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上的蔚藍(組詩)
有一個詞叫作“暴力”
從類人猿到superman,龐大的隊伍,
踏著凌亂的步伐, 從石頭,陶罐,
青銅,到鈾,
從女媧的小腹,雙乳,鎖骨,頸項,
到光潔的額頭,
以及頭頂之上的祥云,新嬰的誕生,
嬰兒們烏黑的眸子
卻還沒來得及看風景,邪惡的土壤
里已生長出暴力,
轟然倒下的是你,是我,是席地而
眠的愛人……
面對大海,我突然想哭:這唯一尚
存,未被割據的蔚藍
正滴著浪花的血,向最后的毀滅,
滾滾翻涌
大海的赦免
滸苔封鎖,暗流凸起,大海,
你帶來的愛又苦又咸。面對你,我
不想啟用其他儀式,
比如,膜拜神明為你燃香祈福——
你是否太平,天下是否太平和我的
祝禱無關。
而一些浪花沉睡,一些浪花頹廢,
放肆的海盜船瘋狂侵淫著你,時局
如此,
只要漠視你的人一出牌,驚濤駭浪
后血色沙灘上就會
躺滿停止呼吸的大批魚群,看你的
人就會
滿臉淚水……
大海,和平與愛的秘籍就藏在你的
深處,
趁今夜尚有藍色的風在月亮上吹,
我虔誠地從上古
取來一片甲骨,用那些靈異的文
字,感恩你的赦免。
靜海的饋贈
靜坐海邊,她在月光下打開了柔軟 的骨縫,
輕輕喚出身體里豢養了
多年的浪花。
大海安詳,一張老唱片播放著云層
上的低音,
艾米莉·迪金森的白衣 深陷在海水,
仿佛時間的盡頭,只適合存放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她把豢養多年的浪花放歸,
用大海的紙張
觸摸一段往事,上面寫滿不向浪潮道及的記憶。
午夜的海,均勻地呼吸,
收起了云的憂傷。
礁石潮濕,黑羽毛優雅平靜,落下
來,落下來……
海 潮
——請涉過那一片海,靠近彼此……
不用害怕,你,和我的位置
足夠安全。愛,本該就是一曲優美
猶如 聶魯達的《二十首情詩和一
只絕望的歌》
我愿意
最充分地享有激蕩
燃燒的念頭
讓那一叢美妙,搖曳的海苔,纏繞著
我們
墜入深海
屬于我們的海潮
去了 又來,去了
又來……
也許有一天,我必須走開,請允許
我 把你和這片海
變成大朵蔚藍涂滿額頭,
好吧,親愛的人,就讓我和你一起
回家吧
閱讀筆記
1
他在最合適的時刻,擁有了自己的一匹烈馬
那時,大片的胡楊林悲壯地死去,
天狗吞日,叛逃者偷走了最亮的太陽,
他無所畏懼,騎著他的烈馬沒日沒夜地追。
后來,他累了,在“我行我素”中活過一段旋轉的日子。
后來,他有些倦,憩息在一座繁榮又衰退的城市里,
他把這樣的光陰叫做“相對木訥”的中年,一個叫做
“左岸”的茶房里留下了他的影子,
他長時間坐在那里,不說話,只是淡淡地回想著往昔
隱于 沉默的竹葉和倒下的胡楊林之間。
再后來,“左岸”沒了,他也空成了“空”……
任孤單的花瓣和葉片灑落在荒冢
2
有一天,她在路上遇見了他(路過的人都會記住他)
他是她陌生又熟悉的人——
冷酷而鋒利,有著“激烈的內心,和安靜的血肉”
他的側影如此清晰,隱秘著慈悲的胡子成為他的象征。
她飛翔的時候,他靜止不動,
而她以為自己已經到了那塊心馳神往的土地——
大片的太陽花和棉朵那么干凈……
她猜想,他活在各種傳說里,溫暖的,寒冷的
潮濕的或者傷感的……關于他真正的故事
其實她還不知道
此刻,她抱著肩膀坐在天山之上
在有關他的編年史里,擰亮那盞虔誠擺放在胡楊林
間的神燈
3
握一支不動聲色的筆,在凜冽而肅穆的穹頂上
他寫詩,齒狀的冰塊傾瀉下來,或者
緘默的雪花在飛舞
他握著筆,在冰雪的暴力中 逆風而行
從他的眼睛,雙腳和心臟里流出來的 血 凝固成詞,
一種“可怕的美”,在“痛苦的精確性”里誕生
他 仍然咬著唇,沉默不語,在時間的出口,在光中消隱
——而她 在他搭建的帳篷里
看著“共同的命運”發生,心里的疼一點點地變大
褪去帶血的鱗片后,她成了馬背上的
一尾人魚,在天山上飛……
懷 柔
大疆的一半或者更多將被拱手相送
麥子,稻谷,結滿果子的樹木,金幣,數不清的金童玉女
樣樣俱全,還有
少女那花朵一樣的愛情,以及 夜鶯在月光下的婉鳴
哦,窒息!想到這些,我羞愧于我的失語
——我的大疆 失守了
一節節 正謙恭成燦爛的潰敗,而我 繼續假裝歡
喜,假裝忠誠!
聽任一顆心茫然地撞向越來越凄厲的風聲
——風聲急!
在最后的淪亡到來之前,我只想 在我的疆土之上
盡情地旋舞
——保羅·策蘭說:“一個最痛苦的在說,永不”
方 向
最初的感動,來自五月風中聚攏的漿汁,
一點點,從張開的葉脈滲入根莖,素樸而華美。
記憶里珍藏的麥花停止了瘋長,
但從未結盟遺忘,
她由此領悟和得到的歡樂,比一紙契約或者
終生的陪伴走得更久遠。
田野正變得金黃,麥子散發出淡淡的芳香,
循著飽滿,善良的方向,
你隱入麥田,
安靜,沉默,心甘情愿,等待一個緩慢而虔誠的人,
你要忍耐,寬諒,直等到她完美無瑕,
等到她披著麥香的衣衫,眼角里含著朝圣者的霞光,
向你而來……
坐 標
麥子就快成熟了。
沐浴在夏日風里,她在合適的位置安頓自己,
靜靜地守望著麥田。
日復一日,她舍不得睡去,舍不得
放下心中的節氣。
她潛心美學,類似坐禪和新月的清真,
學會了熄滅和節制。
她其實很揪心一棵麥子,愛上一種帶刺的牽掛,
也愛上了俯身埋首時的悄無聲息。
麥子正在變得金黃。
她愿親手為一棵麥子披上黃金鎧甲,
然后,欣悅地退后一萬步,
遙遙目望親愛的麥子幻化成一個人 遠征的身形。
那一刻,白云恬淡,蔚藍上升,
一切都自由地呈現,
她在純凈的清風中,看到了智者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