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譯外國文學在《中圖法》中的歸類問題

黃 珊 黃忠順

（東莞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圖書館，廣東東莞523808）

漢譯外國文學在《中圖法》中的歸類問題

黃 珊 黃忠順

（東莞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圖書館，廣東東莞523808）

《中圖法》關(guān)于漢譯外國文學作品的歸類將差異極大的漢譯外國文學與其原語文學混為一談。漢譯外國文學是一個龐大的文獻系列，并從中國文學中逐漸獨立出來，在《中圖法》中宜另立“漢譯外國文學”類。

《中圖法》；漢譯外國文學；歸類

漢譯外國文學作品，按照《中國圖書館分類法》（簡稱《中圖法》）的分類，應(yīng)依照其原創(chuàng)者國籍歸入到“各國文學”的相應(yīng)位置，比如，俄國詩人普希金在1823～1830年間寫作的ЕВГЕНИЙОНЕГИН，無論是查良錚據(jù)英譯本翻譯的《歐根·奧涅金》，還是智量據(jù)俄文本翻譯的《葉甫蓋尼·奧涅金》，都歸入到“俄國文學”的位置；而冰心據(jù)印度作家泰戈爾1912年出版的英文詩集Gitanjali翻譯的《吉檀迦利》，則歸入到“印度文學”的位置。這樣一種分類，自《中圖法》1975年出版以來，雖歷經(jīng)三次修訂，一直未有變動，也未遭質(zhì)疑。也就是說，它已經(jīng)成為圖書編目員的常識。

“俄國文學”、“印度文學”等各國文學不是中國總體文學中翻譯文學的國別，在《中圖法》中它們與“中國文學”在邏輯上被理解為并列關(guān)系。這種邏輯關(guān)系意味著這樣一種認識：翻譯文學等于其原語文學。可以說，這是我國大眾普遍存在的日常意識，但這種意識是一種錯覺。也就是說，《中圖法》的這一分類是建立在日常意識的錯覺基礎(chǔ)上的。

一、漢譯外國文學對異質(zhì)文化的理解發(fā)生變異

在日常意識的錯覺中被混為一談的漢譯外國文學與原語文學，其實差距很大。

由于每一部外國文學原作被選定為翻譯的對象及其翻譯的過程，實際上都是兩種文化的雙向?qū)υ捄碗p向理解過程。作為中國譯者①自近代自覺翻譯外國文學始，漢譯外國文學作品的譯者幾乎全是中國譯者，即使偶有外國人參與進來，主筆仍然是國人。就世界文化交流史來看，成功的有影響的文學翻譯家，基本上都是將外語文學作品翻譯成母語者，鮮有將母語文學作品翻譯成外語者。，他不可能脫離自己的文化語境和文學語境去理解它，這是由他的文化身份決定的。這種身份決定了翻譯者總是只能用自己的文化視野與文學傳統(tǒng)去理解和翻譯這些異域文學作品。經(jīng)過一番文化理解性翻譯之后，因不同文化的阻隔，會發(fā)生很大的變異。這種變異，由于我們處在母語文化的背景之下，通常看得不甚清晰，往往被忽略；但被譯國的人們在自己的文化背景下，則能鮮明地感受到自己的作品在異國文化移譯中的異化。所以，只要看一看我們熟悉的漢語文學作品在他國異語移譯理解中的際遇，對這種異化就會有強烈感受。

比如，在英國著名漢學家霍克思（David Hawkes）翻譯的英譯本《紅樓夢》中，為了使英語讀者能夠跨越文化阻隔，譯者進行了許多文化轉(zhuǎn)換。一個突出的例子是關(guān)于女主人公林黛玉的譯文處理。林黛玉的住處是瀟湘館。瀟湘館這個名稱有著濃厚的中國文化韻味，那淚痕斑斑的瀟竹，既預示著林黛玉的秉性和坎坷的愛情悲劇結(jié)局，也隱含著舜帝二妃哀悼舜帝蒼梧之死的哀婉優(yōu)美的中國神話元素。這一名稱因此提升和強化了林黛玉形象的神韻，就像肖像畫的背景一樣構(gòu)成林黛玉形象不可分割的部分。對于這樣一個重要名稱，霍克思的處理方式是，把“瀟湘館”譯成了Naiad’s House。Naiad是希臘神話中的水泉女神，住在河流、湖泊和泉水中。據(jù)《不列顛百科全書》的描繪，她是一個美麗、快活和仁慈的仙女。和其他仙女一樣，她們雖然不能長生不老，但壽命極長。霍克思既然對瀟湘館做了這樣的轉(zhuǎn)換，就只好把林黛玉的綽號“瀟湘妃子”譯成River Queen。于是，終日憂傷灑淚的瀟湘妃子就在這種文化轉(zhuǎn)譯中變成了面目全非的快活仁慈的水底女神了。［1］

千萬不要以為這是一種隨心所欲，霍克思的譯本傾注了他十余年的心血，堪比曹雪芹披閱十載創(chuàng)作《紅樓夢》。它是西方世界公認的中國名著最優(yōu)秀的英譯本。與之形成對照的是中國著名翻譯家楊憲益與屬于英國文化血統(tǒng)的戴乃迭合譯的英譯本《紅樓夢》。這個譯本在中國人的眼中以嚴謹精良著稱。它不像霍克思那樣致力于文化的轉(zhuǎn)譯，而是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中國文化意象，其結(jié)果是它在西方文化世界里根本就無法流通，既不能得到專業(yè)讀者的認同，更不能走進大眾讀者。后來戴乃迭說：“我恐怕我們的譯本不過是一個逐字對照文本。”“逐字對照文本”，戴乃迭的英文原文是“crib”，是指“為外語學習者準備的逐字翻譯本”［2］。這就是說，沒有經(jīng)過文化轉(zhuǎn)譯的文學作品稱不上真正的翻譯文學。

如果說霍克思的例子揭示的還只是不同文化在顯意識層面的轉(zhuǎn)換，而在差異極大的文化翻譯中，由譯者文化身份先在決定的文化與文學傳統(tǒng)語境中的理解局限制約的無意識層面轉(zhuǎn)換所導致的翻譯異化，則常常更令人驚訝。這里也舉一個例子：

英文版《金庸選集》出版后，美國暢銷小說評論家阿爾·蒂爾為了讓人們更好地理解這套小說集，發(fā)表過一篇較長的文章對這部英文版金庸作品進行介紹。其中比比皆是的無意識文化理解異化能讓我們的金庸迷們瞠目結(jié)舌。請看他理解中的《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反映了中國古代同性戀者的悲慘遭遇。

第一個同性戀者為了保護他的同性戀對象而被殺死。另外兩個更加可憐，因為還沒有找到同性戀的對象，但作者強烈暗示，他們最終將發(fā)展成為與第一位同性戀者一樣的人，也就是說，他們最終將成為同性戀這是毫無疑問的。這三個人有一個共同特征，即都是自愿通過外科手術(shù)放棄男性特征的，但是其中的東方在完成手術(shù)之后幾乎放棄了他的事業(yè)，而岳和林則認為這才是他們事業(yè)的開端。他們在這部小說中并不是唯一進行了這種外科手術(shù)的人，還有一個刀手田，后來改名為不可，但他的情況有所不同，他的手術(shù)是被人強迫完成的，因此得到了大家的寬容，沒遭到另外那三個人的厄運，但他日后是否會成為同性戀者則不得而知。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書中強烈主張內(nèi)力的岳，后來成了偽君子的代名詞。但在書中，他除了暗殺了兩位女性佛教僧侶領(lǐng)袖之外，對別人的危害并不嚴重；而且這次暗殺并不符合他的目標，因為在后來五派合并的時候，如果一定要選出一位領(lǐng)袖，這兩位女性一定會選擇他，而不是另外一個人。［3］

雖然這不是一個翻譯文本的例子，而是對翻譯文本的解讀，但由此我們不難想象，《笑傲江湖》譯本在差異極大的文化轉(zhuǎn)換中經(jīng)歷了何等令人匪夷所思的異化！

由于各國傳統(tǒng)文化在價值觀念、風俗習慣、行為方式、感情態(tài)度、審美趣味等方面差異很大，一些文化現(xiàn)象很難理解；而文學創(chuàng)作又是一種特別專注于民族傳統(tǒng)文化、地域別樣文化之獨特神韻、獨特個性的發(fā)掘和惟妙惟肖的表現(xiàn)的藝術(shù)，且這種表現(xiàn)是通過塑造藝術(shù)形象實現(xiàn)的表現(xiàn)；藝術(shù)形象具有蘊含豐富性和語義含混性的特點，因而愈是富含這種文化神韻和文化個性的藝術(shù)化的表現(xiàn)，在他國異語移譯理解中發(fā)生的變異也就愈大。這種變異是不同文化互相撞擊的必然結(jié)果。

二、漢譯外國文學改變了作品的文學性

即使在語言層面的翻譯，漢譯外國文學作品與漢譯外國物理學著作、漢譯外國經(jīng)濟學著作、漢譯外國法學著作等也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非文學范疇的翻譯，其主要價值在于對原作中的信息（理論、觀點、學說等）的傳遞，而文學則是語言的藝術(shù)。也就是說，語言是文學是其所是的本質(zhì)屬性。漢譯外國文學改變了其作品存在的語言方式，這實際上是改變了作品的文學性。

我們不妨再來看一個例子。下面是英文本《魯拜集》（Rubaiyat）第一首及其兩個漢譯本：

Wake！For the Sun，who scattered into flight

The Stars before him from the Field of Night，

Drives Night along with them fromHeav＇n，and strikes

The Sultan＇s Turret with a Shaft of Light．

郭沫若白話體譯文：

醒呀！太陽驅(qū)散了群星，

暗夜從空中逃遁，

燦爛的金箭，

射中了蘇丹的高瓴。

辜正坤古體譯文：

醒看朝陽逐星流，

橫空夜幕一望收。

星夜云散飛天界，

光箭刺透蘇丹樓。［4］（P187～188）

在這里，郭沫若的白話體譯文與辜正坤的古體譯文僅因不同的語體已經(jīng)使它們獲得了區(qū)別如此不同的文學性，在漢語中已經(jīng)只能視為在內(nèi)容上有相關(guān)性的兩首詩了，讀者又怎能將這兩個譯本視為菲茨杰拉德（Edward Fitzgerald）的Rubaiyat本身呢？可以說，所有的漢譯外國文學作品，在文學性的意義上，都已經(jīng)相當程度地丟失了原語的文學性，獲得了漢語的文學性。像我國把Camille譯為《茶花女》，把Waterloo Bridge（滑鐵盧橋）譯為《魂斷藍橋》，把The Red Shoes（紅鞋子）譯為《紅菱艷》，所獲得的漢語的文學性已經(jīng)遠勝于其原語的文學性。當然，相反的情況也是大量存在的。比如，當代德國漢學家沃爾夫?qū)ゎ櫛蛑v到：“我第一次接觸魯迅的作品時，譯本的德文非常差，我于是產(chǎn)生了錯誤的認識，認為魯迅是一個徒有虛名的三流作家，我一輩子不會再看他的作品。到了中國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魯迅的中文是那么漂亮。”［5］這就是說魯迅作品在被德國譯者翻譯成德語文學時，在失去了一流的漢語文學性后，只獲得了三流的德語文學性。

三、結(jié)語

因此，無論是就異質(zhì)文化的理解變異而言，還是就文學性來看，與其說漢譯外國文學屬于其原語國文學，不如說它是中國文學的一個獨特組成部分。其實，前蘇聯(lián)著名學者維·馬·日爾蒙斯基（B．M．Жирмунский）早就明確指出：“創(chuàng)造性的翻譯文學是譯者所屬國文學的有機組成部分，并且已經(jīng)融入所屬國文學的發(fā)展進程之中。”［6］似乎沒有一個國家會拿別國的翻譯文學當作自己的文學，但卻有將本國的翻譯文學視為自己祖國文學的偉大經(jīng)典之作的，比如英國翻譯家菲茨杰拉德翻譯的波斯詩人的詩集《魯拜集》（Rubaiyat），就被英國人視作英國文學史上的杰作。

綜上所述，漢譯外國文學雖源于國外原語文學，但已不再等于國外原語文學，而是屬于中國整體漢語文學的一個特殊組成部分。

我國自覺的漢譯外國文學始于晚清，自那時以來，翻譯家和作家對原語外國文學的翻譯介紹，從作品到作家，從流派到運動，興趣日濃，致力日勤，視野日廣，傳達日妙，使翻譯文學達到鼎盛。從世界范圍來看，我國漢譯外國文學的規(guī)模，幾乎是他國他種語言的外國文學翻譯難以匹敵的，所以季羨林稱我國是“翻譯大國”［7］（P3）。漢譯外國文學作品，依時間上說，上至古希臘文學、羅馬文學、希伯來文學、古印度文學，一直到當代世界各國文學，幾乎無一掛漏；從國別上看，幾乎所有國家的重要文學作品都有漢語譯本，許多外國文學作品在我國往往有多個漢語譯本，許多外國文學名家已在我國出版了漢譯全集或卷帙浩繁的文集。它們已經(jīng)構(gòu)成一個龐大的圖書門類，已然從中國文學中逐漸獨立出來了，所以應(yīng)該在《中圖法》中另立“漢譯外國文學”類別。在這個類別之下的“俄國文學”、“印度文學”，等等，絕對不宜與“中國文學”在邏輯上構(gòu)成同位并列關(guān)系。

［1］崔永祿．霍克思譯《紅樓夢》中傾向性問題的思考［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3（5）．

［2］江帆．開啟靈活多樣的譯介方式——走入歷史的楊憲益和霍克思［J］．中國文化報，2009－12－23．

［3］外國人眼中的金庸小說［N］．南方都市報，2002－06－12（3）．［4］辜正坤．譯學津原［M］．北京：文心出版社，2005．

［5］顧彬，李雪濤．中國對于西方的意義——談第61屆法蘭克福國際書展［N］．中華讀書報，2009－12－02．

［6］謝天振．翻譯文學——爭取承認的文學［J］．探索與爭鳴，1990（6）．

［7］季羨林，許鈞．“翻譯之為用大矣哉”［A］．許鈞，等．文學翻譯的理論與實踐：翻譯對話錄［C］．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

責任編輯 葉利榮 E－mail：yelirong＠126．com

G254．1

A

1673－1395（2011）01－0178－03

2010 11 -10

黃珊（1987—），女，湖北荊門人，館員，主要從事英文翻譯與圖書館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