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文/劉曉露
這座城市,一到春天,大風就進駐了,就不走了。
記憶中的春天不是這樣的。20年前的校園,春天到來的時候,空氣中暗暗浮動著白丁香和紫丁香的氣息。傍晚,從主樓往宿舍返,一路上,春天的晚風攜手暗浮的香,把青春的日子熏得輕輕暖暖的。
那個時候那個季節的校園,還盛開著迎春、桃花,刺玫,薔薇等等雜拌花兒,它們在小山坡、圍欄內、紅墻外,在流瀉的春光里,撲棱棱笑盈盈地迎風跳舞。清晨或傍晚,我常在這些地方讀書,風溫柔地摩挲著展開的書頁,一字字一行行地劃過,一頁書腳,有時,便俏皮地翻卷開來。
風,在我的想象和詞典里,一直是那么美好的一個事物。輕風,清風,微風,和風,惠風……可是現在,我每每遭遇的都是暴躁的風,乖戾的風,瘋狂的風。
一天夜里,風像猛獸一樣憤怒地擊打我的窗,我從夢中醒來,被風聲驚呆。在床邊恍恍惚惚坐了一下,我探著腳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往外瞧。耳邊,風的吼叫更加尖利。窗外黑魆魆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么?但見星子冷寂,萬物混沌,唯有風的影子魂魄般游走不休。
而更多時候,我在這座逼仄的城市的街巷中穿行,風便尾隨而至。它們使勁刮,使勁刮,掀亂一切,頭發,衣服,心情。我總是走著走著,就到了街道的中心。在這里,我不得不停下來左顧右盼地等。我極度厭惡地站著,四周是疾馳的車輛和匆匆的人流。他們都在風中奔突著。生之庸碌與倉皇刻滿每一張晃過的臉。
印象最強烈的風,不是我見過的,是我讀到的?!独菆D騰》中的那場白毛風,讀得人心驚肉跳。早春的草原,湖水傾盆沖向草灘,畜群傾巢踏破圈欄。白毛風來了!用薩滿法師的話說,白毛風就是披頭散發的白色妖怪在發瘋。那時的草原,真是漫天風雪仰天獰笑的瘋狂世界。風狠狠吹打雪粒,千萬條銀箭白光四射,坐在馬上瞬間不見馬首馬尾。一場馬群和狼群的戰役就此展開。這是本書中描述最慘烈最悲壯最令人不忍猝讀卻又最令人欲罷不能的章節之一。時隔幾年,在“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初夏清晨,我再讀此處,仍然禁不住屏息凝神。在茫茫風雪的凄厲呼嘯中,追擊與被追擊,圍剿與被圍剿,自殺與被自殺,屠戮與被屠戮連環上演。最后,狡詐、勇猛、貪婪、兇狠、孤注一擲的狼群勝利了。它們在大雪覆蓋的土地上留下神秘怪道。是在祭天嗎?大自然就是這般叵測莫名,不可思議。
寫到這里,我想起了故鄉的風。那個孤山腳下的小村莊,盛夏的午后,白太陽在湛藍的天空巡邏,蟬在枝頭聒噪,泡桐雖遭炙烤,葉子卻依然又大又綠。我抱著腦袋瞇著眼睛,跑到了門廊下。霎時,風就來了。風從大門外強有力地涌進,涼爽不費吹灰之力唾手便得。而無論白晝多么炎熱,鄉村的傍晚永遠是清涼的。坐在小院中,眼見著黃色的星星升上來了。一顆,一顆,靜靜地嵌在廣袤而深邃的夜空中。突然,我感到風來造訪了。因為我聽到小院里的泡桐樹和香椿樹嘩啦啦地響了起來。那聲音真齊整,真好聽。明明是沙沙的低語,來到我耳邊的,卻只有兩個字——靜謐。那靜謐的夏日鄉村夜晚,有星星,有風,有樹的剪影。還有,我親愛的奶奶和爸爸。一些年里,每年暑假,我都會和爸爸回故鄉陪伴奶奶。白天,爸爸用蜂窩煤爐子給奶奶做飯。蜂窩煤爐子不聽話,偶然罷罷工,導致——南瓜揪片擺上小桌的時候,一天中最熱的時刻也到來了,我們就躲到門廊下吃午飯;而晚上,我們便一同坐在小院里,閑閑的,讓風吹。
那群故鄉的風——我以為我早忘了呢。原來沒有。它們一直都在,在我記憶的深處,貼心地,輕輕掠過。
賞讀借鑒
在鋼筋水泥的世界里,昔日的阡陌鄉間炊煙裊裊的田園生活也成為一種追憶。城市里到處熙熙攘攘,人們總是步履匆匆,一臉焦慮。于是,當“暴躁的風,乖戾的風,瘋狂的風”和城市里的茫然無措交織在一起時,便是作者看到的“生之庸碌與倉皇刻滿每一張晃過的臉”。
所幸,在暴躁的自然和空虛的城市之間,作者還保留了一方心靈的凈土:“那群故鄉的風——我以為我早忘了呢。原來沒有。它們一直都在,在我記憶的深處……”行文至此,無論自然還是人,一切煩惱和憂慮都找到了寄托之地。這種柳暗花明的寫作手法,值得我們借鑒。
(薦評/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