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和田葉子《入贅的狗女婿》中“異”的創作特色
——特異的“異類婚姻譚”

齊 芳

(哈爾濱師范大學 東語學院，哈爾濱 150025)

1 “變身譚”的定義及構造

“變身譚”這個詞似乎在日本的各個研究領域都存在，但是關于日本文學的“變身譚”的綜合性研究目前還沒有發現。當然即使是本文就“變身譚”進行綜合性的論述也是辦不到的，但是通過將作品放入“變身譚”這個大的背景中進行分析，卻可以是一個全新的視角。所以我們要先了解一下什么是“變身譚”。

所謂的“變身譚”可以定義為身體狀態的改變，也就是身體向其他事物的改變或身姿的變化[1]。最原始的身體變化是在時間軸上變化，即出生、成長、妊娠、生病、死亡等過程。這些在自然方面或死或生的變化，都可以看作是變身神話的源頭。而且這些變身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在“通過儀式”[2]上有所體現。“通過儀式”中變身有兩個重要的元素也都表現出來了，就是通過和超越。因此發生形成的故事叫做“越境故事”。但是這樣“變身譚”的范圍好像就擴大了許多，似乎所有的作品都可以稱之為“變身譚”作品。所以在文學上的“變身譚”的范圍又被限制為否定自然主義的寫實描寫。那么“越境”也就是定義為人類向動物界以及自然界的轉化(變成動物、脫離人性)過程及倒置過程。

通過“變身譚”的構造我們能夠了解到，變身的種類有短時的變身、長時的變身、表現緩慢的變身和變身之后又恢復到原來的姿態的變身等等。變身也有主動被動之分，在作為日本傳統“變身譚”的“異類婚姻譚”中，例如為了報恩的動物主動變身為人的情況很多。在近代的幻想文學中經常通過科學實驗、毒藥等方法引起的變身情況也有很多。進一步說，在近代文學方面，變身的因果關系是向身體和精神領域的轉移，也就是說，多數的變身是精神變物質化的描寫。這樣的“變身譚”，可以說變身等于變心。如卡夫卡的《變形記》一樣，不明原因的變身是杰克遜所論述的在現代文學中特別常見的一種模式。

2 傳統的“異類婚姻譚”

“異類婚姻譚”是日本傳統“變身譚”中的一種。是指“人類和動物、精靈等婚姻的故事，或者以他們交歡為基準展開的故事”[3]。而我們熟知的“仙鶴報恩”就是屬于“變身譚”中主動變身的“異類婚姻譚”故事的典型代表。很久以前在某個村子里, 住著一位很窮的年輕人，因他曾經救了一只受傷的仙鶴，后來仙鶴變身化為人形前來報恩，成為年輕人的妻子，幫助他脫貧致富過上美滿的生活。但是最后還是因為年輕人的偷窺知道真相后仙鶴離開而結束故事。

在長久的歷史潮流中人們形成固定的思維，在“異類婚姻譚”中，往往男性是人類，女性是異類。人類是施恩的一方，即男性是施恩的一方；異類是接受的一方，即女性是接受的一方。并且異類(女性)要以報恩為目的嫁給人類(男性)，并幫助她的恩人過上更好的生活，甚至為他生子。但是一旦真相大白天下的時候，結果總是讓人悲傷的。因為自古人類就對人類與異類的結合持否定態度。這一點與中國神話故事也有相似，如“白蛇傳”、“碧波仙子”、“辛十四娘”等故事。之所以形成這樣的固定思維是因為，“異類婚姻譚”的故事內容是根據社會價值觀的變化而變化的。在長期封建的家父長制和男權主義的思想的影響下，民間故事中的女性形象似乎也受到了限制，一直以男性(父親或丈夫)的附屬品出現在作品中。

3 多和田葉子《入贅的狗女婿》中的“異類婚姻譚”

20世紀的最后十年是日本女性作家最多元化發展的時代，多和田葉子也是這時代中的一名佼佼者。她的《入贅的狗女婿》，描寫了一位經營私塾的女性，和一個來歷不明的“狗女婿”過起了放縱的性生活的現代異類婚姻傳奇。

小說中發生變身的主人公叫飯沼太郎，“東京大學畢業之后，進了折田丈夫工作的一家藥品公司工作”。雖然有名校的光環但是卻顯得異常懦弱膽小，虛偽而缺乏主見，甚至還有點神經質，“譬如說剛進公司不久的時候，有一次，飯沼在公司后面的停車場里靠著車脫了鞋，正在用繡著藍花的手絹擦鞋底。折田看到了便問他怎么了。飯沼答道：‘踩上了個蚯蚓，把鞋弄臟了。’折田環顧了一下堅固的灰色混泥土車場，生氣的說：‘這地方能有蚯蚓嗎？’‘您說的倒是’。說完，便老老實實地停止了擦鞋。”還有一次“進公司的那一年，他每天來上班都帶著自己的鉛筆盒，從來不用公司的鉛筆。大家都覺得挺奇怪，就問他為什么，可是他說什么也不肯講……”后來一次機會他將原因告訴給了折田，“所謂的原因就是，飯沼的對面坐著的美佐子有個毛病，沒有人看到的時候，總喜歡咬鉛筆。而且，她的鉛筆如果忘到什么地方了，她就常常向飯沼借鉛筆用，同時還總把自己的鉛筆偷偷的放在飯沼的桌子上，說有借有還。公司的鉛筆都是一個樣子的，所以飯沼就有可能使到美佐子咬過的鉛筆。一想到這一點，飯沼就覺得手發癢，變得緊張起來。”[4]122～123就這樣一個對上司的話言聽計從，神經敏感的飯沼太郎在一次被野狗咬到以后性情大變。他像狗一樣白天睡覺晚上活動；然后離家出走，突然來到美津子的家中，給她做飯、洗衣服、收拾房間；目光總是炯炯有神、動作總是敏捷快速，而且很喜歡氣味。“太郎只要聞到他喜歡的味，就不會感到寂寞無聊的。”“太郎唯一的興趣就是，聞美津子身上的味兒，而且一聞就是一個小時以上。”[4]119

4 特異的“異類婚姻譚”的創作特色

多和田葉子在《入贅的狗女婿》中設計的太郎的報恩行為與“仙鶴報恩”中仙鶴妻子的報恩行為很相似。但是在小說中作者卻創作了雙層的特異“異類婚姻譚”故事。小說一開始，美津子給孩子們講“異類婚姻譚”的故事，引出“狗女婿”的故事進而代替那個大家熟知的“仙鶴報恩”的故事。通過孩子的話語與母親的幻想，全新的“狗女婿”故事結尾出現了。第一種結尾是，公主與狗走進森林結婚后不久有個獵人發現了他們，然后把狗殺了，和公主結婚了；第二種結尾是，公主和狗之間的事情被公主的父母發現后，將他們趕到了無人島上，在那里公主和狗生了兒子，在狗死后公主又和她的兒子生了孩子繁衍了新的種族。無論是哪一種結尾，多和田葉子的設計都表明了對人類(公主)與異類(狗)結合的一種認同的態度。第一層特異“異類婚姻譚”故事中人類是女性，而不是人們固有思想中的男性，并且按照自己的意愿完成了自己的人生，甚至是與自己的兒子結婚生子。這樣的設計對傳統禁忌的一些思想觀念提出了強烈的挑戰。

第二層特異“異類婚姻譚”故事就是小說中，為了感謝美津子對扶希子的照顧(小說中有交代扶希子是松原利夫的女兒，松原利夫與太郎有著曖昧的關系，太郎代替松原感謝美津子)，太郎突然出現在美津子的家里和她一起生活，最后美津子知道太郎的真實身份后這段報恩的故事也就暫告一段落。通過這個太郎的報恩故事，將人們腦海中異類變身女性為男性報恩的這種常規的、固定化的想法打破。施恩的一方由原來固有想法中的男性變成了女性，接受的一方由原來固有想法中的女性變成了男性。并且施恩方與接受方都是人類。這樣小說中的太郎由原來一個神經質敏感的人到像狗一樣的男人的變身過程也可以理解為變心過程。

那么此處的“異類婚姻譚”中的異類所指應該不是指能夠幻化成人的禽獸、妖魔鬼怪等，而是指包括精神上出現異化的有別于常人的人類。“異類婚姻譚”經過多和田葉子的加工后定義也發生了變化，不只是圍繞人和動物的結婚物語，還有常人與非常人之間的婚姻故事。

多和田葉子將傳統“變身譚”中的“異類婚姻譚”進行重新設計，顛覆了人們心中的固有形象。不僅報恩者的性別發生了變化，而且將異類的變身過程轉化成了人類的變心的過程，也從身體范圍的變化轉移到精神領域的變化。在《入贅的狗女婿》中，通過變身似乎使男女成為了對立的兩項，但是這種變身不是在強調男女之間的距離，而是突出男女社會性差異的多樣化的一種表現。小說是以現實生活拉開帷幕的，其間穿插了“狗女婿”的故事世界，最后又回歸到了現實中來，形成雙層的特殊結構框架。那么“狗女婿”的故事其實也就是從現代社會視角出發去構建的一個虛構世界。

[1][日]渋沢龍彥.『変身のロマン』[M].學研M文庫,2003:13.

[2]翁玲玲.從外人到自己人：通過儀式的轉換意義[J].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12).

[3][日]『日本古典文學大辭典』[K].東京:巖波書店,1983:228.

[4]多和田葉子.狗女婿上門.三人關系[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