursuing a restful and comfortable mental state,which was advocated duringthe Earlier SongDynasty.And it thus renders the peace and prosperityof the Earlier SongDynastyand reflects the importance attached tothe eulogizingin the Earlier SongDynasty,which is the opposite ofmocking.
Wenyuan Yinghua;Yuxin;selection;poetic education
I207.22
A
1673-8535(2011)04-0062-06
2011-05-23
凱里學院博士專項課題(BS201006);貴州省教育廳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10ZC099)
何水英(1978-),女,湖南江永人,凱里學院講師,文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高 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