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英雄曹玉海

1953年10月29日，新華社公布中國人民志愿軍英雄、模范和特等功臣名單，在黃繼光、楊根思、邱少云這些閃光的名字后，排名第四的是相對少有人知的一級英雄、特等功臣曹玉海，他的事跡其實很值得大書一番。

從苦孩子到戰斗英雄

曹玉海，山東省莒南縣人，1923年出生在一個貧苦農民家庭。6歲時，父親因天災而無力交租，被地主毒打致死。9歲時，他開始為地主放豬，受盡折磨。抗戰爆發后，日寇闖進山東，曹玉海的祖父被鬼子用刺刀挑死，祖母、母親、哥哥先后在貧病交加中亡故，他由嫂子王月花撫養成人。

1943年1月，八路軍進入莒南縣。曹玉海聽說這支隊伍保護窮人，令鬼子漢奸聞風喪膽，便向嫂子提出，要參加八路軍。嫂子雖然知道打仗很危險，但想到日寇的殺人放火，想到公公慘死，終于同意了他的要求，還在他離家參軍時，送給他一雙連夜趕做的布鞋，勉勵他到部隊后要干出個名堂來，“打完仗就快回來，咱全家都等著你！”

曹玉海滿懷國仇家恨，踏上了從軍殺敵之路，作戰英勇過人，多次受到表揚和嘉獎。1945年6月重羅山阻擊戰中，他和戰友們頑強打退日偽軍多次沖鋒，戰后被濱海軍區授予“戰斗英雄”稱號。

日本投降后，曹玉海隨部隊開赴東北。1946年4月在著名的四平保衛戰中，他們連堅守城東高地，抗擊國民黨新1軍。4月22日，敵軍進攻達到瘋狂程度，用熾烈的炮火向高地猛轟，隨后以步兵發動密集沖鋒。曹玉海全連傷亡過半，彈藥也快消耗完了。當時擔任排長的曹玉海帶領戰士們沉著應戰，等敵人沖近再排槍齊射，給敵軍以重大殺傷。但敵人依仗數量優勢，蜂擁著沖上來，陣地大部分都失陷了。在這關鍵時刻，曹玉海端起刺刀，躍出戰壕，率領戰士們勇猛殺入敵群。堪稱國軍精銳的新1軍最怕白刃肉搏，紛紛潰退，陣地終于守住了。

曹玉海表現英勇頑強，數度負傷，裹創重返火線，戰后又被評為“戰斗英雄”。1946年8月，他所在部隊被編入東北民主聯軍第1縱隊（1948年11月改編為第四野戰軍第38軍）。曹玉海歷次參與東北數場激戰和遼沈戰役，又跟隨第38軍入關參加平津戰役。到第四野戰軍渡江南下時，他已經擔任了營長。1949年6月，他在宜昌率部搶渡長江時負傷，未能繼續南下作戰。

僅在解放戰爭時期，曹玉海7次榮立戰功，成為第38軍著名的戰斗英雄。

再披戰甲

曹玉海傷愈后，上級考慮他多次負傷，身體虛弱，便安排他轉業在武漢工作，擔任一所監獄的監獄長。在東湖療養院休養時，他與一位女護士產生了感情。這時朝鮮戰爭爆發和“聯合國軍”干涉的消息傳來。曹玉海意識到，美國憑借強大軍力，有可能將戰火燒到鴨綠江邊，新中國的安全將受到嚴重威脅。這時第38軍奉命加入東北邊防軍，第114師途經武漢北上時，曹玉海找到老部隊第342團，表達了歸隊愿望。團領導問他：“聽說你要結婚了，那姑娘能同意嗎？”曹玉海堅決地說：“我是寧可不結婚，也要回部隊！”

最后經中南軍區研究，并同當地政府協商，曹玉海重返部隊。他北上時，戀人提出了結婚的要求，曹玉海非但沒有同意，反而勸她不要等自己：“我不是不需要幸福，我不是天生愿意打仗，可敵人要剝奪我們的幸福，我不能有別的選擇。”

曹玉海的話代表了老戰士們的普遍想法，當時圍繞著應不應該出兵朝鮮，社會上有不同看法，覺得為救鄰居而“引火上身”不值得。但曹玉海等老戰士們認為，如果聽任美國肆意擴大戰爭，眼前的和平就保不住，地主惡霸們會卷土重來，所以必須堅決地支援朝鮮人民。回到第342團，領導安排曹玉海在團部任職，但曹玉海堅持要當營長帶兵，領導只好同意。

這時，那位武漢姑娘來信表示要等他勝利歸來，還寄來親手做的一對枕頭，上面繡有五個大字“永不變的心”。但曹玉海意識到，這場戰爭的殘酷將是空前的，雖然正義一方最終會獲勝，但自己卻未必能夠“勝利歸來”。因此，他決定再次寫信勸說這位姑娘。

副營長姚玉榮看到那位姑娘的照片，不由翹起大拇指，說：“真漂亮，你小子還真有福啊！”誰知曹玉海神情驟變，怒吼：“八國聯軍真可恨，我要吃它的肉！”

這是曹玉海給“聯合國軍”起的綽號。每當提到“聯合國軍”，他就想到了昔日八國聯軍到中國的燒殺搶掠，更堅定了信念：決不能讓侵略者的鐵蹄再踏入中國！

曹玉海告訴姚玉榮，自己正勸姑娘“另作打算”。姚玉榮很不理解，曹玉海說：“耽誤了她的青春，我心里是不安的。”他又深情地說，“我死了，也要戀著她！”

入朝連捷

1950年10月25日，曹玉海隨第38軍跨過鴨綠江，開赴抗美援朝的最前線。

一踏上朝鮮的土地，官兵們就目睹了美軍的兇殘：美國飛機像一群群黑壓壓的老鷂，瘋狂掃射地面逃難的朝鮮百姓，無數城鎮、村莊和工廠在燃燒。“為朝鮮人民報仇！”部隊挾帶著憤怒，撲向敵人。

11月2日拂曉，第342團進至檀峰以南地區，與南朝鮮第6師一部遭遇。雙方立即混戰在一起，這支敵軍的反應也很快，迅速搶占了有利地形，向第342團團部包圍過來。曹玉海聽到調兵號后，立即率部向團部靠攏。敵軍數量眾多，簡直是漫山遍野。曹玉海高喊：“狹路相逢，勇者勝！”奮勇當先，沖入敵陣，帶領戰士們廝殺幾個小時，南朝鮮軍狼狽潰逃。最終第342團共俘獲敵人數百（包括5位美軍顧問），繳獲了大批武器彈藥，還解救出5名朝鮮人民軍女戰士。

不久，第二次戰役打響了。在志愿軍的強大反擊面前，“聯合國軍”倉皇向南潰逃。第38軍迅猛向敵后實施穿插迂回，副軍長江擁輝隨第114師前進。11月28日拂曉，第114師進至價川城北的陽站，這里有土耳其旅的1個加強營。師首長決定派第342團主攻，團長將突擊任務交給曹玉海那個營，解放戰爭時期他就擔任過該營營長，熟悉情況，他接到任務后，簡單地說了一句：“請首長們放心！”便帶領部隊展開攻擊。

土耳其旅在“聯合國軍”中堪稱戰斗力最頑強的部隊，其官兵大多數出身牧民，比美國大兵更能適應艱苦環境。曹玉海剛剛率部展開，就遭敵炮火阻擊。江擁輝親臨團指揮所觀戰，認為必須消滅敵炮兵。曹玉海命令3連搗毀敵炮陣地，2連相機直插陽站，以切斷敵人退路，1連作為營預備隊。

3連向敵人炮兵陣地進攻時，遭到土軍頑強抵抗。曹玉海便命令3連撤下來，調整打法。3連召集干部和戰斗骨干研討，決定以戰斗小組為單位，分散進攻。這一招果然奏效，土軍頓時首尾難顧，防御體系很快瓦解。3連只用20分鐘就攻占敵主陣地，炸毀土軍4門榴彈炮。

此時，2連也徑直向陽站展開攻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入鎮內，向街道兩旁的房屋猛烈開火，打得睡夢中的土軍蒙頭轉向。2連戰士截住敵人20余輛汽車，在學校操場繳獲了5門榴彈炮。但土軍在陽站街南還有一個炮陣地，對我軍形成很大威脅。3連按照曹玉海的命令，派出1個班的戰士，利用夜暗，悄悄地摸上去，用手榴彈突然攻擊，將敵人的14門榴彈炮全部炸毀。

天色大亮后，數架美國戰斗機飛臨戰場，反復俯沖掃射。土軍乘機展開瘋狂反撲。為了減少部隊傷亡，曹玉海果斷命令2連撤出街里，等到夜幕再降，重新組織部隊進攻，很快就全殲陽站守敵。此戰共計斃傷敵軍700余人，繳獲17門榴彈炮和130余輛汽車。

拔除陽站這顆釘子后，第114師乘勝向西迅猛疾進，會合兄弟部隊，與企圖逃竄的美軍展開大戰。在整個第二次戰役中，第38軍共斃傷敵軍7485人（包括美軍3689人），俘虜敵軍官兵3614人（包括美軍1042人）。彭德懷司令員在電報中高呼：“中國人民志愿軍萬歲！38軍萬歲！”

突破“三八線”震敵膽

第二次戰役的輝煌勝利，使中國軍隊的聲威響徹世界。“聯合國軍”潰不成軍，向南逃竄，一直敗退到“三八線”附近。為了不給敵人站穩腳跟的時機，中朝軍隊決定發動“新年攻勢”，突破“三八線”，并相機占領漢城。

第38軍所擔負的突破地段是通往漢城的戰略要沖。敵軍據守“三八線”的既設陣地上，鐵絲網、地雷場和水泥碉堡密布，前方是斷崖高聳的漢灘江。第342團是第114師的主攻團，團長考慮曹玉海的營戰斗力強，決定讓該營擔負突擊任務。

曹玉海接受任務后，帶領連長們反復勘察地形：每當夜幕垂降時，他反穿棉衣，匍匐在雪地里，帶領各連連長悄悄爬向漢灘江，仔細觀察道路狀況和敵陣虛實，親自測量懸崖峭壁的高度；白天，他又與連隊干部們一起研討如何突破和向縱深發展。

曹玉海根據與美軍作戰的體會，認為敵人的炮火封鎖是有規律的：“敵人的炮兵是按照地圖封鎖通道的。突破后，我們只要不走公路，專挑半山坡走，這樣就可以躲過炮火攔阻，減少傷亡，很快就能鉆進敵人肚子里去！”

1950年12月31日傍晚，戰地氣溫降至攝氏零下20度左右，中朝軍隊在風雪彌漫中發起進攻。突擊連頂著錐骨寒冷，未等浮橋架好，涉水殺過江去，攀登峭壁，向敵陣展開強攻，連續攻占3座敵人據守的山頭。有的戰士借著照明彈的光亮，發現尸體中有大鼻子的美國兵，忍不住興奮地高喊：“同志們，咱們打的是美國佬！過癮啊，狠狠地打！”

官兵們更加奮勇前進，緊隨突擊連前進的曹玉海發現公路上有敵人的汽車，判斷敵人正放棄陣地逃跑，立即命令突擊連直插公路，占領制高點，堵截逃敵。戰士們接令后，迅速沖向公路，截住敵人企圖逃竄的連隊，繳獲10輛滿載物資的美制卡車以及無后座力炮、化學彈臼炮等武器。

在向縱深猛插的過程中，遭到敵炮火攔阻。曹玉海派出2連從側后迂回，一舉搗毀敵人的火炮陣地。但2連乘勝攻擊前進時，卻被數倍于已之敵包圍，與營指揮所失去聯系。此時，3連也向前突進了很遠，同樣脫離了營部掌握。曹玉海相信各連能夠孤軍作戰，認為只有繼續向敵人進攻，從正面加大對敵人的壓力，才能給兩個連最好的支援。于是，他毅然將1連也投入進攻。這一舉措果然收效：敵人招架不住我軍多路進攻，一窩蜂地紛紛向后方潰逃。

部隊勇猛地向前挺進，如尖刀般插入敵腹心之地。敵人沒想到志愿軍的突破如此神速，先頭遇到的美軍往往毫無戒備，甚至在帳篷內“高枕無憂”，還有美軍把他們當成自己人，吹哨與我軍聯系。先頭連官兵跟對方開玩笑，故意吹起小喇叭作答。美軍聽到這一熟悉的進攻號，頓時嚇得沒命地向后奔逃。

在這場漂亮的突破作戰中，曹玉海的1營連續戰斗20個小時，向前挺進20余公里，共殲滅美軍330多名。戰斗勝利結束后，曹玉海站在戰士們面前，帶著突破“三八線”的喜悅，揮臂指揮大家齊聲高唱：“我們歡笑，我們自豪，一場激烈的戰斗，我們勝利了……”

為人民壯烈犧牲

在第四次戰役中，中朝人民軍隊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將“聯合國軍”擊退到“三七線”。但志愿軍因戰線推進過遠，加上敵機轟炸封鎖，后勤補給出現嚴重問題。美軍窺見了志愿軍的弱點，便憑借空炮優勢，發動反攻。第38軍奉命在漢江南岸進行防御，掩護東線部隊向敵實施反擊。

曹玉海營受命防守350.3高地。這里是通往漢城的要沖，敵軍必然不惜代價進行爭奪。江擁輝副軍長親自召見曹玉海，要求他必須堅守住這座高地。曹玉海像往常那樣堅定地說：“請首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2月13日清晨，美騎1師出動1個團，向350.3高地發起輪番強攻。整個戰場頓時地動山搖、硝煙彌漫。敵軍充分發揮“鋼鐵優勢”，擺開50多門榴炮彈和50多輛坦克，對準高地狂轟濫炸，20多架敵機穿梭般俯沖掃射，接著成群步兵蜂擁而上。戰士們按照曹玉海的要求，嚴格遵守射擊紀律，待敵進入有效殺傷火力網才開火，打得美國兵成排成片地栽倒。騎1師幾次進攻都被打退，在陣地前丟下200多具尸體。

敵人決心要攻占這個高地，在強大的地空火力掩護下，步兵繼續如潮水般反復發動沖擊。曹玉海率1營官兵堅守山頭，寸步不讓，將敵人的沖鋒一次次地打下去，陣地前堆滿了美軍士兵的尸體。在英勇頑強的志愿軍面前，美國兵膽寒了，雖然喝下威士忌壯膽打氣，但進攻時有如龜爬，潰退時“連子彈都追不上”。

惱怒的敵人再度用鋼鐵來報復，炮彈、炸彈鋪天蓋地向山頭傾瀉。在營指揮所里，曹玉海對教導員方新說：“現在敵人拼鋼鐵，我們只能憑意志和智慧。”方新遞給他一支國產“大生產”牌香煙：“叫他炸吧，鋼鐵毀滅不了咱們志愿軍的意志！”曹玉海點燃香煙，說：“或許這是最后抽一支祖國的煙了。可是我知道，祖國會安安穩穩大生產，這我就死而無憾了！”

猛烈的炮火過后，騎1師分多路黑壓壓地向山頭涌來，特別派出一支迂回部隊，向1營指揮所包抄過來。有人向曹玉海請示：“敵人上來了，是不是準備撤？”曹玉海怒喝：“誰敢離開陣地，我可對不起他了！”

曹玉海帶著預備隊沖上陣地，高喊：“把敵人打下去！”身先士卒，一梭子撂倒了幾個美國兵。戰士們見狀，人人奮勇，終于把這股敵人擊退了。然而，曹玉海頭部和胸部中彈，他的最后一句話是：“注意監視敵人！”

美軍又連接發起了進攻。1營官兵們高呼著“為營長報仇”，與沖上來的敵人展開短兵肉搏。教導員方新懷抱引火的迫擊炮彈，義無反顧地撲入敵群，與驚呆的美國兵同歸于盡。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官兵們用刺刀和石頭打退了敵人輪番沖鋒，堅守到增援部隊到來。

據戰后統計，以曹玉海為首的1營官兵們擊退了騎1師十幾次進攻，共殲滅敵人680余名，勝利完成了堅守高地的任務。他們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譜寫了一曲對祖國的忠誠之歌。

曹玉海犧牲后，部隊給他的未婚妻去信：“曹玉海同志是祖國優秀的兒子，是抗美援朝的一級英雄和特等功臣，直到他為祖國流盡最后一滴血的時候，還珍惜地保存著你給他的信和愛情的紀念。”姑娘回信：“我因有了這樣的愛人而自豪，我要永遠不愧為他的愛人。告訴您——他的親密戰友，我堅決要求到朝鮮前線去……”

曹玉海生前沒來得及勝利還鄉，記錄者又寫錯了他的家鄉地址，致使部隊長期未能聯系到他的家人。直到20世紀90年代，第38集團軍專門派人查訪，終于找到了曹玉海的家鄉。年逾八旬的嫂子王月花這時才知道：小叔子沒有辜負她的期望，做出了一番驚天動地的業績，成為與黃繼光、楊根思、邱少云并列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