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搞創作,常常強調“泥土氣息”。我們寫人物,尤其是寫真人真事,要不要帶點泥土味呢?我以為同樣需要,尤其是人物的語言。作者都希望把先進人物寫成一朵花。但是,這花必須從泥土里生長出來,才有真正的香味。如果是假花,制作得再鮮艷,也散發不出香味來。
真花要帶泥土香。這說起來似乎是個比較簡單的問題,主人公怎么說,我怎么寫,不就得了!其實,事情并非這么簡單。作品出手的時候,不是要進作者頭腦這個“加工廠”嗎?那些帶泥土味的話,往往就在這個“加工廠”里被加工掉了。我們都見過水果罐頭,比如蘋果罐頭,本來是用多種多樣的蘋果制成的有青香蕉、黃元帥、國光、富士……可是,一經加工,標簽一貼,一律是蘋果罐頭。目前許多人物的稿件,眾口一詞,千人一腔,沒有特色,其原因恐怕就在這一點上。比如,一篇稿子講一個教師在學校救火負傷,就讓他說:“火舌吞噬著實驗室,就像咬著我的心哪!”一篇稿子講一個教師的妻子支持丈夫到邊疆支教,就讓她說:“只要他把心血傾注到育人上,我在家再苦再累,也值得!”這些話一聽就不是主人公講的,而是作者編出來的。在現實生活中,即使是博士,也不能一張口就是“火舌”、就是“吞噬”、就是“傾注”吧?
最近我看了幾期《語文世界》,發現一些作品在立意、結構上都不錯,但在人物的語言上,缺少泥土的香味。有一篇《真實的夢》,小作者講的是不同的人對她闡述“一份耕耘,一份收獲”的道理。她把不同身份人物的話一律貼上了“蘋果標簽”。如一個晨讀的小學生對她說:“一份耕耘,一份收獲。我之所以日復一日的上學、讀書,正是為我的未來打下基礎呀!要想收獲好成績,就必須早早耕耘。”一名制造零件的工人對她說:“一份耕耘,一份收獲。我不愿一生平庸,我懷著目標前進。我要更多地吸收別人創業的精華,積累別人成功的經驗,為創業灑下汗水,成功一定近在咫尺。”一個老農民對她說:“一份耕耘,一份收獲。為了能看到秋天收獲累累果實,再累也值得。就讓我們老老小小靠自己勤勞的手去耕耘這片土地吧。”看,小學生、工人、老農所說的話,都是一個強調,干巴、空洞,難以給人留下什么印象。清代戲劇家李漁論述戲劇中的對白,說有些話觀眾聽著沒味道,是因為“作者只顧揮毫,并未設身處地”“只要紙上分明,不顧口中順逆”。這個批評,今天聽來,還是切中要害的。
那么,怎樣才能使人物語言散發出泥土的香味呢?我的看法,也像李漁要求的那樣,要為人物設身處地,下筆不要老是雕琢,更不能用自己的話代替主人公的話。由于年齡、職業、文化、性格不同,人物語言是各有特色的。一個人的地位、身份等,是一個人社會性存在的重要條件,它們不僅影響人的性格,也影響人的語言特色。大學教授和農村老太太、科學家和農民、干部和中學生,說起話來是不一樣的。因此,下筆的時候,一定要設身處地地想一下,這話能從他口里說出來嗎?我要是他應該怎么說?李漁要求寫戲的人要“先以身代梨園”,就是要先把自己當作演員,進入角色。《水滸傳》中的人物,為什么讓人讀后有“如聞其聲”的感覺?據說施耐庵寫書時,把108人都畫了像,寫誰就把誰的像擺出來,自己設身處地,進入角色。所以金圣嘆評價,“敘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氣質,人有其形狀,人有其聲口”。“一樣人便還他一樣人說話”,真奇本事。
我們寫人物說話,就應該向施耐庵學習,“一樣人便還他一樣人說話”。要達到這種境界,坐在教室里、泡在書齋里是辦不到的,需要深入生活,細心觀察,長期積累。你寫誰,你就要熟悉誰,你就要了解他的脾氣、他的性格、他的苦惱、他的歡樂,這樣寫出來才能夠“話如其人”。《語文世界》刊登的《“五一”是幾號》,作者寫她爹說的話,就有著濃濃的泥土味道。她爹從大山里來大學宿舍看她,正碰上姐妹們說“五一黃金周”的事。爹就問:“‘黃金周’是啥意思?”當告訴他“黃金周”就是長假,可以不上課時,爹又納悶地問:“好端端的學校干啥要放長假?”當告訴他“五一”勞動節是勞動者的節日,爹又問:“勞動者是些啥人?誰答應讓他們過節的?”剛給他解釋清楚,爹摸著腦袋又問:“丫頭,那個勞動節——‘五一’,是幾號呢?”這幾句問話,泥土味道撲面而來,把一個不識字而又樸實的山野老農,表現得活靈活現。作者能把她爹的話寫得繪聲繪色,恐怕是長期觀察和積累的結果。
我們一些小作者,初學寫作就要養成觀察和積累的習慣,多聽多記,多掌握群眾語言,用人民群眾常說的話、喜歡的話來寫。群眾語言是在人民生活中產生的,經過廣泛流傳,經過無數加工提煉而成。它有許多好處:一是精當,二是簡潔,三是有形有影,四是質樸單純,五是詞匯豐富,六是諺語成語多。只要保存群眾語言的光彩和風格,人物語言就能符合人物身份,就能通俗易懂,就能散發出濃濃的泥土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