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組詩)

天花板上長滿了星星

夜色里的草木和塵埃

有著相近的顏色

在樹下，我把夜空

當成了小木屋的天花板

上面長滿了星星

萬物喜歡點綴其間

有些閃爍，有些黯淡

而我獨立于世間的蒼茫里

喜歡在夢里旅行，把鐘聲藏進暗盒

一路上，只用一支歌來陪伴

駕馬車，走夜路

出發去九月，尋找清晨里的野鴿子

再用手去碰落它眼睛里

無言而蔚藍的海水

狂歡

一人獨上城北的山野

路上，開始和自己對話

觸景生情時，就談一談兒時的理想

而我，已提早發福

已是胸無大志之人，對生活

少了抱怨和牢騷

不再憤世嫉俗，不再夢想飛上半空

這日漸臃腫的身軀

尚有熱血，尚有余溫，也尚有冰冷的時候

在開闊的夜幕下，山野靜寂

它愿就此長眠不醒、與世無爭

奔赴一場隔世的狂歡

山坡上的這個男人

這是很平常的一天

季節仍然在時刻更迭

山坡上的這個男人，習慣了一個人自言自語

仿佛一個陡峭的、沒有聲響的詞語

秋風送來了些涼意，也在他的臉上

晃動起時光的影子……他記起了一些往事

一些過去的日子。他的身體在漸行漸遠

他很想慢慢地把自己遺忘

這是生活給他的，最后的、隱秘的愛

這聽上去，有點矯情，又有點兒讓人心疼

“有一天，請把我種在這片山坡上

記得要在向陽的位置，旁邊還要

站著一棵樹……”

“呵，或許也可以

成為散落在人間的一顆星星

或是，停留在土地下的一部分黑暗

躺下去，便擁有了廣闊的山巒和水域”

無痕

白天越來越長

日子卻越過越少

這被日光照耀的軀體

依然微不足道

蕨菜、水芹和茼蒿依然沉默不語

它們彼此憐憫，又彼此歡喜

如果，有一天我與你結伴而行

我也會喜于和你在兩旁的行道樹下

投下稀稀疏疏的身影

它們有些會顯得模糊和難以捉摸

有些會以塵埃之身

凝固和保存下來……

在這人間的無窮與廣袤里

草木無聲，人來人往

我和你一樣，有著相同的氣息

會留下一樣的痕跡，也無一例外地

會被看不見的時光悄悄抹去

夜行

我們停下了腳步

靠在欄桿上

點上一根煙，猛吸了幾口

眼前若即若離的星火

讓我們不小心

看到了對方黑暗中的臉

小轎車、拖拉機、廂式貨車

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

此時，天上沒有一顆星星

我們低下頭，看不見橋下的水

抬起頭，往更遠處看

沒看見房屋，沒看見這人間的煙火

靠到另一側的欄桿上

我們才察覺到

四周是龐大而寂靜的山川

它們停留于此，已經很多年

短歌

夜色經過我的頭頂

也經過我頭頂上的鳥雀和云層

它很快就覆蓋住了我的眼睛和發膚

它高過我，高過萬事和萬物……

此刻，我的身體

和我所擁有的這座黑夜一樣空曠

仿佛街角某個孤僻的郵筒

找不到一封可以寄往遠方的信件

我們之間路途遙遠

隔著這么多人世的愛恨情仇

不必悲欣交集，也不必相見恨晚

可以一起等待天明或者隨時準備赴死就足矣

倘若有遼闊的無盡處，我們都將是

同一片星空或塵土

坐等天明

眼前這個世界

只剩下了最后這一盞燈

我的骨頭，我深夜里的這些骨頭

它們坐在我的身體里

變得明亮又暗啞……

它們在我的某些關節處

拐了個彎，改變了血脈的流向

此刻的我，是一棵通體透明的小樹

沒有了掙扎，已經不再翻騰……

只會在自己的影子里

埋藏下這顆忽明忽暗的心

那些因為等待

而伸長的枝丫和根脈

它們在這個晚上分別伸長了一尺和一寸

（選自《山東文學》２０１１年第７期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