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那個美麗的地方,他帶著一個美麗的愿望永遠地走了。妻子站在他曾經到過的土地上許下諾言:我要把你的愛和溫暖帶給玉樹的孩子們……
新聞背景
2010年10月27日,北京家盒子公司創辦人兼執行董事曾敏杰,在與同事前往玉樹為當地學生運送過冬棉衣、教具等物資途中,遭遇車禍不幸遇難。
11月6日,曾敏杰的追悼會在北京八寶山舉行。追悼會上,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曾蔭權給曾敏杰的妻子馬菁發來唁電,希望她“多加保重,為了一對年幼的子女振作”。
送愛心的丈夫出了車禍
2010年10月27日晚6點,馬菁仍在辦公室忙碌著,心里卻不時惦記著丈夫曾敏杰。曾敏杰和同事楊浩、王瑞剛剛奔赴玉樹,為那里的孩子們送去過冬的棉衣和善款。一直沒等來丈夫報平安的電話,馬菁突然有些不安,但她隨即安慰自己,丈夫一定是忙著給孩子們分發衣物,沒騰出空來。
幾分鐘后,同事王震急匆匆地跑來跟馬菁說,玉樹那邊打來電話:下午5點半左右,曾敏杰和楊浩在途中出車禍了,目前還不清楚具體傷情。
丈夫出車禍了!馬菁愣在那兒有幾秒鐘,心里胡亂地猜想著,有悲哀又有希望。幾秒鐘的沉默之后,她紅著眼睛使勁兒吸了一下鼻子,冷靜地說:“馬上訂去西寧的機票!”看著她毅然的瘦弱身軀有些搖晃,王震心里默默祈禱,曾敏杰可千萬別出事啊,要不然這個女人該如何承受這樣致命的打擊!
在去往機場的路上,考慮到玉樹救援條件有限,馬菁不停地安排著北京這邊的救援方案。身旁陪同的王震也不斷地往玉樹打電話,希望盡可能多地了解曾敏杰一行的現狀。
登機后,王震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掛了之后,他的神情變得憂傷起來。這讓身處特殊情況之下的馬菁非常敏感,她輕輕地問:“是誰打來的?”王震停頓片刻,知道隱瞞并不是良策,因為馬菁還在繼續聯系救援,而現在已經沒有意義了。王震艱難地告訴馬菁:玉樹那邊已經確認,曾敏杰、楊浩及當地一個村委會副主任布桑已經不幸遇難。
馬菁原本充滿希望的眼神在瞬間暗淡失色,她把頭扭向機窗,壓抑的哭聲響起……
馬菁無法相信,自己心愛的丈夫就這樣走了。去玉樹之前的那個中午,她特意從天津趕回北京,和曾敏杰共進午餐為他送行。丈夫一談起去玉樹就一臉興奮的樣子仿佛就在眼前,可現在卻有人告訴她,他已經永遠離開了。
馬菁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他怎么能走?他們已經買好了王菲演唱會的門票,說好等他回來一起去看的;女兒11月10日過生日,他答應回來要給女兒慶祝生日的……
今年35歲的曾敏杰出生在香港,13歲的時候跟隨父母移居英國,畢業于英國倫敦帝國理工大學。讀書期間他與馬菁相戀,2004年兩人牽手走進婚姻,并育有一兒一女。在北京創辦早教機構“家盒子”之前,曾敏杰在澳大利亞國立銀行擔任高管多年,后來考慮到對家庭的責任,他于2009年毅然辭職,回到北京與妻兒團聚。
曾敏杰是個很“紳士”的男人,他含蓄儒雅,跟人說話總是很客氣,作為公司的執行董事,他跟員工也會常用“麻煩你了”“謝謝”這樣客氣的話語;曾敏杰還是個很有愛心的男人。他喜歡小動物,也喜歡孩子。到“家盒子”來的很多孩子都喜歡跟曾敏杰玩,他用還不熟練的普通話和各種逗趣表情哄孩子們開心。曾敏杰熱心兒童公益事業由來已久,更將做義工視為自己的一種生活方式,創辦公司沒多久,他就幫助過腦癱孩子和打工子弟學校的孩子們……作為曾敏杰最親近的人,妻子馬菁受他的影響,也開始把公益當成了習慣,當成一種“很自然”的事情。
這是曾敏杰第二次去玉樹了。第一次是在2010年9月,盡管發生了高原反應,但去往救助學校時,他仍很高興地將帶去的衣服一件件地穿到孩子們身上,并和他們一一擁抱;他還趁人少的時候,偷偷塞錢給一位貧困母親……當地惡劣的條件,深深觸動了曾敏杰,他從當地支教的一位老教師的口中獲悉,玉樹最偏遠的囊謙縣瓦作村的環境更艱苦,那里的孩子更需要資助。于是,他發起了“和玉樹一起過冬”的公益活動,并有了一個心愿:一定要去囊謙縣,給那些孩子送過冬的物資。
返回北京之后,曾敏杰就開始積極募集棉衣、帳篷等過冬物資,那段時間,他無時不在牽掛那些身處惡劣環境中的孩子們。
“玉樹的孩子們不能再等了!”曾敏杰看著天氣一天天冷了,擔憂地跟妻子馬菁說。馬菁一直是丈夫的支持者,她幫著籌備物資,還寬慰丈夫放心去玉樹,公司的事情不要擔心。終于,一切就緒,曾敏杰和同事楊浩迅速啟程,這一次,他們的目的地就是玉樹最偏僻的地區—囊謙縣吉尼賽鄉瓦作村。
10月27日,載著曾敏杰等一行5人的越野車行駛到離縣城約100公里的一處急轉彎時,汽車突然失控,沖下近150米的山谷中。車禍發生后,當地藏族牧民發現了受重傷的志愿者王瑞,隨即將她抬上摩托車,送往最近的吉尼賽鄉中心寄宿學校。那位牧民一邊小心開車,一邊大聲呼救,希望大家再去救其他人。當地政府得知消息后,立刻奔赴現場展開救援,而傷勢過重的曾敏杰和同事楊浩及當地一個村委會副主任布桑卻永遠地離開了。
天堂的愛人,我幫你完成心愿
坐在飛機上的馬菁閉著眼,回憶與丈夫有關的點點滴滴,從北京到西寧雖然只有兩個半小時的行程,卻讓她仿佛走過了幾年。她扭過頭,機艙外是無盡的黑暗,窗子上映著的憔悴的臉上,是無盡的哀傷。
在西寧的那一夜,馬菁幾乎沒有睡。第二天一早,馬菁和王震登上去往玉樹的飛機。下了飛機,他們又馬不停蹄地坐上了去往囊謙縣的汽車。汽車疾馳著,離心愛的人越來越近了,馬菁的心被揪著擰著地疼。她一直不愿相信丈夫已經離開了自己,但面對殘酷現實的時刻馬上就要到來了。
一路奔波,馬菁終于到達囊謙縣。迎接的人們握著馬菁冰涼的手,眼睛里流露出善意和哀傷。這一刻馬菁意識到:Andy(曾敏杰的英文名)真的走了!
馬菁被帶到了傷員所在的醫院,走到停尸房的門口時,馬菁遲疑了一下,隨即,步伐沉重地走了進去。一看到躺在那里的曾敏杰,馬菁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抑制不住滿心的悲痛,趴在丈夫身上痛哭起來。這個曾經給過她很多溫暖的男人,如今卻身體冰冷而僵硬。馬菁一邊哭,一邊用手輕輕撫摸著曾敏杰的臉,一寸一寸,她輕輕地移動著手指。這個她一路想了千百次的臉龐,如今就真實地在自己的眼前,可他卻再也無法微笑,再也無法跟自己說蹩腳的普通話……
曾敏杰的身旁是在車禍中遇難的20歲小伙子楊浩,馬菁流著淚走到楊浩的身邊,曾經的那個陽光大男孩如今卻永遠地閉上了眼睛。看到楊浩臉上和頭上的傷痕和淤血,馬菁跟身后的人輕輕地說:“我要幫他們擦洗得干干凈凈,不然親人會更傷心。”
馬菁一邊流淚,一邊一點點地擦拭著,在場的人都被感動了。擦拭完之后,馬菁又給他們換上了一些帶去的干凈衣物。幾個人都沒有穿鞋,他們的鞋子在車禍中遺失了。
做完這一切后,馬菁又走到曾敏杰身旁,深情地看了看他……
10月30日,車禍中遇難者的遺體被送往北京。原本應該陪著丈夫一起回京的馬菁卻留了下來。不是她不想送丈夫回家,而是她知道,丈夫最大的心愿就是盡快把過冬物資送到孩子們的手中。雖然他不在了,但是她可以替丈夫完成這個心愿。11月1日,因為下雪,增加了行車的難度,人們紛紛勸說馬菁不用親自去送過冬物資,但是馬菁非常堅決地登上了載滿過冬物資的車,奔赴那個偏僻的地方——囊謙縣瓦作村。
盤山路彎彎繞繞,路況極其危險,而且進山之后,天空又開始飄起了雪花,坐在車里的馬菁腦子里想的是那些孩子還沒有棉衣棉鞋可穿。仿佛能感受到丈夫生前急迫的心情,馬菁恨不能馬上飛到孩子們的身邊。
車行駛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慢了下來。看著外面險峻的路況,馬菁突然意識到這兒就是丈夫出車禍的地方。她馬上請司機停下來,她要下車親眼看看這片永遠把丈夫留下的土地。
一下車,馬菁的淚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她站在坡上,靜靜地看著,身邊的陪同人員指著山下出事車輛的殘骸,難過得說不出話來。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有群山環繞,還有一望無際的草地,馬菁被眼前的景色陶醉了,她看著遠方,幽幽地說:“這是個美麗的地方,他應該走得無憾了!”
突然,馬菁像想起什么似的,邁步準備朝山下走去:”我要去找找他們的鞋子。”但隨即被同事王震攔住了:“馬總,下面太危險,讓我們去吧。”馬菁沒有再堅持,她知道周圍好心的人都在為她擔心。
王震和當地教育局的一位局長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慢慢朝山下走去。在幾個不同的地方,他們找到了曾敏杰和楊浩散落的鞋子。當王震將曾敏杰的鞋子遞到馬菁手里的時候,她雙手捧住,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兩界相隔長相憶,我不讓你孤單
經過幾個小時的奔波,馬菁一行幾人到達了瓦作小學和麥曲村小學,當馬菁在這個艱苦的環境里看到那些只比自己的兒女大不了幾歲的孩子時,有一種莫名的心疼。孩子們排著隊去領過冬的棉衣棉鞋,馬菁細心地比對孩子的腳,從一堆鞋子中選出合適的那雙穿在孩子的腳上,挑出合適尺碼的棉衣披在孩子的身上。就這樣,每一個孩子都經由馬菁之手穿上了暖和的衣鞋。馬菁心想,要是丈夫在這兒的話,也會這樣做吧。
時間過得那樣快,馬菁該啟程返回了。臨走前,她摸著孩子們凍紅的小臉,告訴他們:“有空,我還會再來看你們的。”是的,這些孩子從此刻起在她心中永遠無法忘記,如同她永遠不能忘記最愛的Andy一樣。
幫丈夫了卻心愿之后,馬菁迅速返回北京,開始籌備丈夫曾敏杰的追悼會,仿佛只有忙碌起來,才能減輕自己對丈夫的徹骨思念。
一回到家里,女兒欣欣追著問馬菁:“爸爸在哪里?怎么還不回來?”看著女兒那可愛的小臉,馬菁不知如何向女兒開口,只能騙她說爸爸出差還沒回來。每一次,馬菁把女兒“打發”之后,看著她失落離開的小身影,都會偷偷地掉眼淚。女兒的生日一天天臨近了,兩個孩子已經開始生父親的氣,他們不明白,為什么一向深愛他們并且很守信用的父親這一次會失約。馬菁一直沒有告訴兩個孩子丈夫已經去世的消息,她不知道,那兩個天使一樣快樂的孩子該如何面對這樣的打擊,又該如何面對沒有父親的日子。
11月6日,曾敏杰的追悼會及遺體告別儀式在北京八寶山殯儀館舉行。
曾敏杰的遺體被白玫瑰環繞。馬菁說她要送給這個愛心滿滿的人玫瑰,而不是菊花,因為“他的愛純凈得像白色玫瑰,仍在我們中間繼續傳遞”。當天,香港特區政府、港澳辦、中聯辦官員及社會各界人士共300人前往祭奠。
告別儀式上,香港特區行政長官曾蔭權給馬菁發來唁電:“得悉尊夫在青海玉樹車禍中不幸逝世,特區主要官員和我非常難過,謹致深切慰問。曾先生善人善行,令人敬仰。他生前念念不忘的,是山區兒童是否有足夠的御寒衣物,所以,不畏路途崎嶇,要把棉衣早日送到。我知道,你已完成了他的遺愿,堅強地面對人生的不測,希望你多加保重,為了一對年幼的子女振作。我們香港人,不會忘記曾先生這位杰出義工。”
那天的場景讓馬菁終生難忘,除了感動,她也為丈夫的所作所為感到驕傲和欣慰。
11月10日,女兒欣欣在馬菁的公司過了生日,那天,過生日的欣欣只要看到來“家盒子”的孩子,都會分蛋糕給他們吃。看著女兒那么開心,馬菁內心安慰了許多。那天晚上,馬菁告訴天堂里的丈夫:女兒的生日過得很快樂!請放心吧!馬菁打算過兩天帶女兒出去玩一趟,那是曾敏杰曾經給女兒的生日承諾,她想,她該幫他實現。
曾敏杰出事時所穿的那雙鞋如今擺放在馬菁的辦公室里,她希望每天都能看到它們。每天晚上,馬菁都會在曾敏杰的照片前靜靜地佇立。愛人的微笑,是在告訴自己,他在天堂很好吧!但是身在凡塵的馬菁,心里仍然滿是深深的思念,她想起自己在獻給丈夫的花圈上留下的那句 “兩界相隔長相憶”,這樣的眷戀將永遠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