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韓愈山水詩看其詩風之新變

詹志紅

從韓愈山水詩看其詩風之新變

詹志紅

中唐時代，正是唐王朝由盛而衰的轉折期。韓愈的山水詩，正是受到這個動亂時代氛圍的影響，在個人不幸的政治遭遇以及獨特個性的影響下，漸漸背離了山水詩清新自然、恬淡隱逸的主流傳統，開始走上了一條在意境上追求雄奇險怪的詩歌創作之路，并終成為對傳統山水詩的一大變革，形成別具一格的藝術魅力。

韓愈;山水詩;變革

韓愈是中唐時期最為著名的詩人，他的驚人的筆力，他對詩歌風格獨到的探索，實已到了后人難以企及的境界。韓愈在其文學生涯中從未停止對新的文學樣式的開拓，他以其怪奇的詩風逸脫于傳統文學規范之外，成為中唐文壇的一大奇異景觀。本文試圖以山水詩為參照，從韓愈異樣的詩歌風貌來進一步挖掘其作品的價值與意義。

一 韓愈生活的時代背景

韓愈一生經歷了代宗、德宗、順宗、憲宗、穆宗五個朝代。這段時間，正是唐王朝矛盾叢生、社會劇烈動蕩的年代。經過“安史之亂”，一度呈現為“盛世”的唐王朝在急劇走下坡路。各種潛在的社會矛盾日益激烈化，統治階級內部的斗爭此起彼伏，不斷地削弱著唐王朝的經濟實力以及統治力。朝廷外部有外敵侵擾，內部有宦官弄權，內憂外患，國事日非。其中，藩鎮割據影響最大，一個個稱霸一方的節度使，擁兵自重，使統一的唐王朝時刻面臨被分裂的危險。在這種危機四伏的形勢下，唐王朝往往采取姑息茍安的政策，其結果則是“姑息愈甚，方鎮愈驕”。與此同時，宦官專權，進一步加深了唐王朝的危機，直接導致了朝綱混亂，陳沆在《詩比興箋》中說:“唐自中葉，為節度使者多賂宦官得之，數至億萬。……及至鎮，則重聚斂以償負。當時謂之‘債帥’。”社會的動蕩加上朝政的腐敗，必然會進一步加深社會矛盾，隨之而來的則是社會的更加衰敗。

在這樣的社會形勢下，人們的精神高度緊張，社會心理也必然會發生傾斜。為了維持心理平衡，消解內心的恐懼，人們只好乞靈于神異怪誕。上至皇帝下至黎民百姓，很快形成一種社會風氣，在《舊唐書》中載有李絳與皇帝的一段對話:“上嘗謂絳曰:‘卜筮之事，習者罕精，或中或否。近日風俗，尤為崇尚。’”而李絳也說:“近者，風俗近巫。”由此可見，當時社會崇尚神靈巫怪之風十分盛行。特定的社會環境，必然會影響到這一時期人們的心理以及審美風尚。

二 韓愈其人及其詩歌主張

韓愈是我國文學史上最重要的文學家之一，他以“文起八代之衰”的散文列入唐宋八大家之首，且在詩歌創作日趨衰退的中唐詩壇不甘人后，走出了一條不同前人的詩歌創作之路。尤其是他的山水詩，以其獨特的風格追求而別立新貌，在中國山水詩歌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韓愈一生仕途坎坷，經過四次考選才終于在貞元八年(792)中進士。之后，三試于吏部而不受，又多方謀求干謁，三上宰相書，皆毫無反映，在長安和徐州過了相當長一段殘羹冷炙的生活。生活的困頓，仕途的不如意，對他的思想產生了十分深遠的影響。再加上他“少小尚奇偉”的天性，促使他在詩歌創作中不斷追求“雄奇怪異”之美。［1］張戒評其詩道:“退之詩，大抵才氣有余，故能擒能縱、顛倒崛奇，無施不可，放之則如長江大河，瀾翻洶涌，滾滾不窮;收之則藏形匿影，乍出乍沒，姿態橫生，變怪百出，可喜可愕，可畏可服也。”［2］這是對韓愈尚奇求怪詩風的最好詮釋。同時，他在《送孟東野序》中還提出了“不平則鳴”的詩歌主張，指出:“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草木之無聲，風撓之鳴;水之無聲，風蕩之鳴……。人之于言也依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凡出乎口而為聲者，其皆有弗平者乎!”［3］所謂“不平”，即是強調抒發個人內心不平的情感，提倡情緒的宣泄，這也是韓愈本人內心不平情緒之反映。韓愈這種追求怪奇之風，提倡內心不平之宣泄，走趨奇尚險之路的詩歌創作思想，在詩歌理論史上是值得注意的現象。這些詩歌主張不僅在他多樣的詩歌題材中有所體現，同樣在他的山水詩中也鮮明的體現出來。

三 韓愈山水詩之風格及其成因

韓愈一生留下了四百多首詩篇，其中山水詩一改盛唐時期恬淡清新的固有傳統，走上一條大膽創新，崇尚雄奇怪異之美的山水詩歌創作之路。

1.韓愈山水詩之風格。

韓愈作為中唐詩壇的核心人物之一，在詩歌風格方面也是獨樹一幟，其山水詩創作成為對傳統山水詩的一大變革，表現出奇險怪異的創新風格，這主要表現在其詩歌的語言運用、藝術構思和營造意象三方面。同時，他在創作手法上也注重創新，追求以丑為美，賦法入詩，色澤濃郁和鋪張刻鏤，從而成為中國古代山水詩壇的別樣風景。

首先，韓愈好在山水詩中運用奇字以達到奇險的藝術效果，這是韓詩不同于傳統山水詩的地方。為了在詩歌創作之路上另辟蹊徑，韓愈力求創新，踐行“陳言務去”、另創新語的詩歌理想。他曾說自己寫詩是“險語破鬼膽”，并稱贊孟郊的“苦吟”與賈島的“推敲”，提倡寫詩造新語，用奇字，以達到雄奇險怪的藝術效果。袁枚說:“昌黎好生造字句，正難其自我作古，吐詞為經，他人學之便覺不妥耳。”［4］如在《南山詩》中，詩人大量采用拗句僻字，使用一些奇字，以達到一種新奇險怪的藝術效果，顯示出詩人不同于他人的藝術追求。

其次，韓愈還在其山水詩中大量運用構思奇特的語句，從而營造出一種險怪幽僻的藝術境界，這也是詩人山水詩風格別樣于傳統山水詩的地方。趙翼稱:“盤空硬語，須有精思結撰。若徒撅奇字，詰曲其詞，務為不可讀以駭人耳目，此非真警策也。”［5］由此可見，韓愈在詩歌藝術構思上也是力圖創新的。如在《岣嶁山》中，韓愈這樣寫道:“岣嶁山尖神禹碑，字青石赤形摹奇。科斗拳身薤倒披，鸞飄鳳泊拿虎螭。事嚴跡秘鬼莫窺，道人獨上偶見之，我來咨嗟涕漣洏。千搜萬索何處有?森森綠樹猿猱悲。”［3］這是一首描寫岣嶁山的詩，但作者運用巧妙的構思，以獨特的筆觸營造出一種險怪的藝術境界。

此外，韓愈還注意在山水詩中運用奇異、清冷的意象，進而構成一幅幅驚心動魄的畫面，給詩歌增添了奇特怪異的色彩。如在《南山詩》中，詩人大量使用一些艱澀、驚怖、兇險的詞語，運用了諸如“居靈”“夸蛾”“雷電”等意象，營造出一種怪異的意境，這在此前的山水詩歌中是很罕見的。

2.韓愈山水詩風格形成之原因。

韓愈的山水詩崎嶇險怪，別具一格，在中唐詩壇上獨樹一幟，對我國古代的山水詩詩壇產生了開拓性的影響。其山水詩風格形成之原因概言之有以下四點。

首先，尚“怪”時風的影響。安史之亂以后，社會動蕩不安，戰亂頻繁，藩鎮割據，民生涂炭，人們精神高度緊張，人人自危。原先盛唐人那種積極樂觀的進取精神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懷疑、迷惘和絕望，神異怪誕的苦吟成為文人們追求的風尚。在這種社會氛圍和文化背景下，人們的社會心理普遍發生了傾斜。為了維持心理平衡，人們只好乞靈于神異怪誕。于是，在中唐社會掀起了一股好談神仙怪誕、崇尚巫怪之風的社會風潮。這種特定的社會風尚，必然會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一代人的審美追求。當然，韓愈也不例外。

其次，詩歌自身發展規律的影響。唐王朝是詩歌發展的全盛時代，尤其在盛唐，各種詩歌體裁已相對完備，詩歌體式已基本完善，無論是山水詩、邊塞詩還是樂府詩，其風格已日趨成熟，這就給后來詩歌創作的進一步發展提出了嚴峻的問題。為了擺脫困境，開拓新路，韓愈勇敢地站了出來，率先在詩歌風格上另辟蹊徑，開創了一條以雄奇險怪、以丑為美的詩歌創作之路，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并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

再次，韓愈個人性格的影響。韓愈“少小好奇偉”，《唐國史補》中也有如下記載“韓愈好奇，與客登華山絕峰。”［6］韓愈生來就愛好一切新奇事物，這就為他后來在詩歌創作上形成奇異之風格奠定了內在基調。再加上韓愈坎坷的身世，即三歲便成了孤兒，由長兄撫養長大，十幾歲時，長兄亦死去，對他產生巨大打擊。從那以后，他便自己一人孤苦伶仃，仕途也十分不順，四次考選才于貞元八年(792)中進士，之后，三試于吏部而不受，生活困頓。韓愈一生宦海沉浮，兩次南貶。政治上的黑暗，仕途的險惡，使他內心極其苦悶，進而形成了性情偏激、桀驁不馴的個性，這對他詩歌風格的形成必然會產生影響。

最后，詩人孟郊對韓愈詩歌風格的形成也有重要影響。我們知道，中唐時期，孟郊和韓愈共同創立了韓孟詩派。韓孟詩派的旗手和領袖人物是韓愈，這是毋容置疑的。但開這一詩派風氣之先的卻是孟郊。早在建中年間，他的詩就出現一種險怪奇崛的傾向。孟郊作詩以苦吟著稱，注重造語煉字，追求構思的奇特超常，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對韓愈詩風的形成產生了或多或少的影響。

四 韓愈雄奇怪異山水詩與傳統山水詩之比較

談到山水詩，人們往往會提到王維、孟浩然等著名山水詩人。的確，他們的山水詩歌創作幾乎代表了唐代山水詩壇的最高成就。試看王維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7］這首詩是王維山水田園詩的代表作之一，描繪了山居所見晚秋雨后的清新景象和令人陶醉的心境。全詩寫到了秋雨初晴后傍晚時分山村的明凈風光和村民的淳樸風尚和生活，有著濃郁的生活氣息，于詩情畫意中表現了詩人寄情山水田園怡然自得的情懷及對理想和自由隱居生活的向往。詩境玲瓏剔透，空靈自然。再看孟浩然的《宿建德江》:“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7］詩人善于發掘自然山水之美，細致地描畫了江邊夜景，以景抒情，后兩句在對比描寫中透出詩人淡淡的愁緒。全詩自然淡遠，耐人咀嚼。孟浩然一生科舉不第，以布衣終生，一生經歷比較簡單，因而詩歌創作題材較為狹窄，多寫山水田園和隱居生活的閑適逸興和羈旅行役的心緒，大多為自我情緒的表現，詩境大多自然淡遠。

而韓愈山水詩，則為中國山水詩史上一顆獨特的奇葩，他一變傳統山水詩之恬淡清新、自然淡遠之風格，開創了以雄奇險怪、奇特怪異為美學風尚的山水詩歌。錢鍾書《談藝錄》評價其詩為“欲正仍奇”［8］，形象地概括了韓愈詩歌的獨特之處。此外，歐陽修評其詩說:“退之筆力，無施不可，然其資談笑，助諧謔，敘人情，狀物態，一寓于詩，而曲近其妙。”［9］在反對傳統，銳意創新的詩歌道路上，韓愈做出了突出貢獻，也取得了相應成就。清人葉燮說:“韓愈為唐詩之一大變，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為鼻祖。”［10］的確，韓愈以宏大的膽氣賦予詩歌以前所未有的新貌。他尚險求奇，刻意求新，營造出大量他所獨有的詩歌意象，以其獨特的風格立足于中唐詩壇。

總之，韓愈開啟了山水詩尚奇求異之風格，改變了傳統山水詩自然清新之風尚，成為山水詩歌史上的一次具大變革，不僅在當時影響巨大，而且對后世尤其是宋人的詩歌創作亦產生了深遠影響。

［1］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二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312.

［2］張戒.歲寒堂詩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3:458.

［3］韓愈.韓愈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201，26.

［4］袁枚.隨園詩話［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5:73－74.

［5］趙翼.甌北詩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29.

［6］李肇.唐國史補［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38.

［7］王維.王維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36.196.

［8］錢鍾書.談藝錄［M］.北京:三聯書店，2001:161.

［9］歐陽修.六一詩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16.

［10］葉燮.原詩［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8.

Innovation of Poem Writing Style Through Changes of HanYu’s Landscape－style Poem Writing

Zhan Zhihong

It is during the period of Middle－Tang Dynasty that becomes a turning point for Tang Dynasty from the prosper to decline.Under the influence of turmoil，and due to the individuality of HanYu，his landscape－styled poems was gradually departed from the fresh and natural mainstream tradition，but started on a magnificent and grotesquely road.Eventually，it became a great opportunity to change the traditional poems style and forms a peculiar artistic charm of his own.

HanYu;landscape－styled poem;changes

I206.2

A

1672－6758(2011)10－0111－2

詹志紅，在讀碩士，陜西理工學院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2010級，陜西·漢中。郵政編碼:72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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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蔡雪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