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訟托兒撂倒9法官

一個僅有初中文化、其貌不揚的小混混，竟然異想天開地成立了專門的公司，充當職業“訟托”。令人震驚的是，9名高學歷高資歷的法官，為了謀取私利，竟然心甘情愿受其驅使……案件背后的黑幕，令人怵目驚心……

“二哥”轉型，訴訟“為民”

現年41歲的黃升二，是土生土長的湛江人。倡導“讀書無用論”的他，雖然只有初中文憑，但是卻有著獨到的眼光與膽識。上世紀90年代，黃升二交友廣泛，為人仗義，在湛江的地頭，混社會的人基本都知道有一個大佬叫“二哥”。不久，房地產業風生水起，黃升二看準了勢頭，馬上開了一家“升二房地產公司”。通過廣泛的交際網絡，他很快便與湛江市政府的某高官秘書錢進取得了聯系，并通過他打通關節，總能成功競標，拿到項目。

黃升二“有恩必報”，事成后給了錢進一大筆好處費，從此二人便稱兄道弟。一次，二人在洗桑拿時，錢進偶然提到：“最近平安材料公司打官司的事，兄弟知道嗎？唉，可真是冤大頭喲！”黃升二表示出強烈興趣，忙問為什么。原來湛江吉慶機械公司一直違約拖欠湛江平安材料公司上百萬，然而因為平安材料公司經營虧損，拿不起高昂的訴訟費用，致使湛江吉慶機械公司拖欠其高額費用成了死賬。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黃升二的腦袋馬上轉開了。他認為這里面存在的商機甚至超過了他正在做的房地產：做房地產需要大筆資金投入，而且風險頗高，收效也慢，經過1998年的亞洲金融風暴后，這個行業的風險性越來越深不可測；而如果能夠通過自己的運作，幫平安材料公司把這筆死賬要回來，來個利益分成，那豈不是巨大的“雙贏”？而材料公司還會把他當作救命恩人來看待。

敢想敢做的黃升二馬上行動起來，找到平安材料公司與其商量，表示愿意幫助他把官司打贏。平安材料公司求之不得，自然一拍即合。雙方約定：平安材料公司全權委托升二公司就上述糾紛向法院提起訴訟，由升二公司負擔所有訴訟費用，如果勝訴，升二公司從中分成60%。

簽訂合同后，黃升二一邊向法院起訴，一邊像經營一場生意一樣，加緊進行“運作”，雄心勃勃地開始了一場“訴訟投資”。通過關系，他結識了負責此案的湛江中院執行一庭副庭長劉寬，并得知此人是個麻將迷。于是他通過錢進設計了一次牌局。劉寬如約赴局后，“手氣背”的黃升二當天晚上輸了接近2萬元給劉寬。令劉寬喜笑顏開，對他的印象非常好。

見劉寬不難打理，黃升二第二次單獨拜訪他時，便開門見山地與他談起了湛江平安材料公司的案子來。最后，黃升二許諾勝訴后，劉寬可以獲得賠償款的7%高額提成。

有了金錢的介入，此案很快便立案，然后判決、執行，最后以吉慶機械公司賠付平安材料公司102萬元收場。黃升二得到60萬元分紅，劉寬則從中得到了近10萬的提成好處。初嘗甜頭的黃升二，看到“訟托”背后的遠大前景，開始放棄房地產方面的生意，四處搜尋可以“幫助”的對象，而其手下的升二公司也成了掛羊頭賣狗肉的幌子，專門以為雇主打官司為主要賺錢途徑。

公司化運作，屢接奇案

不過在打官司的過程中，黃升二也會遇到失手的時候。2002年3月，黃升二接到一個叫明星廣告公司的“求助”。據其稱，某紅酒公司一直拖欠他們的酬金60萬元，突然玩起了失蹤。經過雙方洽談后，升二公司與明星廣告公司約定勝訴后三七分成，黃升二接了該案。

黃升二很快著手打點，又找劉寬一干人打起麻將來，一晚上“輸”了接近3萬元。最后黃升二毫無懸念地贏了這起官司，但是黃升二卻并沒有得到預期的好處。原來被訴的紅酒公司已經瀕臨破產，根本拿不出這筆錢來。沒辦法，黃升二只得認栽。黃升二從此悟出門道來，下手前一定要看清楚公司的實力，接有油水可撈的官司才能賺錢！

吃一塹長一智，此后，黃升二開始對所接案子提高了警惕，從此沒有再失手過。為了提高“辦事效率”，黃升二順利打通立案、審判、執行三關：立案方面是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法警支隊政委兼立案庭副庭長黃斌等人；審判方面則是中級人民法院審判長馮軍等人；執行方面則是中級人民法院執行一庭副庭長劉寬等人。

熟悉各種“規則”的黃升二逐步形成了低價購買債權，然后通過法官快速立案、快速審判、快速執行的“經營”套路，在多起訴訟官司中獲利累計超過1000萬元。其中在2005年的一起訴訟案中，收受黃升二賄賂的7名法官在立案、審判、執行各環節表現非常“高效”，判決數日后即迅速執行結案，原告只拿到不足93萬元的賠償，而黃升二則從中謀利超過300萬元。當然，黃升二也不忘向為他提供幫助的諸位法官送去金額不等的“業務分成”，儼然公司化運作。

2006年9月，黃升二接到一個大案。湛江市第二運輸公司全權委托升二公司向法院起訴中國銀行湛江分行下屬的榮湛房地產開發公司違約欠款180萬元。此案雖然利潤頗豐但是這塊骨頭也并不好啃，原來榮湛房地產公司沒有錢可執行，根本拿不出賠付款。但黃升二考慮此案涉及金額巨大，他并不愿意輕易放棄。通過與好兄弟劉寬、黃斌等人溝通后，黃升二發現此案有戲！經劉寬的點撥，他看準，這筆巨額賠付款雖然榮湛公司拿不出，但是可以想法把它轉到中國銀行湛江分行的頭上，只要中國銀行那邊能夠把款撥出來，各個環節就都通了，這筆錢還是很有希望賺的！

很快，黃升二與第二運輸公司協商，與其簽訂《債權轉讓協議書》，約定將180余萬元債權轉讓給黃升二，由黃升二向法院提起訴訟，若勝訴后執行款超過債權，黃升二付給第二運輸公司93萬元，其余本金及利息歸黃升二所有。協議簽訂后，黃升二向湛江市霞山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

隨后，霞山區人民法院判決榮湛公司償還升二公司180余萬元及利息。榮湛公司不服上訴，2007年5月，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判決維持原判。2007年6月，升二房地產公司向霞山區人民法院申請該案強制執行并申請追加中國銀行湛江分行為本案被執行人。

為了順利拿到執行款，黃升二找到霞山區人民法院的副院長、執行局副局長，由霞山區人民法院向湛江中級人民法院發出協助執行通知書，要求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將應劃給中國銀行湛江分行的拍賣款轉到霞山法院，作為升二公司案的執行款執行。

事實上，光憑執行法官的作用還拿不到執行款，起關鍵作用的是銀行內部有人提供銀行可供執行財產的信息，才能讓執行官劉寬馬上出面將款劃走，最終完成執行過程。于是，黃升二又開始向銀行內部探去他的“魔爪”，將銀行系統的湛江市中行法律合規部經理盧可澤鎖定為“內應”。因打聽到盧可澤貪戀女色，于是黃升二便精心為他設計了一出美人計，將自己色藝俱佳的情人小芳送到了盧可澤的床上。能干的小芳很快便掌握了盧可澤挪用銀行公款的證據，并以此相要挾，輕而易舉地將其拉入黃升二的麾下。

最終，黃升二順利地拿到了執行款，再次獲得巨額利益。黃升二取得執行款后，先后給為他提供幫助的7名法官送去幾十萬元至幾千元不等的“業務提成”。

為了犒勞他的這幫好兄弟，穩定他們的利益關系，除了金錢外，黃升二以升二公司名義招募了一批年輕漂亮的公關小姐，由小芳統領，供黃升二法官兄弟們盡情享用。一旦接手案件，黃升二的升二公司便成了“青樓盛宴”，有時通宵歡歌笑語……

正當黃升二與他的法官兄弟們安心享受他們的戰利品時，中國銀行湛江分行的日子卻不好過了，多次受到總部的盤查，分行行長被迫卸任，而因為此案，黃升二也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東窗事發，樹倒猴猻散

2010年，一封來自中國銀行湛江分行的舉報信引起了湛江市紀委的注意。信上舉報湛江市第二運輸公司(簡稱“二運公司”)起訴湛江榮湛房地產開發公司(簡稱“榮湛公司”)一案：“有人利用我國金融改革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及漏洞，惡意串通，共同策劃，侵吞國家資產。”湛江市紀委成立項目組展開調查。

經查，當時第二運輸公司起訴榮湛公司，初審的起訴書要求賠付550多萬元，但最終獲得賠付949萬元，比起訴時要求金額多了近400萬元。這引起了項目組的懷疑。然而，榮湛公司根本支付不起如此高額的賠償款，賠償之所以能夠被順利執行，是因為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執行法官將中國銀行湛江分行追加成了此案的被執行人。賠付的900多萬元都是從銀行取得的。

為何賠付款拿得這么輕松？項目組將視線鎖定在社會人員黃升二身上。消息靈通的黃升二很快便從好兄弟黃斌的嘴里得到了消息，并立刻在升二公司召集“兄弟大會”商討對策。為了活躍氣氛，女公關一個也不能少。最后，兄弟們討論得出：只要大家守口如瓶，那么他們通過合法立案、判案、執行等程序，是很難被項目組發現的。劉寬更是懷抱一名美女公關，豪氣地說：“這些專案組只不過是走走過場罷了，根本不用擔心！”

然而，就是這個豪氣的劉寬，不久便因為另一宗執行案過程中收受個體私營老板黃某37萬元及其它非法收入16.5萬元等問題被項目組控制住。開始時，他力保他的兄弟黃升二等人，為其隱瞞犯罪事實，但是隨著證據一步步地呈現在眼前，他的心理防線也一步步地被擊垮。為獲得寬大處理，他交代了在辦理此案過程中收受黃升二32萬元賄賂的事實。2010年8月6日，劉寬被“雙規”。

黃升二也因為劉寬的招供被項目組批捕。起初他還非常囂張，揚言：“你們也不看看我是誰？惹我的可都沒有好下場！連你們的上級都是我的兄弟呢！”黃升二拿定了他的兄弟們也會像他一樣守口如瓶，但是當得知被劉寬“陰”了后，他整個人都蔫了，氣憤的他，一氣之下，將所有的犯罪人員都供了出來以求從寬處理。并且他還理直氣壯地說，所有的原因都是因為法官辦案不力，才讓他有了“為民打官司”的想法。

根據黃升二的供證，項目組初步掌握了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法警支隊政委兼立案庭副庭長黃斌受賄情節，并對黃斌采取“雙規”措施。沒想到的是，在談話室里，黃斌“爽快”地承認了收受案件當事人80多萬元的事實，并對辦案人員說：“我把違紀金額加到100萬，你們不要處理我，保留我的公職。”并大罵黃升二：“黃升二你這個不仁不義的狗東西，還說什么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老子枉認你當兄弟了！”

經調查組核實，黃斌在立案庭工作期間利用職務便利，收受案件相關人104.9萬元，成為“吃了原告吃被告”的活生生典型。

緊接著，銀行系統的“內鬼”湛江市中行法律合規部經理盧可澤浮出水面。2010年8月18日，湛江市紀委對盧可澤立案審查。他交代，在辦理第二運輸公司起訴榮湛公司合作開發房地產合同糾紛案過程中，他利用職務便利，為將中國銀行追加為被執行人，向黃升二提供可供執行財產的關鍵信息，并“笑納”了黃升二的40萬元“通水費”。在交待過程中，他哭訴黃升二如何一步步利用美女將他騙入圈套，又將小芳等升二公司女公關賣身事主的事也給抖了出來，當面對質時，更是指著小芳的鼻子罵道：“你這個賤人可把我害慘了呀！”

據調查，湛江市及下轄的霞山區兩級法院的9名法官、1名書記員、1名銀行工作人員被抓，涉案金額525.2萬元，收繳贓款223萬元，且犯案人員均有嚴重的作風問題。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執行一庭副庭長劉寬、法警支隊政委兼立案庭副庭長黃斌2位法官至今待審，其他7名法官已受到黨紀政紀處理。

此案曝出后，震驚了全國。一個僅有初中文化、其貌不揚的小混混，竟然異想天開地成立了專門的訟投公司，充當職業“訟托”。令人震驚的是，9名高學歷高資歷的法官，為了謀取私利，竟然心甘情愿受其驅使……案件背后的黑幕，令人震驚，令人深思。

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副教授胡靜說：“這些法官之所以敢于這么做，除了廉政意識淡薄外，最重要的是這種違法亂紀行為具有很強的隱蔽性，因為這些案件都‘合法’地經過了立案、審判、執行等法定程序，可以讓他們的違法違紀行為埋藏很深，不擔心被發現。”

上海遠聞律師事務所沈國興律師則認為，“滋生這種亂象的土壤還在于司法權力尤其是執行權高度集中導致的不良運行。”在執行權高度集中的模式下，一個案件受理后，從執行措施的決定到實施，再到執行財產的處分與分配均由承辦該案執行員負責，容易造成一人說了算。執行權因失去制約而日益膨脹，從而滋生出以執行權謀取私利的違法亂紀行為。

此外，監管的缺失也讓不良法官面對誘惑時可以輕易地與黃升二之流進行合謀。廣東深天成律師事務所鄭緒華律師說，目前對法官的監督更多是停留在內部監督上，但內部懲戒制度又往往難以落實到位，從而客觀上縱容了法官的違紀行為。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自以為天衣無縫，四處鉆營，到頭來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職業訟托黃升二及其9名法官“業務員”的落網，再次說明，公平正義雖然有時會被蒙蔽，但它的光芒永遠是不可遮擋的！

（責編/陶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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