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不是一個壞小孩

我和老公剛從外地回來，才到樓門口，就遇上對門住著的李大媽。

“曉曉媽，你們可回來了。你們家曉曉最近不正常得很。平時多聽話的一個孩子啊，這段時間老把一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往家里帶，把頭發也染了，聽說還常到舞廳，哎呀—”

還沒進家門，我滿腔久別歸家的幸福與喜悅就被李大媽一席話澆得透心涼。

回到家，我立刻發現了“證據”，他房間里的書法掛圖不見了，被幾張巨幅照片代替。照片上是一位著黑色舞衣的少年，白皙略顯稚嫩的面孔，咖色長發，表情各異，有的熱情飛揚，有的強裝深沉。不是他，又是誰？

我一下子跌坐床上，渾身的氣力都被抽了去。李大媽說的竟然是真的。

1

4歲的時候，一場持續不退的高燒讓兒子失去了聽力，我的整個世界也跟著失去了聲音。此后數不清的日夜，帶他奔波在求醫問藥的路上，從南京到上海，從上海到北京，什么樣的專家都去求過問過，沒用，他的聽力仍舊在持續下降。到最后，世界在他的周圍變成一片死寂，我們不得不接受這個冰冷殘酷的現實。

偶然聽說一個完全失聰的孩子，拿了市里舞蹈大賽金獎，我們把那個個案當作了鼓舞他的最好教案。他也喜歡跳舞，曾經去少年宮參加過少兒拉丁舞培訓。但他聽不到音樂鼓點，如何跟得上舞蹈的律動？可他是一個堅強的孩子，克服了那些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最終讓那家舞蹈學校的老師對他刮目相看。他們破格錄取了他，他成了那家學校唯一的一名靠心、靠腳板來傾聽音樂的學生。

他去學舞蹈，他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也注定會比那些健康孩子要多付出太多太多。我們為他尋找到希望的出口，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鼎力助他成就自己的夢想。這些年，為了給他治病，家里幾乎可用清貧如洗來形容了。要還債，還要替他備足眼下的學費未來的教育資金，我和老公，便將自己當成了高速運轉的陀螺。我們不停地轉，希望用自己的汗水為他沖掉前行路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障礙。

可我們所付出的努力，換回來的又是什么？

2

去學校找他。他的寢室里空空如也，被子倒是疊得整整齊齊，他到底還是個愛干凈的孩子。只是，等我的目光落到他床底下時，心立馬像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那一大堆飲料瓶子，足足有幾十個。他以前從來不舍得花錢買這些東西的。

“這算什么，以為家里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嗎？”我一腳踢出去，那些擺得整整齊齊的瓶子便稀里嘩啦飛了一地，我的眼淚也流下來。

我一直到夜幕降臨才在離他學校不遠的一家歌舞廳里找到他。迷離的燈光，震天響的音樂，舞臺上水蛇一樣扭動著的年輕男女。那一切，像一記記重錘，一下下砸在我的心臟上，幾乎讓我暈厥過去。穿過人群，我徑直走向他。那會兒，他正和一位打扮嬌艷的女子在比比畫畫著什么。昏暗的燈光底下，看不清女子的年紀，但從她肆無忌憚的笑聲來判斷，她比曉曉大了肯定不止一輪了。沒說什么，上前拉了他的手就走。那樣的情境，我已經說不出什么了。

“大姐，您等下，不是您想的那樣。”女子追出來，想拉我的手，被我狠狠甩開了，“不是我想的那樣，是哪樣？你當過媽媽嗎？就算你沒當媽媽，你知道你媽媽是什么心情嗎？”一只手緊緊抓住兒子的手，一只手去揩臉上瘋狂掉落的淚。

“媽，媽#8943;#8943;”他急了，一急，越發不能說成一句連貫的話。我拉了他，氣急敗壞往家走。

3

燈光底下，爸爸沉默地抽煙，我發了瘋般地數落他。他只低著頭，一言不發。他越是不辯解，我越生氣。

“就這副樣子，還學什么舞蹈？明天就把他的東西從學校里搬回來。”

我說的不是氣話。我可以忍受孩子不成才，卻無法容忍自己的孩子連個人也做不好。

“回來就跟著我們去打工吧！那樣子，至少你還能成個人。”

“媽，我—想—跳—舞—”這是那個晚上，他唯一一句話。他一邊比劃一邊跟我說，兩顆大大的眼淚從他的眼窩里滑下來。他的淚，并沒有澆熄我心頭的怒火，卻把我的心揉搓得痛成一團。兒子，不是媽媽狠心不讓你去啊！實在是你正在漸漸遠離媽媽為你安排的那條航道，正往一條危險的路上去啊！

他開始跟我冷戰，我的兒子，他以前根本不是這個樣子的。他乖巧、懂事，他努力、上進。他的耳朵聽不見了，他還有一顆純潔熱烈的心。如今，他連這些也沒有了。

4

看著那個同他走在一起的小姑娘，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十七八歲的年紀，據說是曉曉的舞伴。短短的紅色舞裙，染成金黃的頭發，很可愛的一張臉卻因為用了太多的化妝品而讓人覺得虛假。

“阿姨，您了解您的兒子嗎？您這樣子不問青紅皂白就不讓他去跳舞，會要了他的命的。”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女孩子竟先來興師問罪了。

“我自己的兒子，我怎么不了解？我養了他整整16年了，難道我對他的了解會比你這個小丫頭少？我不讓他去舞蹈學校，是想讓他遠離那些不好的人、不好的環境。我自己的兒子，我如何愛是我自己的事。”

“哦，您是說，我們是壞人？您的兒子在跟壞人交朋友？”

“去那種地方的會是什么好人？”

“阿姨，您真的太out了，去迪廳、裙子短、頭發黃就都是壞人啦？您問過曉曉，他去那里做什么了嗎？他是去打工的，領舞也能掙錢，散場了還撿人家扔的飲料瓶子賣#8943;#8943;”

“有—時—候—你—的—眼—睛—也—會—欺—騙—你，你—要—像—我—一—樣—試—著—用—心—來—聽—來—看。媽—媽—，請—放—心，我—不—是—一—個—壞—小—孩。”

那天下午，在兒子學校大門口，比我高出半頭的兒子摟著我的肩膀，一字一頓地對我說。

我的臉紅了，眼圈兒也紅了。兒子，媽媽錯了，媽媽應該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