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 銘
那散落在草葉里的
便是我了——
她像個壞人。掩著驚慌,與破碎
盡量保持微笑
她憂傷在傷口里,背對炊煙
披滿陽光和月光
草根下的孤獨,頻繁地搖曳
她的黃色愛人,弱小,而偏執
在死去之前死去。她想著
一口氣,就吹散了塵和土,吹散了
自己
從極端到異端,貧窮顯得一無所獲
風,無力地返回空穴。眼神,滴落在 墓碑上
那里適合瞑目,恰好醫治她的失眠
癥,抑郁癥
她想著,不想寫下一個字。名,和姓
沉默得像個壞人
聽雨記
夜在咬噬
瓦罐里傳來我的嗚咽
我廢棄的詞,一遍遍跳入深水
人群里,有我無處安放的
肉身。它褪下紅裙
斜睨我的窗口——
我窘迫 與盛大的空了
溺水的人,被反復地
洗滌。新的聲響,在我的舊物里
滴。答
腳步聲聲,誰的嘴唇翕動
誰,在敲擊
恢復那個冰冷的命名
像心跳。一滴滴走近我
齒痕清晰。我的左手
陷在右手里,狹長的街巷
遞給我夜的手掌
潮濕的手掌。我接住了我——
一個黑暗的詞
村中女人,或我
身份,是一枚薄薄的紙片
秋風正席卷,那粗糙的一筆
再無丟棄之物了
我的黑白房間。姓名垂落地面
愛,缺失水和鹽
文字的脈搏,在糧倉里
正發生著霉變。不要再追問
我的泥土
我沒有水,更無處萌芽
額上的孤獨,只喂養無根的野草
白茫茫的墻壁
遠離城市。星辰。玫瑰花瓣
屋頂的炊煙,遺漏下一朵
修改過的容顏
沉默。羞慚
遮掩我體內的亂發。和秋天
白 日
陽光又坐回到木椅中
那反復。宛若新生
而房間,有著炊煙一樣的表情
那被風斬斷的
起起,落落。那眼神
我手里的杯盤,已所剩無幾
它要趕在落日之前,再碎裂一次
它一枚枚新鮮的閃電,會再次闖入
昨天的場景
仿佛老去的,只有我,和我們
以及羞于說出的色彩
它們糾結,糾結于墻壁,于桌面
打翻白日背后的隱情
黑色的隱情。是的,黑色——
露 水
那么小
那么一點點。在手心里
滾動。接近我的冷,我的軟
它收集
收集夜晚——
濕潤的詞,透明的詞
說出我的眼淚
天亮時,獻給你——
灶 火
這是第二夜
說起灶火。說著最初的
母親氣息。接近老屋,童年。和手臂上掉落的灰塵
你一根一根地添柴。虛弱地
飄出飯香。雨天給予你的
被粗糙。被局限
方寸之內,我們潮濕,隱忍。不易選擇
你跟著炊煙出去,跟著母親
此刻,我替代你
坐在灶前。看著體內跳動的藍
企圖聲張,與翻越
窮孩子在棉花地里看我
窮孩子在棉花地里看我
用接近正午的疲憊
用他新長出來的,饑餓葉子
他看我——
繞過村莊低矮的眼睛,他的枯井
表達著我的疾病
他拉扯出青桃,和密密麻麻的蟲洞
荒涼了我所有收獲的名詞
摘下他白云般的頭顱,他焦渴
無辜地看我
落日漸漸融入我的呼吸
日復一日,我坐在他沉默的啼哭上
這尖銳的手指——
路遇。漂流者
天灰蒙蒙的
你的眼神,灰蒙蒙的
一秒鐘的對視里,撲簌簌的雪
從枝條上下來
你一片片數著。過往的風
帶走了它——它們
你的頭陷在荒涼里,臟污的手里
大包。小包——身份不明的肢體
躊躇著。向左,還是向右?
我在瞬間離開了你
像你失去的一個標簽
向著冰冷,正在飄飛的雪片
空房間
要夜夜聆聽。空寂
走過舊房間,舊地板
腳步愈來愈深,愈來愈遠。它呼喚
呼喚窗外的風,穿越門下的縫隙
抖動這空穴。這每一粒塵埃,每一面衰老
破損的墻壁。它塌陷
塌陷在角落。和老鼠們親密交談,繁衍——
黑色的花朵,褐色的夢魘
用綠瑩瑩的眼神看我,用凄厲的
聲音。磨牙——
在我的腳趾,在我失眠的水面
秋 來
低一點
再枯萎一點,我的七月
低于生活的水面
一朵棉花的誓言,于風中
吹來清涼之響
雨的行徑,一直向下
溺水者,收起唇語,收起瑣碎的紅
我回到秋天
一朵花的睡眠,悄悄展開
那三月
額頭的露水清醒。光線
幾欲斷掉
三月,露水般消退
退于一場劫持——
這被縱容的返青人,桃花潛伏
它努力開出聲音,紅色
用折疊的火焰看你。用蝶
那時,小蟲們細密地走出章節
氣息短促。下一個環節
你開始拒絕。摔碎鏡片
開始瑣碎,白。亦或是廟宇
冬日見
見暖陽。西去
一條溝壑,寫靡靡之音
見你頭上荒草。減去幾分,白幾分
見欲望之水,拾級而上
池中之物,只管酣睡。只管去烏有里
安置肉身
見白馬,一路幻作黃昏。酒杯里
映出人臉,小巷
我猜想,臆想,妄想。老屋里
拖長長的九尾
掐滅一朵雪花,我說:
空乏。說蹩腳的鄉音,返回他國
從一首詞里看你
從一首詞里看你
你比黃花瘦
南宋的黃昏,低到酒杯
你不語。低頭飲酒,飲香爐里
飄散的光陰。佳節又怎樣
綠肥的句子不在
你的江山,和愛不在
書上畫的女子不是你
你不畫眉,只在鏡子里寫字
你卷西風,卷愁云
卷我看你的眼神。窄窄的衣袖
藏不住暗香。你只問
“銷不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