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方平
刑事強制措施是國家為了保障偵查、起訴、審判活動的順利進行,而授權刑事司法機關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采取的限制其一定程度人身自由的方法。當前,我國現有的刑事強制措施還存在較為明顯的缺陷和不足,主要是“兩化”問題突出,即刑事強制措施“羈押擴大化與取保候審隨意化”。
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的五種刑事強制措施中,拘留和逮捕導致羈押的后果,而取保候審則是非羈押的后果,而拘傳和監視居住按法條的理解是只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犯罪嫌疑人的人身自由,但在適用中,卻由于存在將拘傳時間延長和監視居住地點人為設定等一些現象,而造成一種“變相羈押”。
1.羈押類強制措施趨勢:羈押擴大化。
(1)拘傳的適用中存在的最大問題就是時間隨意延長、間隔沒有限制。刑事訴訟法第92條規定,拘傳持續的時間最長不得超過12小時,不得以連續拘傳的形式變相拘禁犯罪嫌疑人。但是,由于沒有對兩次拘傳的間隔時間加以明確規定,沒有對拘傳的次數予以確定,就造成在司法實踐中以拘傳為名長時間連續拘押、變相拘禁犯罪嫌疑人,實質就是一種變相而非法的羈押,由于被羈押在辦案單位,也往往容易造成“刑訊逼供”等非法收集證據的結果。
(2)拘留在適用過程中主要存在非緊急時的泛用、期限的最大化的問題。依照刑事訴訟法第61條,拘留只是在具備七種緊急情形之一時才能適用,而這七種緊急情形不可能頻頻出現,因而實際適用拘留本不應該很多,但實踐中卻大量適用拘留。同樣依照刑事訴訟法第69條,只有屬于流竄作案、多次作案、結伙作案的重大嫌疑分子,從拘留到申請批準逮捕的時間才可延長至30日,但實踐中被延長的比例基本達到50%以上。
(3)在逮捕的適用過程中主要存在的問題是忽略逮捕必要性、帶有實體定罪意義。刑事訴訟法第60條規定“對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可能判處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采取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等方法,尚不足以防止發生社會危害性,而有逮捕必要的,應依法逮捕”。在實踐中,無論是公安機關的偵查人員還是檢察機關的審查批捕人員,更多考慮的是逮捕的前二個條件,而忽略逮捕的第三個條件“有逮捕必要”,而逮捕的必要性,則是理解和適用逮捕條件的關鍵,即采用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等方法不足以防止發生社會危害性,只有用逮捕手段才能保證訴訟活動順利進行,否則就會發生社會危險性的行為才應該適用逮捕,而不是凡是刑事案件就該逮捕,達到前二個條件而沒有逮捕必要的同樣不應該逮捕。
(4)監視居住在適用中主要存在住處的指定化、羈押的變相化的問題。據有關人士介紹,在偵查、審查起訴階段,對犯罪嫌疑人的超期羈押率為53.7%。由于這一強制措施對犯罪嫌疑人的約束功能較弱,而公安機關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執行“監視”職責也有很大的困難,因此,很少被適用,而且同樣也存在著侵犯犯罪嫌疑人人身權利的情形,基本表現為:不管犯罪嫌疑人有無住處,大多被帶到偵查機關指定的住處居住,這些住處一般是賓館、旅社、招待所,在這樣的住處,由偵查人員和偵查機關雇請的其他人員進行監視,犯罪嫌疑人不得離開所住的房間,事實上也成為了一種變相羈押。
2.非羈押類強制措施趨勢:取保候審隨意化。取保候審是指我國刑事訴訟過程中,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責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出保證人或交納保證金,以保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逃避或妨礙偵查、起訴、審判,并隨傳隨到的一種強制措施。應該說,設立取保候審這項強制措施意義是重大而深遠的,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對其進行的完善也體現了我國刑事強制措施體制的不斷進步。但在實踐中,這項強制措施的適用效果卻并不理想。
(1)取保候審適用條件不明確,適用中司法機關的自由裁量權過大,導致取保候審隨意性強。適用取保候審的主要依據是刑事訴訟法第51條,對于可能判處管制、拘役或者獨立適用附加刑的或者可能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采取取保候審不致發生社會危害性的犯罪嫌疑人,可以取保候審。對于適用條件中“有期徒刑以上刑罰是否存在上限”和“不致發生社會危險性”的理解和確定,在實踐中就存在相當大的分歧,司法人員可以說是含混不清的,是單純從犯罪嫌疑人涉嫌的犯罪事實、情節、涉嫌罪名、可能量刑來考慮,還是要結合犯罪嫌疑人個性特征、家庭環境、平時表現等方面綜合考慮,都有各自的理解,適用起來隨意性大。
(2)取保候審的妨礙司法偵查和脫逃問題。在辦案實踐中,偵查人員不愿適用取保候審這一非羈押性的強制措施,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其“不保險”,一方面就是擔心犯罪嫌疑人取保候審會有相互串供、做偽證等妨害司法偵查的活動;另一方面,就是取保候審對犯罪嫌疑人缺乏足夠的法律約束力,致使被取保候審的犯罪嫌疑人脫逃情況時常發生,給偵查機關的偵查活動帶來極大困難。
(3)取保候審的技術性環節規定不明,易導致司法實踐操作混亂。一是取保候審的期限問題。刑事訴訟法第58條規定“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取保候審最長不得超過12個月”,但對案件在上述三個機關交接時,是否需要“繼續取保候審和重新辦理取保候審”和如果“繼續取保候審”后取保候審期限的計算沒有規定,因此實踐中對案件交接后是否重新辦理取保候審手續操作不一。二是保證金數量的規定問題。保證金數量規定的不明確從而導致許多不符合取保候審制度設立目的事情的發生:保證金數量太高,一些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力承擔,寧受羈押;保證金太低,起不到應有的作用,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沒有威懾作用,容易造成他們畏罪逃跑。因此,各機關應盡快出臺聯合解釋,明確規定保證金的數量。我國必須根據國情,各地經濟發展水平不同,按照各地的具體情況具體規定,這樣才能發揮取保候審制度的應有作用。
1.中國獨特儒家思想在刑事司法程序結構中的積淀。作為封建正統的儒家思想在我國曾長期占據統治地位,并一直影響當今人們的意識,在刑事司法程序結構中主要表現為“輕權利”和“有罪推定”這兩種觀念。首先是“輕權利”,儒家思想認為,父子關系、夫妻關系、君臣關系不應當是平等的,子對父、妻對夫、臣對君都負有義務,無所謂什么權利,這就造成了中國社會人們對自身權利的普遍漠視。“中國自來就不許讓人民具有什么基本的權利觀念,所以,他們對于任何基本權利被剝奪、被踐踏的事實,很少從法的角度去考慮是非”。這也就可以理解犯罪嫌疑人很少對被采取的強制措施的合法性和合理性進行關注,即使是涉及到自身被錯誤羈押也有可能放棄自己的追償權利。其次是“有罪推定”,對于涉嫌犯罪的犯罪嫌疑人,中國百姓普遍采用歧視的心理看待,而這種有罪推定的思潮也逐漸蔓延到了司法機關。
2.司法機關客觀方面打擊犯罪的需要和司法人員主觀上“有罪推定”觀念的確立。我國的刑事犯罪不斷涌現,急需有效的如逮捕等強制措施加以保證刑事訴訟活動,取保候審因妨害司法偵查和脫逃性強的弊端使偵查活動風險加大而被棄用。由于我國經濟條件和科技水平的限制,偵查機關的司法證明手段科技含量不高,仍必須依賴以“人證”為主的司法證明體系,而無法迅速轉型為以“物證”為主的證明體系,而以“人證”為主的司法證明體系無疑是以羈押性強制措施作為首選保證偵查質量的手段。有罪推定的觀念在偵查人員的頭腦中確立,導致偵查人員在采取羈押類強制措施后,為避免犯罪嫌疑人無罪而適用強制措施錯誤的尷尬場面,不是以查清客觀事實為準則,而是以收集證明犯罪嫌疑人有罪的證據為己任,千方百計要證明犯罪嫌疑人有罪。
3.法律保障機制不足。通過前面對刑事強制措施適用中出現的種種問題的揭示,可以發現我國在刑事強制措施立法上的一些不足,如拘傳間隔時間沒有確定、拘留時間過長、逮捕條件不夠嚴格、監視居住中的住處沒有指明、取保候審適用條件模糊等等,更為突出的一個問題是,我國的這些刑事強制措施在審前階段均由擔任控訴職責的公安、檢察機關自行決定批準,無論是犯罪嫌疑人一方還是其他機關,都難以對此形成有效監督和制約,容易導致上述控訴機關根據自己控訴職能的需要來隨意適用強制措施,使強制措施適用隨意性大,針對性弱。
我國刑事訴訟法的修訂,對刑事強制措施制度做了重大的修改,這對于規范強制措施制度,使其更符合刑事訴訟的需要,無疑具有重大的意義。同時,為了保證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能夠更好的得到貫徹實施,公安部和兩高在司法解釋中對強制措施又進行了更為詳盡的規定,這些解釋和說明無疑也對強制措施制度的進一步完善具有積極意義。然而,在近幾年的司法實踐中證明我國的強制措施“兩化”問題突出。為了更好的運用強制措施以保證刑事訴訟的順利進行,使我國的強制措施實施更加科學化、合理化,應著重從以下幾方面對我國的強制措施制度加以完善。
1.確立原則。核心是樹立無罪推定理念,在刑事訴訟中完全確立無罪推定原則。無罪推定是當代世界各國在刑事訴訟領域普遍采用的一項訴訟原則。根據這一原則,任何人在被法院判決確定為有罪之前,均應假定(或推定)為無罪。應當說,無罪推定原則是符合刑事訴訟規律的,是世界各國在長期的刑事訴訟實踐中總結出來的成功經驗,是值得我國借鑒的。1996年修改《刑事訴訟法》時,批判地吸收了無罪推定原則。例如,控訴方應當承擔舉證責任;在《刑事訴訟法》第十二條規定,“未經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第一百四十條第四款規定,“對于補充偵查的案件,人民檢察院仍然認為證據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的,可以作出不起訴的決定”;第一百六十二條第三項規定,“證據不足,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的,應當作出證據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的無罪判決”,等等。但是我國《刑事訴訟法》對無罪推定原則的吸收也并不充分,在刑事強制措施制度方面體現得尤為突出。由于未確立無罪推定原則,我國的強制措施制度體系實際是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當作犯罪人來對待的。作為公民,顯然沒有義務要為國家懲罰犯罪的職責付出自己的人身自由權利,因此在采取刑事強制措施方面確立無罪推定原則甚為必要。
2.加強制約。刑事訴訟中強制措施均不同程度地涉及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人身自由的限制,必須嚴格依照法律規定的條件與程序進行。立法上應強化公、檢、法三機關的制約,在采取強制措施時,不允許由某一個機關自行決定,而必須有所制約,有所監督。我國目前只有公安機關逮捕犯罪嫌疑人時需檢察機關批準,其余的強制措施均無任何制約,容易導致權力濫用。要從根本上改變目前強制措施多種主體的現狀,是比較困難的,因為這與我國客觀存在的公、檢、法三機關的結構不可調和有關,因此,加強公、檢、法三機關制約已勢在必行。
3.完善運用。要以訴訟價值為基礎,以人權保障為目標,逐步完善與擴大非羈押措施的運用。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的強制措施有五種,其中除取保候審為非羈押類強制措施外,其余均為羈押類強制措施。而非羈押類的強制措施也只是立法上的原則規定,在實踐中很少運用。這就極大的限制了犯罪嫌疑人防御性權利的行使,不利于人權保障。在保證有效懲罰犯罪的同時加大對犯罪嫌疑人權利的保護,是當今世界各國刑事訴訟改革與發展的潮流,這就要求限制羈押類強制措施的較多運用,以保證比較緩和的強制措施。因為失去自由就意味著政府對個人進行了最嚴厲的剝奪之一,所以,對于政府調查和拘押犯罪嫌疑人的權力應有限制。
4.強化監督。對于必須羈押的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可以通過現代化的科技手段和設備予以監管;對于不需要羈押而應受到一定控制的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可以采用遙控式的監控。這樣使強制措施在限制羈押的情況下,也不失去應有的控制功能,符合人權保障思想,又便利刑事訴訟。
5.改革體系。就是確立針對隱私權的強制措施制度體系,使其成為強制措施制度的必要補充和有機組成部分。從客觀實際而言,基于兩個方面的原因,決定了刑事訴訟法中規定有關隱私權的強制措施十分必要。一方面,犯罪人的犯罪手段的日趨狡詐,詭秘以及對抗偵查手段的日趨高明,要求公安司法機關須有一定的限制隱私的措施,如監聽、采樣等;另一方面,隱私權是現代社會中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為了防止國家對隱私權的任意侵犯,也必須通過立法對司法機關的有關行為進行規范和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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