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炕沿上,笑。仿佛想親吻我們、擁抱我們,但沒動。我和姐姐的一舉一動,都使他目不轉(zhuǎn)睛。譬如我們悄悄脫鞋上炕,捧起碗不出聲地啜粥,飛瞟一眼的時候,他用熱烈的眼光望著我笑。這種笑讓人驚心動魄,浮白的臉上胡髭叢生,眼里蒙一層淚光,像被水淹了,分明笑著,而喉頭和胸膛都在起伏。
——鮑爾吉·原野《父親》
美文中的父親
……轉(zhuǎn)眼,我到了上學(xué)的年紀。爸爸送我上學(xué)那天又下雨,我騎在爸爸的肩上。然而,一條淹沒小木橋的河水阻住了我們的去路。爸爸卷起褲管,咬著牙涉過冰寒的春水,我分明聽見他牙關(guān)的磕碰并體會他身體的顫抖。第一次,我感覺江南的雨水是惆悵的。
放學(xué)時,我沖出教室,卻發(fā)覺雨地里微笑著的爸爸。他執(zhí)意要讓我騎“高馬”。我執(zhí)拗不過,便再次爬上了爸爸的肩膀。路上,他喘著粗氣將我放下休息,我回頭時卻見一行零亂、不規(guī)則的屐齒印??粗职稚n白的臉,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便再也不肯讓他背了。
——魯田《木屐》
父親是個不善于表達感情的人。與父親在一起,沉默的時候居多,我卻能感覺出自己那與父親息息相通的心跳。離家后收到父親的第一封信,信里有一句似乎很傷感的話:“還記得那輛破自行車嗎?你走了以后,我到后院雜物堆里去找,卻銹成一堆廢鐵了。”我想了許久,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給父親回信:“爸,別擔(dān)心,那輛車每天晚上都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呢!我坐在后面,弟弟坐在前面,您把車輪蹬得飛快……”
——余杰《父親的自行車》
父親不善畫,但很會寫字,他常說些“指實掌虛”“眼觀鼻,鼻觀心”之類的話,還買了成疊的描紅簿子,把著我的小手,一筆一筆地描。直到他逝世之后,有好長一段時間,每當(dāng)我練毛筆字,都覺得有個父親的人影,站在我的身后……
父親愛玩票,常拿著胡琴,坐在廊下自拉自唱。他最先教我一段《蘇三起解》,后來被母親說:“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怎么教孩子尖聲尖氣學(xué)蘇三?”于是改教了大花臉,那詞我還記得清楚:
“老雖老,我的須發(fā)老,上陣全憑馬和刀……”
——劉墉《父親的畫面》
一生認真做人,認真做事,連當(dāng)群眾演員,也認真到可愛的程度。這大概首先與他愿意是分不開的。一個退了休的老建筑工人,忽然在攝影機前走來走去,肯定是他的一份兒愉悅。人對自己極反感之事,想要認真也是認真不起來的。這樣解釋,是完全解釋得通的。但是我——他的兒子,如果僅僅得出這樣的解釋,則證明我對自己的父親太缺乏了解了。
我想——“認真”二字,之所以成為父親性格的主要特點,也許更因為他是一位建筑工人,幾乎一輩子都是一位建筑工人,而且是一位優(yōu)秀的、獲得過無數(shù)次獎狀的建筑工人。
父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父親曾是一個認真的群眾演員,或者說,父親是一個“本色”的群眾演員。
以我的父親為鏡,我常問我自己——在生活這大舞臺上,我也是演員么?我是一個什么樣的演員呢?就表演藝術(shù)而言,我崇敬性格演員。就現(xiàn)實中人而言,恰恰相反,我崇敬每一個“本色”的人,而十分警惕“性格演員”。
——梁曉聲《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