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頭龍

從前，這個世界上的龍就和現(xiàn)在的公共汽車一樣，到處都是，并且也差不多就和那些車輛一樣危險。每一個王子長大成人以后，都必須要去殺死一頭龍，救出他的公主。結(jié)果，龍就變得越來越少，終于只剩下了最后一頭……

康沃爾的國王有一個女兒，到她十六歲時，當(dāng)然也得去準(zhǔn)備面對巨龍了。“所有我認(rèn)識的王子都是傻得要死的小男生。”她對她的父王說，“為什么我非得要被一個王子救出來呢？”

“一直都是這樣的，我親愛的。”國王說道。過了一會兒，公主又說：“難道我們就不能把一個傻小王子綁去送給巨龍看守，然后我趕去殺死那頭龍救了王子？我的劍術(shù)比我們認(rèn)識的那些王子好得多了。”

“這實(shí)在不是一個淑女應(yīng)該動的念頭！”國王說。

“但這是最后一頭龍了。它和別的龍大不相同。”

“有什么不同？”國王問。

“就因?yàn)樗亲詈笠活^龍。”公主說著，就跑去上劍術(shù)課了，這可花了她不少氣力。

一天天，一年年，時光飛逝，終于，那一天就要到來了——再過一天，公主就要從巨龍那里被救出來了。要做出如此壯舉的是一個面色蒼白的王子，眼睛大大的，滿腦子都是數(shù)學(xué)和哲學(xué)。但是，他很不幸地忽視了他的劍術(shù)課。他將在王宮逗留一夜，那里有一個宴會。在吃過晚餐后，公主讓她的寵物鸚鵡給王子帶了一個字條。上面寫著：

王子，請到陽臺上來。我想要和你說些話，不想讓別人聽到。

——公主

于是，理所當(dāng)然，王子就去了——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公主穿著的銀色禮服，站在樹影中閃閃發(fā)光，好似星光下的水面。當(dāng)他走到她身邊的時候，王子說：“公主，聽候您的差遣。”他一邊彎下金色斗篷遮住的膝蓋，一邊把他的手放在金色斗篷遮住的胸前。

“你想過沒有，”公主懇切地說，“你有能力殺死那頭龍嗎？”

“我會殺死那頭龍的，”王子堅定地說，“要不就為此而犧牲生命。”

“你的犧牲毫無意義。”公主說，“為什么你要為我做的事情，偏偏是我不明白的？”

“但是我愿意為你去死。”王子說，“你要知道，我愛你勝過這世界上的一切。”當(dāng)他這么說的時候，看起來是如此誠心，公主開始有一點(diǎn)喜歡他了。

“這么辦吧，”公主說，“明天沒有別的人會過去。你知道，他們把我綁在一塊大石頭上，然后就會離開——所有的人都會跑回家，合上百葉窗。直到你殺掉那頭龍，在勝利的呼喊中騎著馬穿過街道，而我會坐在你身后開心地抽泣。”

“我聽說，到那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王子說。

“好吧，要是你真的愛我，就必須快些趕過來，然后給我松綁——讓我們倆一起和那頭龍開戰(zhàn)！”

“那對你不安全啊！”

“松開我，給我一把劍，總比綁著我，讓我一點(diǎn)忙也幫不上要安全得多呀。你就答應(yīng)我吧。”

王子無法拒絕公主的任何要求，于是，他就同意了。第二天，一切就按照公主所說的那樣發(fā)生了。王子斬斷了那些把她綁在石頭上的繩索，然后他們兩人就站在荒涼的山坡邊，相互對視著。

“在我看來，”王子說，“這個儀式好像沒有一頭龍也可以照辦不誤。”

“是的，”公主說，“可既然這頭龍早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殺死那頭龍好像挺可惜的——畢竟它是世界上最后一頭龍了。”王子說。

“對啊，我們不要?dú)⑺恕Ｎ覀兛梢择Z化它，讓它不要吃掉公主，而是聽她們的話。人們說，善意可以馴化一切。”公主抓住王子的手，一起沿著小路跑向黑暗的洞口。但是他們沒有跑進(jìn)洞里，因?yàn)槔锩鎸?shí)在是太黑了。

就這樣，他們站在外面，王子喊道：“喔嗬！那頭龍！里面那頭龍！”這時從洞里傳出來一個答應(yīng)聲，伴著巨大的“叮隆哐當(dāng)”和“吱吱嘎嘎”的聲音，聽起來就好像一個相當(dāng)巨大的紡紗作坊，從睡夢中被喚醒了，在那里伸懶腰。王子和公主有些顫抖，不過他們都堅定地站在原地。

“龍——我說，龍！”王子說道，“出來和我們談?wù)劇Ｎ覀兘o你帶禮物來了。”

“哦，是的——我知道你們的禮物。”龍帶著巨大的隆隆聲咆哮著，“那些珍貴的公主中的一個，我想是吧？這樣我就得出來為她決斗。好吧，我直接告訴你吧，我不打算那么干。一場公平的決斗我是無法拒絕的——一場公平無欺的決斗！但如果是一場騙人的、你早已被定為失敗者的決斗——那可沒門兒！我告訴你！要是我想要一個公主，我自己會來帶她走，在我自己安排的時間里——但是我不打算那么做。你們以為我抓個公主來，會怎么對她？”

“吃掉她，難道不是嗎？”公主說道，她的聲音有一點(diǎn)點(diǎn)顫抖。

“吃這么一根小提琴弓子，”龍十分粗暴地說，“我才不會碰這么討厭的東西。”

公主的聲音變得鎮(zhèn)靜多了，“那你喜歡餅干嗎？”

“不！”龍咆哮著。

“那種很高級的、上面帶著糖粒的漂亮小餅干也不喜歡嗎？”

“不！”龍繼續(xù)咆哮著。

“那么你喜歡什么呢？”王子問道。

“你們給我滾開，不要再來煩我。”龍咆哮著，接著他們聽到它轉(zhuǎn)過身去，巨大的哐當(dāng)和咔嗒聲在洞中回蕩起來，就好像伍爾維奇的阿森納機(jī)械廠的汽錘發(fā)出的聲音。

王子和公主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該怎么辦？當(dāng)然不能就這么回去，告訴國王那頭龍對公主沒興趣，因?yàn)閲醮笕耸呛苁嘏f的，他絕不會相信還有一條時髦的龍完全和那些老派的龍不一樣。他們也不能沖進(jìn)洞里去把龍殺掉。確實(shí)，除非它攻擊了公主，不然就這么殺死它，也顯得太不公平了。

“它一定是喜歡什么的。”公主輕聲說道。于是，她用甜得像蜂蜜和蔗糖一樣的聲音呼喚道：

“龍！龍乖乖！”

“什么！”龍喊道，“再說一遍！”他們可以聽到那頭龍穿過黑暗，從洞里向他們奔跑來的聲音。公主顫抖著，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

“龍……龍乖乖！”

緊接著，龍就從洞里出來了。整個巨大的覆蓋著鱗片的身體，趴在巖石上面——它巨大的翅膀半開著，帶著銀色的光澤，好似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的鉆石一樣。那頭龍越靠越近——現(xiàn)在他們可以看清楚了，它并不是像他們想象的那樣噴著煙火——它朝著他們慢慢地爬過來，扭動著身體，就像只小狗——想要和你玩，又不能肯定你會不會對它發(fā)火。

這時候，他們看到一滴大大的眼淚從它黃銅色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出了什么事情了？”王子問。

“從來沒有人，”龍抽泣起來，“曾經(jīng)叫過我一聲‘乖乖’！”

“別哭了，龍乖乖。”公主說道，“只要你喜歡，我們就天天叫你‘乖乖’。”

“我很乖的，”龍說，“一直就很乖。但是除了你們，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一點(diǎn)。我很乖的，我一定會聽話的。”

“想吃什么，龍乖乖？”公主問，“來點(diǎn)餅干？”

龍慢慢地?fù)u了搖它的大腦袋。“也許我這么做有些魯莽。”龍說，“不過，如果你愿意和一頭可憐的、從來沒傷害過任何人的老龍握握爪子的話……那樣，最后一頭龍就會因此成為自第一頭龍存在以來，最最自豪的一頭龍了。”它伸出那巨大的前掌，帶著巨大的鋼鉤爪子，輕輕地落在公主的手上，就好像公園里面的喜馬拉雅熊穿過公園柵欄，用它的前爪去碰你手上的一小塊圓面包一樣。

就這樣，王子和公主凱旋而歸，回到了王宮，龍就像寵物小狗一樣跟在他們身后。整個婚禮上，公主的寵物龍比誰都認(rèn)真地為這對新人的幸福干杯——它已經(jīng)由公主起了一個名字叫法逗。

當(dāng)一對新人在他們自己的王國里安家的時候，法逗跑來見他們，要求讓它做點(diǎn)有用的事情。“總有點(diǎn)什么小事情我可以做的。”它一邊說著，一邊“啪嗒啪嗒”地扇翅膀，伸爪子，“我的翅膀和爪子什么的，應(yīng)該可以派些用處的——更不要說我的那顆感激之心了。”

于是王子就給它做了一個特別的馬鞍，或者說是象轎——很長很長，就好像很多電車的篷子被裝在一起。上面裝了一百五十個座位。這樣一來，龍就可以開心地載著成群的小朋友去海邊了。現(xiàn)在，它最大的快樂，就是給別人帶來快樂，它可以帶著一批小乘客，從空中輕松地飛向大海，然后在沙灘上耐心地等候，直到孩子們準(zhǔn)備回家。孩子們都十分喜歡它，習(xí)慣叫它乖乖，這是一個總能讓它感動到落下眼淚的字眼。

它一直活得很有價值，受人尊重，直到有一天，有人無意中說了一句話，被它聽到了——那人說龍已經(jīng)過時了，現(xiàn)在有好多新的機(jī)器在流行了。這句話傷了它的心，于是它請求上帝讓它變得時髦起來，仁慈的主不久便把它改造成了一架機(jī)械裝置。我們的龍，就這樣，變成了世界上第一架飛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