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洪
維新派新聞思想研究的新成果
——讀徐新平《維新派新聞思想研究》
楊海洪
徐新平教授的新著《維新派新聞思想研究》2010年10月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該書是“全面研究我國近代維新派新聞思想的第一部專著”,“它的問世,表明這一領域的研究又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見該書吳廷俊序)展讀全書,我覺得這是一部資料豐富、視野宏闊、論證嚴密、獨出機杼的好書。作者采用縱橫交替、述論結合的寫作方法,以現代性的眼光,既對中國近代維新派的辦報活動及其思想進行了整體審視,又對維新報人的個體思想做了深入細致的闡釋,“對許多人物的新聞思想都提出了卓爾不群的新見解”,(該書方漢奇序)為我們全面而清晰地展示了一幅維新派新聞思想的歷史畫卷。
中國封建專制政治歷史悠久,歷代統治者為使帝祚綿延,皇權永固,以科舉牢籠士子,以“文字獄”禁錮思想,要求讀書人畫地為牢,以君為師,以吏為師,“思不出其位”。專制政府利用行政力量,灌輸官方意識形態,讀書人只能對經過統治者認定的經典進行讀經、闡經和釋經,以“民聽一”的途徑,用一人之思想統一全國人民之思想。因而,在很長的時期里,中國人缺少思想,不善思想,也不敢有自己的思想,報人也不例外。從中國新聞發展史來看,官報自不待言,即使民間報房已經成為合法行業,《京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具備商品屬性的新聞媒介,但也只能是“官報翻版”,不能有自己采寫的文章。這就決定了它是從屬于封建政府的,根本不能代表社會大眾輿論。這種對封建政權具有強烈的依附性、缺少獨立品格和精神的古代報業,既無法承擔社會所賦予的神圣使命,自然也難以產生辦報思想。及至近代報業隨著西風東漸舶來中國,現代新聞思想與觀念才開始在中國的土地上發榮滋長;借助西方新聞思想資源,中國新聞人才開始對大眾傳媒進行現代性審視,其思想觀念才有了根本性的變化。
完成現代轉型,建立現代民族國家是近代中國的歷史任務,也是中國知識精英的絕對道德律令和難以擺脫的宿命,是幾代知識精英的最基本的思想動力和歸宿。徐新平教授在書中指出了民族主義與“維新報刊”之間的歷史關聯,“正是這種憂愛雜糅、歌哭相伴的強烈而復雜的思想情感,在激勵著維新人士為救亡圖存而竭盡全力”,視“辦報”為最好的報國方式和救國途徑。在歷史的縱向面上,作者思考了歷史傳統如何規約著維新人士的思想路徑。在古代中國,區分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標準是有無文化能力與道德能力。統治的本質,是一種由有德者進行民眾教化的觀念。輔佐皇帝進行民眾教化的官僚,必須具備與之相應的文化能力與道德能力。維新群體作為從傳統的“士”轉化而來的近代知識分子,身上有著傳統文化的深深烙痕。他們在思考中國報業的時候,堅持這種文化決定論的歷史觀,以現代意識與文化修養為能否承擔向導國民責任的標尺,視報業為先知先覺者“開民智”的工具。而當時的民眾由于受長期封建專制的壓迫,只是目不識丁、智力低下的“愚民”,如何利用報刊達到“開民智”的目的,進而實現中華民族的振興,是他們日思夜縈的大問題。在這里,我們看到了中國在被迫擁抱現代性時的糾結與艱難。
從歷史的橫向面上,該著探索了西方社會思潮在尋求救亡之路的中國知識分子身上所留下的心靈激蕩,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背景下,當時中國知識分子的應變智慧;在面對西方強敵大舉侵略時,維新報人所能應時識變的能力與方法。鴉片戰爭在揭開中國歷史“屈辱性”記憶的同時,也預示了中國歷史即將面臨的深刻而巨大的變化。因不平等條約而開放的通商口岸分布在中國廣大的沿海沿江地帶,為中國新聞媒介的生長尋找到了“現代城市”這個立足點。正是依托廣州、上海、北京、武漢等現代城市,中國近代新聞媒介開始萌生、發展,并逐漸產生出以言論自由、公民權利、媒介監督、記者責任等為核心的新聞思想。提倡和信仰這些思想的近代報人,在現代政治文化的歷史舞臺上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書中指出了這些維新人士的地域出身、教育出身與現代性之間的深刻關聯,深刻揭示了其思想產生的社會基礎和歷史緣由。
戊戌維新運動的改革內容涉及到政治、經濟、軍事、文化與社會等各個領域,是近代中國一次比較完全意義上的現代化改革運動。在維新人士的推動下,近代中國出現了第一次思想解放潮流,在中國近代史上具有重大意義。與前輩相比,維新派對中國新聞事業的思考在廣度與深度上都是空前的。這些站在時代前列的知識分子,比較準確地把握到了歷史的脈動,看到了大眾傳媒在新時代的巨大作用,因而懷著深重的憂患意識與強烈的社會責任意識投入了當時為人所輕視的報館工作。該書作者站在“現代性”的維度上,分“報紙功能”、“新聞自由與法制”、“新聞業務”、“對外新聞傳播”、“新聞倫理道德”等幾大塊,對維新派的新聞思想了進行了條分縷析的論述,為我們勾勒出了維新派新聞思想的總體輪廓,顯示出了中國新聞思想現代性在晚清時期所能達到的高度。在古老中國,報紙是官辦官閱的,政府之所以要創辦官營媒體,無非是要進行輿論鉗制,以利于行政管理,維護其虛假的社會太平,鞏固其統治。而維新派對報刊思想的闡述,走出了這種“官報”思想的藩籬,從世界發展的大勢和中國改革的緊迫性上論證了現代報刊“民辦”、“民享”、“法制”的合理性與合法性,是近代中國新聞思想的大解放。
在對中國近代新聞思想的研究中,《維新派新聞思想研究》第一次從“整體”而非以“單個”為視點來審視維新派。思想總是伴隨著問題而產生的,是對時代所面臨的實際問題而出具的應對策略與解決方案。由于所面臨時代問題的共同性,處于同一時代環境下的知識精英,其思想往往具有共同性的特征;但同時也因其個體差異,在思想內容、思想路徑諸方面,思想家個體也會顯示出不同的特點。在書中,徐教授既描述了維新派人士在新聞思想方面的相同點,同時也剖析了他們的相異之處和各自的特點。比如在論述維新派對報紙功能的認識時,作者就指出,康有為把報紙服務政治的功能放在首位,嚴復則側重于報紙教育功能的高揚,買辦出身的鄭觀應,則率先提出報紙有助于商務的觀點,而王韜、王康年、英斂之等職業報人,則把報紙傳播信息的功能放在首要位置。這說明維新派并非鐵板一塊,而是具有異彩紛呈的特征。該書為我們顯示出了歷史的豐富性與復雜性,由此也說明了“近代中國一個突出的時代特性是古今中外各種時空因素的多歧互滲”,使維新人士的新聞思想得到了全面系統的闡釋與呈現。
在歷史研究中,是把歷史還給歷史,還是把歷史付給當代?面對歷史,我們會經常發出這樣的疑問。堅持把歷史還給歷史論者,認為存在著一部“本來”的歷史,歷史研究應以呈現歷史過程的“真實”與恢復歷史“原貌”為職志。但從價值論意義上來看,任何所謂客觀事物,都只是因其呈現于人的面前,才具有意義,人是“自然之光”。對于歷史亦是如此,它是一個“屬人”的概念,放棄人的“自然之光”的燭照,歷史只能沉默于時間的深淵。歷史研究是“古”與“今”的對話。我們既不能置身于歷史情境去還原歷史,也不能站在今天隨意言說歷史,只能在“古”與“今”的對話中去逼近歷史。而正是這種對話,才會讓歷史如其所是地顯示自身,才決定了歷史的當代價值。徐教授關注維新派辦報的歷史,其目注心營之所在,乃是當下和未來的新聞事業。《維新派新聞思想研究》以“現代性”的視角來燭照維新派群體的新聞思想,也正在于作者內心深處的現實關懷。在中國新聞事業持續以加速度推進時,中國新聞人所面臨的新問題與困惑也層出不窮,許多理論與現實問題在期待著人們的思考與解答。雖然解決現實問題的鑰匙并不在歷史的庫房之中,但是,如果不關注歷史和總結歷史,那么,所謂解決現實問題的方略也必然是蒼白無力的。徐教授將筆觸伸向歷史深處,以維新派的新聞思想為價值節點,深刻的闡述了維新派辦報思想的當代意義。在作者看來,新聞事業無論古今中外,都面臨著一些共同問題并存在著支配其發展的共同規律。前人對所面臨問題的思考不僅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失去其思想的光芒,反而可以增進我們今天的思想智慧與思維品質。《維新派新聞思想研究》正是立足于現實的需要,在還原歷史真實的同時,用現代性眼光來審視過往新聞思想的歷史,因而給了我們較多的思想啟迪。
(作者為湖南工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