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人物畫傳統筆墨技巧向現代表現的嬗變

當代水墨畫家對水墨的感覺首先從傳統中來，隨著經驗的增長，水墨的傳統感覺更加堅實，這便與當代水墨所謀求的觀念嬗變及筆墨革新形成矛盾。由此，許多畫家都努力通過對水墨語言的實驗，使水墨的方式與變革的觀念相輔相成。水墨人物畫的出現，使一筆一墨都顯示了生命的韻律，從而使藝術形象更顯筆墨自身的美感。當代水墨人物畫作品中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筆墨個性化、多元化和情感指向，甚至畫家內心的獨白。可見筆墨的變化，決定美感及意境的重要性。

一、水墨畫本質及內涵

水墨畫是一種高層次的藝術創造，既然是藝術就要有更多的表現手段。文人畫家對水墨繪畫的要求是“用情筆墨之中，放懷筆墨之外”、還有“意足不求顏色似”等，其繪畫目的完全是自我心靈意識的天真表露，文人筆下的水墨畫是抒情、傳神、寫意，而不是唯形是求。如倪云林對自己的繪畫作品的評述是，“仆之所謂畫者，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爾”。這種不求形似的逸筆自娛是對中國傳統水墨繪畫審美思想的一大進步。

令狐彪在北京國際水墨畫展學術研討會上對水墨畫的內涵做了翔實的解釋，在他認為對水墨畫應分為“廣義”、“狹義”和“現代意識”三種。其“廣義”解釋為凡用墨色作畫，運筆時根據水分多少的不同來產生濃淡干濕變化的藝術效果，不論采用何種技法，既包括以線為主造型的白描畫法，也包括水墨變化多端的寫意畫法，總之全幅作品純用墨色畫成，都應稱為水墨畫。“狹義”的理解為宋元以來文人們在翰墨之余客串繪事，專以水墨揮寫點染，追求“象外之意”的文人畫流派，直至現代則是追求水墨滋潤，筆墨變化多端的寫意流派。而水墨畫的“現代意識”就是只要整幅作品中以運用水墨技法為主，但為了更好地表達主題意境，雖然在水墨基礎上施加其他色彩而又不喧賓奪主，都應視為水墨畫范疇。簡言之，水墨畫即是用水調墨繪制的繪畫藝術作品，包括各種以筆繪制或非筆繪制的、傳統的或現代的一切水、墨、色相調的繪畫作品。

當代水墨人物畫的審美原則，是在繼承和發展傳統中國人物畫的筆墨技巧上，通過我們所處的生活環境， 深刻地揭示這個時代人的本質特征，真情地反映社會，塑造人物形象。我們從水墨人物畫家的作品中能看出來，畫家對于傳統的不同領會，都體現一定的傳統標準或趣味，這種標準與趣味就是一個“韻”字。由于中國畫選材有限，同一母題畫家可以疊年累代地重復，更由于中國文人的參與，古人對筆墨給予了一種高度的重視，把它作為“韻”的主要形式載體。這既要求高度的內心專注以進入無我、無為的自我確認的境界，又要求長期揮毫不止以積蓄深厚的功力，國畫的博大內涵正是基于這種單純天性的自發流露和社會閱歷的容量。一幅水墨畫作品就是一個整體、一個自律體。它意味著繪畫創作應在作者的情感統攝下，通過對畫面相關造型的有機整合，使畫面呈現出整體氛圍（或稱整體情境），借以傳達自我情感和感染觀眾，它是畫家基于造型卻高于造型的審美需求和藝術表現。水墨畫作為繪畫式樣之一，無當例外。可以說，當代水墨人物畫創作實際上就是運用特殊的筆墨造型手段，充分挖掘中國畫媒材的屬性而創造性地營造畫面整體氛圍的藝術。

二、筆墨的象征意味

關于筆墨，《林泉高致》中解釋為“一種使筆不可反被筆使，一種用墨不可反被墨用，筆與墨之淺近事，二物且不知所操縱，又焉得成絕妙哉？”《畫荃》中云：“筆中用墨者巧，墨中用筆者能，骨以筆為筋骨，筆以墨為精英，筆渴時墨焦而屑，墨暈時筆化而溶。”此為論及筆墨關系重要的觀念，也是水墨人物畫思考筆墨向當代轉型的基礎，以嶄新的筆墨方式及程式語言來表現當代人生活的境況。水墨人物畫藝術精神的現代轉型，就是從筆墨技法的多元化運用開始的。

畫出于手，而手為心驅，心境與情感頻率的變化，都可能導致手出現不同的筆墨暈章，如果沒有這些變化就沒有不同的風格特征。梁楷的潑墨與簡筆，形成飄逸的藝術風格，徐渭的筆墨揮掃，形成雄渾及勁逸的藝術風格。朱耷反復玩味的筆墨，顯出怪誕的音韻，不同的筆墨方式表現出不同的美感。

西方藝術源于模仿、游戲，而中國藝術則發于情趣和玩味。因此，筆墨情趣是中國繪畫的一個重要特征與形式。從線條到水墨暈章，到筆墨情趣的遣情寫意，無不顯現水墨畫家的情感運動，所以其筆墨情趣傳達出的是一種情感價值符號。中國畫的發展史，實際也是筆墨符號的創造史，凡是畫史留名的大畫家，都有自己的筆墨情感符號，有意無意地記下了自己的情感運動與特征。在筆墨的玩味中，顯示了自己的美感情趣和心靈的境界，這就在于中國畫用筆源于書筆，隨著線條的粗細變化記錄了不同的情感頻率，表現了不同的美感形態。以墨求墨、墨中無筆，指用筆而無筆痕直接用水墨滴（潑）灑的方法，求取墨色變化。如中國傳統水墨畫中的“暈染”、“濕染”、“拓印”、“吹云彈雪”等，潑墨作為中國水墨畫里一個專有名詞，用來特指將墨潑灑在宣紙和絹上，呈現出與線性結構完全不同的水墨形態化的表現形式。

筆墨本無界，卻都存在無形的尺度，中國畫家喜歡在自由馳騁的筆墨揮灑中，尋求水墨語言的規矩，在看似無意的自然中把握必然之間之關聯，隨時處在物我兩忘的境地，求得畫家本身的放蕩不羈的一種體驗。當代水墨畫家眼中的自然是本真與率真的釋放，自然是筆墨的有機融合，是精神情感與審美需要的最自由樸素的存在方式。

三、筆墨的當代轉型

當代文化的先進性影響著藝術觀念的變化，而畫家強烈的生命力驅使著筆墨活力的生發，其生發過程與畫家的意志所向相契合，使筆墨呈現的一剎那其生命的意志便由內向外傾瀉而出。水墨人物畫的創作過程，要求畫家必須有飽滿的熱情和對水墨強烈的掌控能力，對生命意識的感悟，使得畫家能自由地發揮水墨在塑造心靈之像時，展現出更廣闊的形式語言和境界。當然，當代水墨藝術家并非都遵循固有的創作形式，他們有將墨直接潑于宣紙，任其自然流淌而后根據其形狀而著手塑造的，也有像田黎明在水、墨、宣紙的特性中創造出融染法、連體法、圍墨法，以表現前人未曾涉足的陽光、水和空氣，筆墨的獨創使得這一主題得到極大的展現。周京新雕塑式的水墨表現又給當代水墨人物畫提供了視覺和理論上的思考，其筆墨的恣肆縱橫和處理人物形象所蘊涵的墨之精微，彰顯筆墨的特殊審美價值和形式意味。王彥萍筆墨透顯的遲澀感，依托積墨的方式來達到，其作畫中情感的投入也是逐漸的、多次性的、而較少一次畫完和一次抒發，其獨特筆墨所帶來的視覺體驗，充滿意趣和厚重感。再如鄉土水墨人物畫的代表畫家張立柱、晁海等人，則是在傳統筆墨上大膽革新，晁海筆墨的厚重感、責任感和體現出宇宙的蒼茫意識，都是畫家歷經十余載在用筆用墨上潛心鉆研的結果，從秦、唐、漢雕塑中獲取的筆墨靈感和對中原文化的深刻認知都是晁海表現性水墨畫所承載的形式語言。張立柱作為從西安走出去的當代鄉土水墨人物畫家，其筆墨語言拙樸、憨實、純真的表現風格，為世人稱道和被畫界稱贊。其率性樸拙的筆痕和墨跡在畫中承載著對故土的依戀，水墨視覺形象的刻畫讓人感到親切，拉近了與觀者的距離，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研究如何運用筆墨體現當代鄉土文化魅力的途徑，如何進行筆墨的文化建構，展現現實中新農村文化與人的生生活力，為當代水墨人物畫注入豐富的表現語匯。

筆墨作為國畫的主要語匯，既是從屬于物象的構成要素，但又是具有獨立審美意義的自在之物。借鑒西畫素描的畫法確實能在畫面中獲得比以往國畫人物巨大的逼真效果，但是它是以犧牲、弱化筆墨的獨立審美性為代價的。在受眾的眼中，這種作品中的筆墨不過是物象的基本組成部分，筆墨功力再深厚，而人們也習慣于看那種逼真的畫面形象，不大顧及筆墨本身的韻味了。這樣的形式處理顯然背離了國畫表現的真正意義，所謂中國畫的特色也就不那么純正和地道了。當代水墨人物畫家所正在進行的藝術創作與水墨實驗，正是在傳統水墨畫的基礎之上，立足于中國哲學與審美的意象思維觀念，來發展和拓展水墨表現的形式語言。如周京新人物畫水墨用得非常鋪張和恣意，畫面上的人物從頭到腳，輪廓之內無不由一塊塊變化微妙、濃淡不一、水分充盈的墨色來造就。有意的點畫和偶發的肌理互為映襯，大有筆意縱橫、墨味盎然、筆無定法、墨無成規的味道。而畫家曹寶泉消解迷茫與困惑的途徑，便是放情于水墨世界，其作品中水墨的筆性和墨性的表現性與實驗性在此成為最好的宣泄媒介。放縱率真的筆線和渾然厚重的墨韻就是對傳統筆墨方式的顛覆，畫中多處彌漫著水墨沖動，筆線與墨韻在畫中旋轉、分裂和攪拌的狀態中分崩離析，從而創造了屬于自己的水墨語言圖式，完成了一次自我的視覺革命。

我們也可以看到一類現象，個別中國畫家在水墨畫的創作中只是一味地迎合、模仿西方現代主義的藝術形式，去迎合西方人的審美趣味，結果看似吻合、接近了現代藝術的形式語言，而實際上這種對中國水墨畫的探索缺乏文化與哲學精神的根基，其水墨畫的“原創性”是乏味的、不著邊際的。對于水墨人物畫的創新，我們要否定的是束縛創造力和想象力的一切傳統和新的傳統，而不能拋棄對創造新藝術有用的觀念和實踐經驗。觀念的新和藝術語言的探索，在宏觀上說是沒有邊際的，但是任何藝術家都不能脫離生活的空間和時間，而去漫無邊際、胡亂編湊地去創造。

當代表現性水墨人物畫的筆墨形式創造是非理性的產物，何種筆墨形式是在創作中隨性而起的，并不是預先準備的模式。因此，它是不能預先選擇的，它受制于主體藝術境界、修養及主體心理模式。故清陳撰說：“大滌子云，作畫多用悟墨，悟者無心，所謂天然也。”這正顯示筆墨藝術的偉大，也充分佐證了中國繪畫是筆墨形式的藝術。所以，觀察生活，揣摩表現生活的手段，才能適應新的要求。而掌握現代筆墨技法是再現自然的、社會的、生活的內容，使畫中主題在形式美的襯托下更具藝術的感染力。傅抱石云：“思想變了，筆墨不能不變。筆墨技法不僅僅源自生活并服從一定的主題內容，同時它又是時代的脈搏和作者的思想、感情的反應。由于時代變化了，生活、感情也跟著變了，筆墨當然也就發生了變化。”

結語

水墨人物畫中筆與墨之間的關系并不是孤立的，墨色的變化唯有依靠筆的揮灑才能使物象渾然一體，顯示出和諧統一之美，筆法也唯有借助墨的渲染，才能更好地再現出物象的萬千之妙。所以，畫家若要生動形象地表現自然和生活，就必須緊緊依靠筆墨二者的整體配合，從整體上把握大自然所具有的特性，使筆墨問題不再停留在一般的技巧性問題上，而是與畫家對大自然生機活力的體現和人生的感悟聯系起來，以達到以形寫神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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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啟（1979—），男，陜西西安人，贛南師范學院美術學院講師，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畫教學與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