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章總結了前人古籍書名研究的成果,指明研究中存在忽視書名起源、發展問題,材料選擇存在局限,材料使用混亂無序,缺乏理論支撐,研究對象比例失衡等五方面缺陷并提出了解決方法,即:書名起源與形制研究宜結合出土文獻,研究材料來源宜以古代目錄著作為依據,書名研究需借鑒關于“名”的理論,書名研究應注意一些高頻字的使用。
關鍵詞:古籍 書名 書名研究
中圖分類號: G256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3-6938(2011)02-0134-05
Research on Chinese Ancient Book Title
Huang Wei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of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64)
Abstract: Based on a summary of the study on ancient book titles, the paper indicates deficiency in five aspects, such as neglecting the source and development of book titles, confined in material selecting, lacking theoretical support and imbalance on selecting research object. On account of these problems, the paper points out the resolution methods and the general rules for these research, that is the source and form of book titles should be combined with excavated documents;material selecting should be based on ancient bibliography, the study should use related theory for reference, and to pay attention to the high-frequency words.
Key words:Chinese ancient book; book title; research on book title
CLC number: G256 Document code: AArticle ID: 1003-6938(2011)02-0134-05
書名作為書籍之眼,是書籍的重要組成部分,人們關注古籍書名的歷史也由來已久,但目前尚未對研究現狀進行總結,研究中存在的問題亦無人指明,這無疑制約了書名研究的深入。有鑒于此,本文在總結前人成果的基礎上,明確研究中存在的缺陷與不足,探討了解決問題的方法,進而指出書名研究當遵循的一些通例,希望對今后的研究工作有所幫助。
1 現狀回顧
綜觀當前古籍書名研究成果,大致可分為兩類:其一,對某具體書名含義、命名原因的解說,屬書名個體問題研究;其二,對某類書名共性特征的考察(如同書異名、同名異書等),屬書名共性問題研究。兩類研究又均可大體以1949年為分界線,劃分為前、后兩期,前期可稱為書名研究的自發期,后期為書名研究自覺期。
1.1 書名個體研究
所謂書名個體研究,是指人們針對某一具體書名的含義、命名原因等問題所進行的研究工作。這一工作可追溯至先秦時期。《易緯乾鑿度》云:“易者,易也,變易也,不易也”,為對《周易》書名中“易”含義的解說。其后解說書名含義、命名原由的現象更為普遍,并一直延續不絕。如《漢書·藝文志》曰:“《論語》者,孔子應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于夫子之語也。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1 ]唐司馬貞《史記索隱序》云:“今止探求異聞,采摭典故,解其所未解,申其所未申,釋文演注,又重為述贊,凡三十卷,號曰《史記索隱》。”[2 ] 均為對書籍命名原因的解說。在前期書名個體研究中,書名含義闡釋與來源考索并不以書名研究本身為目的,而是為書籍內容的闡釋服務的。因為書名作為書籍的一部分,多為對書籍內容的提示或概括,了解書名含義或命名原因,對書籍內容的理解大有裨益。此時研究成果也一般不以獨立的形式出現,而主要存在于:
其一,書籍序言中。如杜預《左傳序》:“春秋者,魯史記之名也。記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時,以時系年,所以紀遠近,別同異也。故史之所記,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時,故錯舉以為所記之名也。”[3 ]上舉司馬貞之例也為此類。
其二,目錄著作中。目錄中對書名進行解說的傳統自劉向《別錄》始,如《戰國策書錄》曰:“中書本號,或曰《國策》,或曰《國事》,或曰《短長》,或曰《事語》,或曰《長書》,或曰《修書》。臣向以為戰國時,游士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宜為《戰國策》。”[4 ]劉氏解釋是書為何定為“戰國策”,即為對這一書名命名緣由的說明。其后目錄書多繼承這一傳統,如《漢書·藝文志》云:“夫孝,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也。舉大者言,故曰《孝經》。”[5 ]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鹖冠子》解題云:“班固載:‘鹖冠子,楚人,居深山,以鹖羽為冠。’著書成編,因以名之。”[6 ]至《四庫全書總目》集為大成,《總目》中書名釋義之語極多,具體內容大致可分為闡旨、溯源、釋典、釋詞、正謬、明體、標類七類。[7 ]
其三,相關研究著作中。《禮記正義》引鄭玄《三禮目錄》云:“名曰‘中庸’者,以其記中和之為用也,庸,用也。”[8 ]為對《中庸》書名含義的解說。上舉《易緯乾鑿度》中對書名“易”的解說亦為此類。
綜上可見,書名個體研究前期成果雖多,但從釋義目的與存在形式看,此時研究工作仍停留在自發階段,書名釋義是為闡釋書籍大義服務的,書名并非學者所關注的獨立對象。以此視之,此時尚不能稱為真正意義的“書名研究”。真正意義上的書名個體研究出現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與前期不同,此時對書名的解說不再作為闡釋書籍大義的手段,而是成為學者專注的對象,這標志著書名個體研究進入了自覺期,其主要表現為,此時集中出現了一批專以書名釋義為職事的書籍與論文,如《中國古今書名辭典》[9 ]、《中國古籍書名考釋辭典》[10 ]、《書名常用詞語例釋》(上、中、下)[11 ]、《中國古籍難解書名例釋》[12 ]等。
1.2 書名共性研究
人們對書名共性問題的關注開始較晚,就筆者所及,最早者為唐代學者對“大小題”問題的討論。如陸德明云:“《毛詩》,‘詩’是此書之名,‘毛’者,傳《詩》人姓,既有齊、魯、韓三家,故題姓以別之,或云小毛公。加‘毛詩’二字,又云河間獻王所加,故大題在下。馬融、盧植、鄭康成注三《禮》,并大題在下。班固《漢書》、陳壽《三國志》,題亦然。”[13 ]孔穎達云:“‘詩’者,一部之大名。‘國風’者,十五國之總稱。不冠于《周南》之上而退在下者,按鄭注三《禮》、《周易》、《中候》、《尚書》皆大名在下,孔安國、馬季長、盧植、王肅之徒,其所注者莫不盡然。然則本題自然,非注者移之,定本亦然,當以皆在第下,足得總攝故也。班固之作《漢書》,陳壽之撰《國志》,亦大名在下,蓋取法于經典也。”[14 ]其后學者于此也多有論說,如清盧文弢《鐘山札記》、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葉德輝《書林清話》、臧琳《經義雜記》等書對“大小題”問題均有討論。
除“大小題”被廣泛關注外,清代學者也注意到書名其他共性問題,如章學誠《文史通義·繁稱》討論了書名簡稱、一書多名的現象;《文集》則指出書名以“集”命名出現的時間等問題,對后世書名研究頗具啟發意義。總體來說,書名研究工作前期,人們對書名共性問題關注較少且多為散論,并無專注于此的學者與專著出現。但前人的研究工作與成果的積累,對后世研究無疑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
書籍傳播過程中出現的各種復雜因素,致使某些書名呈現出的共性特征日益突出,如由于標新立異、避諱等原因導致同書異名現象,由于書籍內容的限制或流通不暢導致了同名異書等。[15 ]類似問題的大量涌現,促使人們對書名共性問題的關注不斷升溫,加之受前人(尤其是清人)研究的啟發,建國后書名共性問題成為學者自覺的研究對象。其中,涉及此問題的代表性著作主要有四部:第一為張舜徽《校讎廣略》。書中設“著述標題論八篇”,對古書書名特點進行歸納,為新時期較早涉及書名共性問題的著作。第二為余嘉錫《古書通例》。①是書設“古書書名之研究”一章,首次明確標示以書名為研究對象,創獲極多,對后世影響也最大。其中“古書多摘首句二字以題篇,書只一篇者,即以篇名為書名”、“古書多無大題,后世乃以人名其書”[16 ]等結論幾成定讞。第三、第四為杜信孚《同書異名通檢》、《同名異書通檢》。②二書為備檢索之工具書,為同書異名、同名異書的研究工作帶來極大便利。且其影響尚不止此,作為最早專門著錄具共性特征書名的兩部書籍,其最大意義在于凸顯了書名共性研究這一課題,引起學者對這一問題的廣泛關注。
受上述專著的影響,一方面,在后來出版的目錄學或文獻學著作中,多專辟章節對書名進行研究。如程千帆《校讎廣義·目錄編》第三章“目錄的著錄事項”第一節標題即為“書名”;杜澤遜《文獻學概要》第七章設“書名”一節;曹之《中國古籍編撰史》下編第三章“編撰方法論”也有“書名”一節。無一例外,三者在具體論述中,均涉及書名形制、同書異名、同名異書等問題,受上述著作影響痕跡明顯。另一方面,以書名共性問題為研究對象的單篇論文也大量涌現,如張如青《古醫籍同書異名析因》[17 ]、繆詠禾《書籍的名與實——<同書異名通檢>與<同名異書通檢>》[18 ]等,可以說是受杜信孚二書的直接影響而成。
這一時期也開始使用新的研究方法,即從書名共性特征入手,對書名進行歸類研究。如曹之《中國古籍編撰史》一書把書名分為“內容有關”和與“與作者有關”兩類,前者又具體分為“以事件的主要人物命名”等十二類,后者分為“以著者的姓、名、字、號(包括封號、謚號)命名”等七類;[19] 王富強《古書命名方法摭談》一文把古書分為“以作者的姓名命名”等十二類。[20 ]研究中雖還存在一些問題,但這一方法為早期所無,是研究細化與深入的表現。
2 問題與不足
書名研究從自發到自覺的過程中,雖然在書名個體與共性研究方面都取得了一定成績,但由于研究工作建國后才進入自覺階段,屬新興學科,也存在諸多問題,而這些問題已制約了研究工作的深入。具體而言,前人研究存在以下五方面不足:
2.1 忽視書名起源、發展問題
任何一門學問欲稱其為專門,追溯其起源、厘清其發展脈絡,進而明確發展過程中各階段特點,當為首要任務。書名研究亦然。近年,來新夏先生倡導建立“書名學”,已得到諸多學者的響應,[21 ]但直至目前,關于書名起源與發展問題的研究幾為空白,所以厘清此問題為書名研究工作的當務之急。
2.2 研究材料的選擇存在局限
在書名形制研究中,前期研究者主要依靠對傳世文獻的考索得出結論,如盧文弢對“大小題”問題的考察。[22 ]后期研究承襲了這一方法,余嘉錫《古書通例》涉及書名形制問題時,所用材料仍以傳世文獻為主;張舜徽《校讎廣略》“著述標題論八篇”亦然。其實,從傳世文獻中發掘信息對書名形制研究固然必要,但若能以對出土文獻實物的考察為基礎,輔以傳世文獻記載,所得結論顯然要更為直觀可靠。前人沒能采用此方法主要是受限于客觀因素:諸家涉及書名研究的著作均成書在20世紀70年代前,而此時銀雀山漢簡、馬王堆帛書、甘肅武威漢簡、云夢睡虎地秦簡、上博戰國楚簡等簡帛古書尚未出土,簡帛古書書名形制究竟如何,尚無實物可供參照。現今出土簡帛中豐富的書名材料,已為我們以實物研究古書書名形制提供了可能,但遺憾的是,研究者仍沒能轉變思路,自然難有突破。③
2.3 研究材料的使用混亂無序
此點主要體現在,對研究材料的使用采用隨機方式,忽視不同時期書名可能有不同特點的事實,古今混用,無系統性可言。如《中國古籍編撰史》“書名”一節“與內容有關的書名”部分,“在原書之前加上與內容有關的冠詞”條指出,書名前常用冠詞有“新編”、“增訂”、“繡像”、“評點”、“新刻”、“注解”、“京本”等。[23 ]但實際上,此類書名直至宋代印刷術普及以后才出現,并非唐前書名特點,作者于此并無交待,忽視了書名時代性差異,使論述出現了偏差。又如王富強《古書命名方法摭談》把古書的命名方法歸為十二類,但前七類用做例證的書名中,除“以作者所任過的官職命名”首條例證用《史記》外,其他例舉書名均屬集部,王文旨在討論古書書名全體,而例證材料的選擇則易給人所論為集部書名特點的錯覺。[24 ]產生類似偏差的根源均在于材料使用的無序。
2.4 缺乏相關研究理論的支撐
前人書名個體研究長期停留在書名釋義、命名原因考述層面;書名共性研究則集中在對書名形制的考察,對同書異名、同名異書的鉤稽歸納。今日書名研究仍如此,沒能在前人基礎上更進一步,借助或構建書名研究相關理論,推動研究工作的深化。
2.5 研究對象比例失衡
主要表現在:其一,對現存流傳較廣的書籍書名關注較多,對流傳不廣或亡佚之書的書名關注極少。其二,對書名反映作者個性問題的關注較多,對書名中反映出的社會、政治、經濟、風尚等共性問題的揭示較少。
以上五方面不足與缺陷,致使目前書名研究仍停留在書名釋義、共性歸類等淺層面。雖早在1990年張召奎就以“中國書名學概論”為名出版專著,[25 ]但是書以上五方面問題均不同程度的存在,書名研究并沒有因其出版而得到實質性推進。書名研究仍不能被視為一門相對獨立的學問而稱為“書名學”。
3 方法創新與理論構建
筆者認為,欲克服以上不足,使中國古籍書名研究工作有所突破,當遵循以下幾個原則:
3.1 書名起源與形制研究宜結合出土文獻
一般認為,書自簡帛始,甲骨、金文、石刻均不可稱為書。[26 ]書名作為書籍的一部分,必須以書籍的形成為前提,“書”為皮而“書名”為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故書名起源問題當從簡帛古書入手考察。中國書籍從簡帛始,大致經歷了“簡帛”、“卷軸”、“冊頁”三個時期,對書名形制的研究,就是考察書名在不同時期題寫特點與沿革關系。所以,書名形制研究也當按簡帛、卷軸、冊頁的劃分進行。通過對每一時期實物的考察,結合傳世文獻的記載,揭示各時期書名形制特點。簡帛時期書名形制當以出土簡帛古書實物為主要依據。漢《熹平石經》、魏《正始石經》在當時影響極大,如《后漢書·蔡邕傳》載:“(《熹平石經》)始立,其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余兩,填塞街陌。”[27 ]石經為官方刊定,不僅內容為時人普遍認可,其刊刻形制也應是仿照當時書籍的一般樣式而來,具有范本意義。故漢、魏石經殘石也應成為簡帛時期書名形制研究的重要參考。同理,卷軸時期書名形制,應以對敦煌藏經洞出土古書書名題寫形式的考察為主要依據,以《開成石經》及《房山石經》隋唐碑刻部分為重要參考。至于冊頁時期書名形制,則可通過對存世宋元明清各時期古籍實物的考察歸納總結。
3.2 研究材料來源宜以古代目錄為依據
如此處理的原因主要有三: 第一,可克服前人研究缺乏系統性的缺陷。如前所論,書名研究存在材料隨機、古今混用的問題。古代目錄著錄書籍時一般是按書的內容性質歸類的,性質相同或相近的書籍在目錄中往往會列于一處。由于書名大多是對書籍內容的提示或概括,同類書籍書名多具相似性,故具相同特征的書名在目錄中也會相對集中。另外,在古代目錄書中,同類書籍一般是按成書先后排列的。因此,按目錄分類進行書名研究,便于以同類相從的方式系統考察書名特點,使研究范圍內的書名以一種有序的方式排列,最大限度地涵蓋所有書名對象的同時,又可兼顧書名有其時代特征的因素,進行系統、有序的研究。
第二,克服前人研究對象比例失衡的現象。書名研究失衡的一個顯例為:對諸如《世說新語》、《文心雕龍》等流傳較廣的書籍書名研究較多,而對于《神農》、《青史子》等已亡佚之書的書名則關注極少。欲克服這一缺陷,以目錄為依據是可行的方法,一方面,由于古書多亡佚,目錄實際已成為了解很多古書的唯一途徑;另一方面,書名為目錄著錄中之首要者。最精簡的目錄如《遂初堂書目》,著錄項僅有書名,說明目錄中其他項目或可省略,但書名卻是必要項,可以說沒有書名就沒有目錄。所以,欲了解古代特定時期書名特點,舍目錄而不能辦。
第三,目錄著錄書名與傳世古籍書名相比,有時更能反映出書名的原貌。由于古代目錄的著錄對象一般為當代或前代的書籍,其中可能保留了原始書名或書名的較早形態,從目錄入手進行書名研究,有利于考釋書名的沿革變化。如《世說新語》一書有“世說”、“世說新書”等十多種異稱,[28 ]“世說”之名見于《隋書·經籍志》,唐宋古籍稱引也多有作“世說”者,而此書傳世各版本均不題“世說”之名,所以對《世說新語》書名的考查,須結合目錄才可能厘清其演變軌跡。
但以目錄為依據進行書名研究須明確兩點:其一,對目錄的使用應有主次之分。筆者認為,由于國家藏書一般較個人豐富,正史目錄往往能反映特定時期著述大略,所以,古籍書名研究當以正史目錄為主要材料來源與研究依據。舉例來說,研究唐以前書名當以《漢書·藝文志》與《隋書·經籍志》為主要依據。其二,任何目錄對其限定范圍內書籍的收錄均不會著錄無遺,正史目錄收書的豐富性雖為私人目錄不可比擬,但由于主、客觀原因,也均有缺失。如《隋書·經籍志》“其舊錄所取,文義淺俗、無益教理者,并刪去之”[29 ]的主觀刊落行為;又如官方無收藏而民間有傳本的客觀制約,均會造成正史目錄錄書的缺失。[30 ]這就需要以私人目錄、《儒林傳》及史料筆記等記載為輔助材料以補目錄之缺,盡可能還原某特定時期著述整體面貌。此材料鉤稽工作本極為繁重,幸而前輩學者所作補各史藝文志的工作實質即為此,為以目錄為參照進行書名研究提供了極大方便。可作為材料補充來源者如姚振宗《漢書藝文志拾補》、《后漢藝文志》、《三國藝文志》,文廷式《補晉書藝文志》,徐崇《補南北史藝文志》等。④
3.3 書名研究需借鑒關于“名”的理論
書名研究之所以一直停留在書名釋義、共性歸納階段而無法深入,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缺乏理論的啟發與支持,故借助相關理論對書名研究的深入將大有裨益。
從語言學角度看,書名問題實際可納入名稱指稱問題中。關于這一問題,當代語言哲學有兩種代表性觀點:一為由弗雷格、羅素提出,后由維特根斯坦、塞爾等補充的“描述理論”(Description Theory);一為由克里普克、普南特、唐納蘭等人所主張的“歷史的因果指稱理論”。前者認為,專名與通名均有內涵,具可描述性意義,它們的實質為一些簡化的或偽裝的摹狀詞,或至少與這些特定的摹狀詞同義;后者則認為,我們給事物命名時,所依據的不是我們對名字意義的了解,而是這個名字與某種命名活動的因果聯系,它們不具有嚴格涵義上的指謂功能,而只是通過某種歷史的因果鏈條使用它們進行指稱。[31 ]書名的產生,實際上就是一個命名活動,即賦予物質的“書”一個具體稱謂的過程。所以,書名研究若能于以上理論有所借鑒,無疑將對眼界的開闊與思路的打開有很大幫助。
從中國傳統理論看,書名與書實際為名與實的關系問題。中國古代有關注名實問題的傳統,公孫龍、惠施等名家有關于名實問題的諸多辯題,荀子則針對名家“亂名改作”的行為,作《正名篇》予以駁正。雖然諸家關于名實的討論具有濃重的政治與倫理色彩,但拋開時代特征,從語言角度審視他們的討論,實際諸家涉及的是詞與詞所反映的客觀事物的關系問題。《尹文子》曰:“名以檢形,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檢名。察其所以然,則形名之與事物,無所隱其理矣。名有三科,法有四呈,一曰命物之名,方圓黑白是也。二曰毀譽之名,善惡貴賤是也。三曰況謂之名,賢愚愛憎是也。”[32 ]若把“命物之名”推而廣之,實際包含了書籍命名。所以,了解中國古代名實思想,對書名研究有理論指導作用。不惟如此,由于名實思想源遠流長,早在春秋戰國時已深入人心,持有此思想者又多為書籍的生產者(如荀子),故這一思想極可能對書籍命名活動早已產生了直接影響。
3.4 書名研究應注意一些高頻字的使用
如此處理的好處在于:其一,克服按部類進行書名研究的局限性。按目錄分類進行書名研究有諸多優點,但也有其局限性,即某些具共性特征的書名,可能由于書籍內容性質不同而被歸至不同部類之下。如此,按目錄分類研究就可能忽視此類書名所反映的共性問題。以《隋書·經籍志》收書為例,其中書名含“春秋”二字者,《春秋議》歸入“經部·春秋類”,《魏氏春秋》入“史部·古史類”,《晏子春秋》入“子部·儒家類”,《呂氏春秋》入“子部·雜家類”,《任子春秋》入“集部·總集類”。若不能突破部類限制,這一共性特征則可能被忽視。從高頻字的角度來考察這類書名不失為克服此局限的有效方法。
其二,有助于透過書名發現其背后所反映出的風尚、政策或經濟等方面傾向。在書名用字上,某一時期可能會出現一些字使用相對頻繁的現象,而這些書名可能不在同一部類之下,打通部類界限,以共時眼光觀照此類書名,便可能從中發現影響書名變化的深層原因。如廖伯源指出好“新”為有漢一代社會風尚,當時出現一批以“新”命書的現象,如《新語》、《新序》、《荀聊新書》等與此風尚密切相關。[33 ]相反,我們也可以說,帶有“新”字書名的大量出現,正反應出漢代社會好“新”的社會風尚。
要之,前人對中國古籍書名的研究工作雖取得了一定成績,但總體上尚處于起步階段,研究方法、研究理論及研究中需遵循的原則等諸多重要問題,亟待研究者共同努力進行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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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黃威,男,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