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兔子的成語中,最有名的莫過于狡兔三窟。這個成語牽出一個大公子:孟嘗君;牽出一個大智士:馮諼;更牽出一個大時代:戰(zhàn)國。在那個戰(zhàn)亂年代,朝不保夕的年代,人們最大的理想莫過于高枕無憂。怎樣才能高枕無憂?作為孟嘗君手下最厲害的策劃師,馮諼提供了一個經(jīng)典的范例:狡兔三窟。除了大本營齊國,還在封地收買人心,在鄰國做高官。
然而,在狡兔三窟的安身框架下,孟嘗君真的高枕無憂嗎?其實,正是這個高枕無憂,誤了孟嘗君以及他后人的大事。馮諼作為孟嘗君的三千門客之一,很會搞策劃。他自彈自唱,鬧著要吃魚,要座駕,要養(yǎng)家,通過三鬧引起了孟嘗君對他的注意,接著替孟嘗君搞策劃。他首先在孟嘗君的封地——薛,免除債務(wù)人的一切債務(wù),連本帶息一概付諸煙火,債約沒了,人心來了,薛地人民百分百擁護孟嘗君,為孟嘗君挖了一個堅固的洞。這是第一窟。
若干年后,齊湣王想做齊國真正的老大,一山難容二虎,齊湣王將孟嘗君這尊大神請出朝廷,安置到薛地去了,將其邊緣化。馮諼又利用孟嘗君的國際威望搞了一次大策劃。他跑到魏惠王那里,說服他啟用孟嘗君做國相。
其實,不用說服,魏惠王也會這樣做的。因為孟嘗君在齊國擁有大量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資源,以及深厚的人脈關(guān)系,聘用孟嘗君為國相,等于挖走齊國大量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資源。這是第二窟。
然而,最大的窟應(yīng)該在大本營——齊國。馮諼利用魏國,使貶值的孟嘗君在齊國也升值了。齊湣王為了防止本國的戰(zhàn)略力量流失,不得不又用國相的位置挽留孟嘗君。這是第三窟。
最后,馮諼又對第一窟——薛地,采取了加固措施。他勸孟嘗君將齊王賜予的禮器,放在薛地立起宗廟,供奉起來。這個等于將國家的重器作為“人質(zhì)”,讓有心吞并薛地的齊王投鼠忌器。然后,馮諼對孟嘗君說:老大,你可以高枕無憂了。然而,孟嘗君真的高枕無憂了嗎?
三窟給孟嘗君帶來的現(xiàn)實利益就是:終其一生,孟嘗君在齊國都沒有纖芥之禍。然而,孟嘗君在后半生卻面臨著幾乎無處可去,勉強立足的窘境。這樣一種窘境,在史書中是有披露的。
齊湣王是當時國際上一位軍事上政治上的野心家,打了楚國打魏國,打了魏國打趙國,打了趙國打韓國,還滅了宋國,最后的理想是做天子。諸侯俱樂部的成員一看不行,得壓制這種霸權(quán)主義的苗頭,于是在燕國的帶領(lǐng)下組織聯(lián)軍?!爸T侯害齊王之驕暴,皆爭合謀與燕伐齊?!甭?lián)軍總司令是燕國的樂毅。公元前284年,樂毅總司令率領(lǐng)燕、趙、魏、秦組成的聯(lián)軍,一口氣攻克齊國七十多座城市。齊湣王做了什么就承受什么,身死鼓里這個地方。
在齊國幾乎被滅亡的過程中,作為齊國重量級人物的孟嘗君在干些什么呢?他在組織抵抗嗎?他在強烈抗議對自己祖國的侵略嗎?不是,讓人失望的是,此時在魏國當國相的孟嘗君,居然率領(lǐng)部隊參與了對自己祖國的侵略行動。
齊國一時間似乎滅亡了,只剩下莒和即墨這兩座孤城,聯(lián)軍成員國忙著分紅,孟嘗君卻陷入一個尷尬:沒有了祖國,你往哪里去?齊國這個最大的窟沒有了,沒法子,只好立足在薛這個最小的窟。孟嘗君作為貴族,是很強大的,但是一旦獨立成一個國家,一個諸侯,那就很弱小了。史載孟嘗君的困境就是“中立為諸侯,無所屬”。沒有了歸屬,沒有了聯(lián)合力量,這么一個孤立的地盤是沒有安全性可言的。
孟嘗君在世時,還可以憑借自己的人脈和威望維持一陣,但已經(jīng)很狼狽了,他撒手去后,薛地這塊肥肉馬上被諸侯瓜分,孟嘗君家族斷了香火。
孟嘗君是位賢君子,具有很大的號召力。然而,他的一切經(jīng)營行為都立足于一個點上:經(jīng)營自己的地盤,他的個人榮辱與自己的本國——齊國——毫無關(guān)系,甚至是相矛盾的。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崇高地位是齊國給予他的。孟嘗君之所以站得比其他人高,是因為他站在齊國這個巨人的肩膀上。總之,他還真把自己當老大了。
正因為他沒看到自己立足的基石,所以他過于鉆營自己的小本營,而忽略了自己的大本營。司馬光說:君子之養(yǎng)士,以為民也。老大養(yǎng)著那么多人,是為人民服務(wù)的。孟嘗君卻不然,他養(yǎng)著一幫雞鳴狗盜之徒,卻只是立私黨,博取虛譽。司馬光說他“奸人之雄也”。他做了什么呢?無非是派人去收租放債,今天在秦國當國相,明天在魏國做客卿,四處發(fā)表演說,做代言人,拿高薪,豈止是狡兔三窟,簡直是四窟、五窟、六窟……兔子洞多了也不是好事,沒有一個堅固的。
蘇秦張儀如此則可,他們是平民,在戰(zhàn)國時代,誰重用他們誰就是祖國。孟嘗君則不然,本來就是齊國的宗親,也就是當家人之一,你當家的不愛家,到處去鉆洞,完全不務(wù)正業(yè)嘛。尤其不應(yīng)該的是,居然參與滅亡自己祖國的行動。這等于是兔子吃了窩邊草,撤除自己的安全屏障,實在看不出“高枕無憂”的效應(yīng)。
(選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