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政權建設視角下的國民黨敵后游擊戰初探*

李 春 鋒

(湖州職業技術學院 思政教研部, 浙江 湖州 313000)

國內學術界對中國抗日戰爭的研究已經取得了很大成果。20世紀90年代(以下簡稱90年代)以來，由于對過去“左傾”思想的糾正，人們對國共雙方在抗日戰爭中的功過是非逐漸有了比較客觀的認識，特別是對國民黨的正規戰和共產黨的敵后游擊戰的研究頗多。其實，在抗日戰爭中，國民黨及其軍隊在堅持正面作戰的同時，也抽調了相當數量的軍隊轉入敵后開展游擊戰爭。而國內學術界對此則研究得比較少，尤其是90年代以前，國內學術界幾乎不承認國民黨開展了敵后抗日游擊戰爭。有的學者認為，國民黨派到敵后的部隊是專門同共產黨“搶奪地盤”、“圍剿根據地”、“破壞抗戰”的。90年代以來，國內學者陸續出了幾篇研究國民黨敵后抗戰的文章。但這些文章多是從整體上描述國民黨敵后抗日游擊戰從開展到失敗的大致過程，對國民黨敵后抗戰中的具體問題鮮有細致研究。所以，總的來說，對國民黨敵后抗戰的研究仍是一個薄弱點。本文擬從鄉村政權建設的視角考察國民黨敵后抗戰的情況，這對我們正確認識國民黨敵后抗戰的成敗具有重要意義。

一、國民黨敵后游擊戰的開展

在抗日戰爭中，國民黨政府主要實行正面消耗的抗戰方針，先后組織了平津、淞滬、忻口、太原等大型會戰。但由于敵我力量懸殊，加上戰術指揮失當，致使這些會戰都以失敗告終。 這種被動局面迫使國民黨不得不考慮調整戰略。同時，隨著戰線的拉長和日軍占領區域的擴大，日軍的戰略弱點也日益暴露，其占領區內留下了許多的空隙，這為抗日力量的生存和發展提供了條件。于是，國民黨便決定放棄原先單一的正面消耗作戰，開始采用游擊戰與正規戰相結合的抗戰方針。盧溝橋事變后，國民黨政府指令各戰區組織游擊隊以游擊戰輔助正規戰，牽制和消耗敵人，并掌握淪陷區以防止敵偽奪取治權。[1](P285)針對地方政府及官員潰逃的現象，又通令戰地官吏要領導地方武裝，抗敵自衛，不得擅離轄區。1937年冬的武漢軍事會議上，白崇禧建議：“應采取游擊戰與正規戰相配合(的戰略)。加強敵后游擊，擴大面的占領，爭取淪陷區民眾，擾襲敵人，使敵局促于點線之戰領。”[2](P303)白的建議被蔣采納，蔣隨后通令各戰區加強游擊戰。此后，國民黨開始有意識地向敵后派遣一些部隊。1939年初，國民黨軍委會決定派30個師的兵力至后方游擊區域，使國民黨后方游擊部隊達到60個師的規模。國民黨軍在敵后開展游擊戰的總人數最多時高達100萬。1月，國民黨新設冀察和魯蘇兩個敵后戰區，以鹿鐘麟、于學忠為總司令，統一領導冀察魯蘇四省游擊工作。兩個戰區共有正規軍13個師15萬余人，加上地方部隊，共計超過35萬人。在山西、大別山、浙西等游擊區，國民黨進一步充實力量，選派得力干部和大批武裝進入根據地，并從游擊戰爭理論、戰斗方法等方面加以指導。總之，在國民黨軍事當局的倡導下，敵后游擊戰由自發轉為有組織、由零星轉為相當規模，一度開展得頗具聲勢。[3](P37)

從抗戰爆發到1938年，中國整個華北失陷，華東的大部以及華中、華南的一部分也淪為敵占區，日軍的攻勢達到頂點。此后，日軍出現了兵源緊張的矛盾，不得不分兵駐守，“日軍所占領的地區與兵力相比過于廣闊，不能守備全部地區，只能主要守備政治及戰略上的要點、后方主要交通線、鐵路沿線，并且要在廣大范圍內討伐游擊隊。”也就是說，日軍守備的主要是所占中國領土的城鎮地區，而對其所占中國領土的廣大鄉村地區卻無力全面控制。這為國民黨敵后游擊戰的開展留下了廣大的戰略空間。事實上，國民黨的游擊戰也主要是在敵后廣大鄉村地區蓬勃開展的。

敵后游擊戰的特點決定了能否緊密依靠群眾是其成敗的關鍵。游擊戰是相對于正規戰而言的，它以襲擊為主要手段，具有高度的流動性、靈活性、主動性、進攻性和速決性，并要求廣泛地動員群眾投入戰爭。發動游擊戰的一方往往兵力和火力上處于弱勢，很難獨立定點地進行長時間作戰，必須要有當地民眾提供物資、情報等資源，并積極創造條件；還要充分利用天時及地形，以機動力及隱蔽性主動出擊，在遭遇強大敵人時化整為零，消耗敵人戰力、拖延敵人行動、誤導敵人方向，形成敵人心理上極大壓力，這樣才可能致勝。由此可見，敵后游擊戰的順利開展與敵后廣大民眾的支持是分不開的。只有發動淪陷區廣大民眾的抗日積極性，軍民齊心協力，一致對外，才有可能取得敵后抗戰的成功。中國敵后抗日游擊戰的性質決定了其必須依靠敵后的百姓，特別需要建立鞏固的敵后抗日根據地。這樣才不至于使敵后游擊隊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建設穩定可靠的敵后政權是建立敵后抗日根據地的根本所在，而對于當時的中國來說，建設好敵后鄉村政權則是重中之重。

二、國民黨敵后鄉村政權建設的實施

國民黨政府是十分重視鄉村政權建設的。在中國傳統社會，政府在鄉村社會的力量十分薄弱，鄉村政治社會事務的維持主要依賴于士紳的操作。[4](P25)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國民政府在形式上統一了全國，建立了對全國的政治統治。南京國民政府作為一個具有現代意義的政權，極力向鄉村進行滲透與擴張，力圖按照現代國家的模式來建構鄉村政權，建立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國家。特別是，為了對付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革命運動，從1932年起，蔣介石決定在南方幾省的基層恢復中國傳統的“保甲連坐”制度，這是國民政權對鄉村社會極力擴張的開始。抗日戰爭的爆發，國民政府正面戰場一潰千里，不得不從繁華的都市向大西南、大西北后撤，各省政府也不得不退到偏遠的地區甚至鄉村。在華北，太原會戰失敗后，除五臺、孟縣兩縣長受到中共影響還留守原地外，其它各縣的縣長和地方官吏都棄地逃生，保產保命。在江浙，以浙西為例，據記載，“1937年12月以前，浙西幾無國軍，京杭國道以東地區地方政府也已全部撤退；京杭國道之天目山北地區如安吉、孝豐等縣亦成無政府狀態。”[5](P28)國民黨軍隊在正面戰場的潰敗，使國民政府深刻認識到其鄉村政權的虛弱，也深刻認識到鄉村政權對穩固國家政權及實現國民黨政治統治的重要性。于是，國民政府加強了對基層政權建設的力度。在敵后基層政府建構方面，國民政府1939年開始實施“新縣制”，把政權建設的中心向縣及縣以下行政機構轉移。后來，為了適應形勢的需要，決定在地方及基層實施以“縣”為法人及以“鄉鎮”為法人的雙重自治。 以“縣”為單位的地方自治，保甲制度的恢復及實施，戰時“新縣制”的實施及以“鄉鎮”為法人的鄉鎮自治的實行，使縣及縣以下的基層政治制度在民國政治整個政治制度中具有前所未有的重要性。在基層政黨建設方面，1939年開始，國民黨采取大量吸收新黨員政策。1938年底，蔣介石曾提議共產黨并入國民黨，成立一個大黨，被中共拒絕。1938年，國民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針對戰前黨機器軟弱無力、松弛渙散的狀況，決定今后要大力加強黨的組織建設。蔣介石曾訓示，不僅各省各縣黨部必須普遍設置，而且縣以下每一區須有一個區黨部，每一鄉鎮(聯保)須有一個區分部，每一保甲須成立一個黨小組。1939年實行“新縣制”后，要求鄉鎮一級設立區黨部，保一級設立區分部，甲一級設立黨小組。為了改變過去頭重腳輕的組織結構，蔣介石在推行“新縣制”的同時,要求縣以下“黨部機構要與行政相輔為用”。蔣介石設想，“若全國保甲內之小組能普遍成立，則中央一切政令，可以直達下層民眾，黨政關系自可收表里一致之效。”[6](P146)蔣介石特別要求基層黨部選拔和介紹保甲長入黨。他說：“惟有保甲長都是本黨忠實的黨員，革命力量才有確實的基礎；唯有本黨黨員踴躍參加保甲，我們才能夠真正實行三民主義。”[7]鑒于戰前的“上層有黨，下層無黨；城市有黨，鄉村無黨”的缺陷，蔣一再強調國民黨組織要向縣以下基層社會滲透。在基層社團控制方面，國民政府的主要方案是健全農會組織，使它成為領導農民參與政治的機關和發展農業的指導機關。1938年國民黨中央社會部制訂的《各級農會調整辦法》稱：“我國農民運動，自民國十六年以還，漸趨消沉，各級農會雖多依法組織，而實質極為空虛，工作幾近廢弛。際此抗戰建國時期，本黨負有領導農運之責，巫應喚起占全國人口百分之八十以上農民之國家意識，使其組織臻于健全，積極從事抗戰建國工作，實為當務之急。”[8](P135)1939年，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社會部核準施行的《農會組織須知》規定，農會以發展經濟，增進農民知識，改善農民生活而圖農業之發達為宗旨。由國民黨部輔導農民自行組織，禁止非現在從事農業者參加。隨著抗日戰爭的發展，對于戰區農會組織，國民要求以策動自衛或游擊隊之組織為中心工作。到1943年，國民黨政府修正公布了《農會法》，進一步加強了對農民組織的組建和領導工作。[9](P97)

三、國民黨敵后鄉村政權建設的效果分析

以上材料表明，國民黨認識到了鄉村政權建設對抗日戰爭勝利的重要作用，蔣介石于抗戰初期也曾強調敵后游擊戰爭“今后勝負的關鍵，全在我們能否把握住民眾”。國民黨除了加強了敵后鄉村政權的制度建設外，還曾在宣傳、組織、動員民眾抗戰上做過一些努力。如在各省縣設立動員委員會，成立軍民合作站，為適應戰時需要，以縣(市)為單位，組建國民兵團，并派員指導各省民訓工作。對于這些努力，淪陷區民眾初期對國民政府也曾寄予厚望，大都愿意接受國民黨名義上或實際上的指揮，在人力、物力、財力上也能積極支持國民黨軍隊開展敵后游擊戰和建立抗日根據地。然而,國民黨對民眾動員工作的很多規定與指示實際上大都未予執行或執行效果不佳。他們機械地認為，民眾動員工作或是“開會、游行、呼口號、貼標語”，或者是集中表現為“義務征兵制”。對于前者，往往“只有法令而沒有實際行動，動員只成了一種紙上空談”；對于兵役征調，本來規定要在“平均、平允、平等之三原則下”，“凡役齡男子一經中簽，不論士紳公務員子弟，均須充服兵役” ，[10](P138)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有一多半都公然進行賄賂和不正當手段”，權貴子弟常可免除兵役，貧寒子弟卻無法獲此特權。加之國民黨政工工作的不完善，工作方式簡單、粗暴，“拉壯丁、買賣壯丁公然進行”，[11](P75)名為動員，實際上搞成了強制抓民眾充軍和向民眾轉嫁負擔。在初期頗受民眾歡迎的，能收到全民皆兵、寓兵于民效果的國民兵團也因各種條件的不具備，僅在皖省短暫推行，其它地區“普遍推行的省份很少”。征兵制的苛刻、工作作風的低劣、民眾表達抗戰意愿的國民兵團制的無法推行，種種不公與不平等開始使“國民政府失去了占人口大多數的鄉村貧民的民心”。于是，戰場上“相率設法逃避兵役，遂成為普遍事實”。而逃者愈眾，征調愈繁；征調愈繁，而勞力愈少，以致淪陷區民眾惶惶終日，無意于生產。結果，不僅泯滅了民眾當初的抗戰熱情和參戰欲望，而且使更多民眾產生了厭戰情緒。

國民黨在敵后抗日根據地內的政權建設，“多數猶不免只具形式，而無工作，或有工作而不甚緊張”，實際上走上了政權“內卷化”的道路。國民黨“新縣制”的實行，造成了敵后黑暗專制統治勢力的加強，地方政權仍掌握在腐敗的舊官吏和地主豪紳手中，有的甚至掌握在土匪或通敵分子手中。一些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地痞流氓以抗戰為借口勒索勞苦大眾，為所欲為。“新縣制”的推行，不但沒有解決敵后農民迫切希望解決的土地問題，也沒有像中共那樣實行減租的政策。相反，還進一步禁錮人民的思想，限制人民的自由，掠奪人民的財富，加重人民的負擔。國民黨的“新縣制”不但沒有得到敵后人民的支持和擁護，反而使百姓怨聲載道，叫苦連天。例如在山西，1939年以后，閻錫山偏安晉西南一隅，10多萬軍隊長期住于此，吃住用全靠當地人民供給，所需經費、糧食、人力成為人民的沉重負擔。在山東，沈鴻烈、秦啟榮濫發“民生券”，甚至縱兵搶掠，把魯中、魯南許多地方搞成了“無人區”，使人民深受其害。在國民黨敵后基層政黨建設方面，雖然國民黨的組織規模得到了膨脹和擴充，[12](P18)然而，由于國民黨黨機器長期以來所積淀的組織功能障礙和內在弊端并沒有得到很好的疏理與清除，戰時黨組織在量上的膨脹和擴張，不僅沒有展示出黨力的強健和壯大，相反組織的渙散隨著組織的擴充而同步增長。國民黨敵后的農會組織名義上以發展農民經濟、增進農民知識、改善農民生活為宗旨，其實已成為了鄉村少數上層人士的組織，是國民黨同共產黨爭奪農民領導權的工具。“各級農會純粹成為縣政府執行征兵、派夫、農林、水利、生產等政令的工具。”[13](P9)在這種意義上，農會成為了國民黨鄉村基層政權的補充。

國民黨在敵后的鄉村政權建設雖然在形式上使國民政府的權力向基層延伸，增加了對民眾的控制，但實質上沒有能為國民黨敵后抗戰建立起堅實的戰略根據地。國民黨敵后鄉村政權甚至將自己置于與人民對立的地位，其所實施的經濟、政治政策與人民的利益相違背，因此泯滅了淪陷區人民最初對國民黨政府及軍隊所寄予的希望。因此，到1941年前后，國民黨敵后游擊根據地及部隊在政治上民心喪失殆盡，經濟上陷入困境，軍事上處于被動、失利、挨打的局面。在日軍的封鎖和“掃蕩”下，國民黨敵后游擊部隊既不能像八路軍、新四軍那樣“精兵減政”、“生產自救”，又很難發動民眾、得到民眾的支持，也得不到大后方的充分補給。部隊一旦遭日寇打垮，其根據地就再也無法恢復重建，失去依托的游擊部隊只剩下投降和逃走兩條路。于是，出現了“降將如毛，降兵如潮”的局面。1941年，中條山根據地淪陷，太岳山根據地在日軍圍攻下全部喪失。1943年元月，大別山根據地被日軍攻陷，后恢復原態勢，但已元氣大傷。沂蒙山、日照山區根據地、蘇北根據地在反共磨擦中于1943年被八路軍、新四軍占領。太行山根據地也于1943年8月被日軍摧毀。國民黨軍隊大量投敵，曾經喧囂一時的國民黨敵后根據地，很快便沉寂下來，大多數沒能堅持到抗戰勝利。由此可知，沒有穩固的敵后鄉村政權，得不到敵后廣大百姓的支持是國民黨敵后游擊戰難以長期堅持、最后走向衰敗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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