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蟬聲從村子里消失時，就已是秋天了。在溫和的陽光、澄碧的藍(lán)天上緩緩的流云和涼爽的微風(fēng)中，秋意優(yōu)美地加深著。

稻穗一天比一天更飽滿，身上披著寬大的金色長袍。

啊，站在這廣闊無垠的黃金的“沙漠”中，誰能不激動呢？一股熱流從腳下升騰，使我的心胸充滿溫暖，頭腦像麻木了似的停止了思想。我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那感受不盡的喜悅的波濤卷起巨大的漩渦向我涌來。我不禁產(chǎn)生一種想伸出雙臂緊緊擁抱住它的感情。我發(fā)出了一聲贊嘆。

我開始感到白晝漸漸變短。這時，嗒、嗒、嗒……從東、從西、從南、從北傳來康拜因收割稻子的聲音。這種機(jī)械性的有規(guī)律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時，就創(chuàng)作出意想不到的節(jié)奏和旋律，把我從晝短夜長的思緒中喚醒。

這文明機(jī)械以驚人的速度使“沙漠”消失了。那從春天齊步走來的稻子們，留下水晶般美麗的顆粒，消失了。田野一片空曠，只剩下堆積如山的稻稇，就像稻子們的墳?zāi)挂粯印那埃页３ｃ@進(jìn)稻堆捉迷藏，或者從稻堆頂上往下滑，沾得滿身是稻秸，把它弄得亂七八糟之后，才逃回家。

晚秋，從學(xué)校回家時，到處是煙，嗆得人難以忍受。田野里的點(diǎn)點(diǎn)火堆，沒有火焰，只是升騰彌漫著煙氣，微弱地、徐徐地燃燒著。那荒涼地散亂著的稻秸漸漸地、漸漸地?zé)闪撕诨摇Ｒ雇眚?qū)散了白晝的荒涼冷落，甚至具有了一種華麗。在黑暗中，殷紅的火焰一閃一閃地發(fā)出亮光，這是一種令人恐怖的特殊的美。

對秋天來說，獨(dú)自一人是最適宜的。我常常折下一支狗尾草，一邊手里玩弄著，一邊在田野的阡陌上徘徊，那一般是在漸近日落的時候。一棵柿子樹孤零零地立在空曠的田野里，熟透了的果實(shí)零落在土地上。它大概只是一棵老樹了。那彎彎的枝條和樹皮剝落的樹干，仿佛在陳述著自己孤獨(dú)歲月的煢寂。因?yàn)橐郧案浇膬和瘋兂扇旱嘏軄恚d高采烈地摘柿子玩兒，而現(xiàn)在，那些被遺忘了的紅艷艷的果實(shí)卻在晚風(fēng)中傷感地?fù)u擺著。

一只烏鴉慢悠悠地飛落，停在柿樹枝上。柿子樹興奮地“沙沙”搖擺著身軀。但是，烏鴉并不看重那成熟了的果實(shí)，又“撲啦啦”飛走了。

西邊天空染上了一層茜草的鮮紅色，悠長而舒展的橫云也同樣得紅。云層的中央，太陽就像一顆碩大的紅艷艷的酸漿果似的，把短暫白晝的最后時刻裝點(diǎn)得輝煌而舒暢。家家的屋頂都輝映著紅橙般的云彩，就像太陽的仆從一樣，一動不動地靜悄悄地肅立著。在東邊，天空中的云也染上一層石竹的粉紅，睜大羨慕的雙眼注視著西方的天空；而群山也使它那帶著各種花紋的服裝映上了一層光輝，忍耐著白晝即將結(jié)束時的寂靜。這時候，連那柿樹葉片表面也閃耀著光芒，挺起胸膛仰望著西邊的天空。太陽真不愧為萬物之王，它徐緩地、壯麗地落下去。此時此刻，我仿佛覺得，它不允許我叫喊、悲哀和寂寞。太陽徐徐下沉，不久變成了紫色，隱沒在西山里。

我沿著很快就變得涼颼颼的道路，向家里走去。家家戶戶都從窗口流溢出晚餐的香味。我眼前浮現(xiàn)出母親的身影。一見到燈光，我反而立刻感到了黑暗的恐怖。一想到要快點(diǎn)見到母親的面容，我就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用力推開門跑進(jìn)屋里。我頓時放下心。當(dāng)我拉窗帷時，東邊山上那輪檸檬一樣黃澄澄的月亮，灑下了青白的光。

在青白的月色和呢喃細(xì)語般的星光之中，漫長的秋夜寂靜無聲地加深了。如果獨(dú)自默默不語，那就會溶化在無邊的夜色中，我“喀”的一聲，把昨天吃剩的一顆栗子咬碎，剝掉硬殼把它吃下去。明天，白晝將會比今天更短，而且夜會更長，一想到這兒，我就更憂郁了。

“星星姑娘，唱支搖籃曲吧！”我緊裹在毯子里，小聲嘟囔著小孩話。

伴和著秋蟲細(xì)碎的鳴聲，“秋”已經(jīng)開始奏出終曲了。

（摘自《語文世界》2010年第1期）

賞讀借鑒

從初秋到晚秋，一路走來，一路秋語。而這些語言又是用意象和情感交織而成的。文章中用到了極多的意象，比如蟬聲、陽光、藍(lán)天、流云、黃金的“沙漠”、收割機(jī)的聲音、煙氣、狗尾巴草、烏鴉等意象就使秋的印象在讀者的視野中更加明朗起來。而作者兒時對柿子樹的熱鬧記憶與當(dāng)今樹皮剝落的柿子樹對比鮮明，又使秋有了些許傷感。并且，這種傷感貫穿全文，如作為“萬物之王”的太陽，燦爛輝煌，普照萬物，但也終將被黑暗吞噬。本文就在這纖細(xì)的描寫中，自然流露出作者在享受這種美的同時又為它只美在瞬間而傷感的失落心情。此時，意象與情感合二為一。

（薦評/英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