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泉詩歌

擠 出

擠出一個字的血水

擠出它的清淤，疼痛的風(fēng)氣

擠出深扎的刺

把這個字清洗

讓周圍的文字解除戒備

把筆畫拿下來分解

從頭練習(xí)

擠出萎縮的勇氣

在陽光下晾曬

心有文字的人

就能開口說話了

月亮上的村莊

去月亮上開一片荒地

種植河流、老屋、和村頭的關(guān)爺廟

圍扎鄉(xiāng)音結(jié)實(shí)的籬笆

趁著月亮沒有關(guān)門

去吧，快去吧

帶上木匠、石匠和泥瓦匠

帶上女人

先把炊煙點(diǎn)燃

把走失的名字一個個寫下

把嬰兒放在中央

快去吧，帶上墳?zāi)梗l(xiāng)土

村邊的那棵老槐樹

瞎了眼的婆婆和瘋癲的拐三

帶上磨盤，黃泥巴的土墻

和那條老黃狗

噢，要牢牢地把村名背上

趁著雨水充盈，趕快把它種下

那顆月亮就茂盛了

隱 約

二月的箭傷

在三月會醞釀一場發(fā)芽的預(yù)謀

我被風(fēng)完全遮掩

這始料不及的波折，一開始

就來得猛烈

我感到不安，一次敲開骨髓的

過程在所難免

走到三月的第三個臺階

似乎有一個貓咪，溜上去了

我正踩著這個音符

一傾斜就陷入迷霧

還未到時光的深處

這少有的霧氣，與隱約的迷香

將把一個事件的口子

拉裂到什么程度

風(fēng)居住的街道

他們擠向城市

他們沒有飛的欲望

他們的翅膀

一半折損在苦力市場

一半掩埋在

故鄉(xiāng)

收割的季節(jié)

——他們沒有回到村莊

他們丟棄了鐮刀

和五月的麥芒

他們的圍墻

在失修中塌陷

風(fēng)占領(lǐng)了

一整條一整條的街道

那些老弱病殘

守著一縷飄搖的炊煙

直抵年關(guān)

風(fēng)居住下來

風(fēng)嬉鬧著從一家房屋

跑到另一家房屋

看樣子它們

要一直侵占下去

我確信一些東西

已經(jīng)被人拿走

當(dāng)我年老的時候

我確信一些東西已經(jīng)被人拿走——

善良與罪惡

已另立新主

我識得這兩樣?xùn)|西

但我沒有再多的力氣指使它們

把后來者的靈魂吊在樹上

讓他做出選擇

我眼睜睜地看著

它們在別人手中上下顛覆

罪惡占據(jù)上風(fēng)

善良貶為可憐蟲，被踩在腳下

這是主的一切嗎——

我曾經(jīng)擁有過的

善與惡究竟怎樣支配過我的門戶

讓我脫盡最后一層人皮

四周空無一物

我聞到土和長夜的氣息在迫近

我甚至聞到腐爛的肉體——

被拿走的一些東西

卻拒絕了埋葬

若是這樣

還有多少時間在繼續(xù)分割

一個過客的世界

瓜

我抱緊你回家

在村口一步之遙的地方

我們停下

我們必須把丟棄多年的鄉(xiāng)音

一句句熟記起來

然后背著母親給奶大的乳名

讓村莊好好辨認(rèn)

我們離開村子太久了

你看這瓜蒂，都失去了太多的水分

你看這瓜面，土腥在一點(diǎn)點(diǎn)掉落

我們需要找到那些瓜蔓

把血型對上

把出生時的土地

再次跪拜

如果還能夠遇見母親

我們就跪下來

再聽一遍，她哽咽地叫出——

笨瓜瓜

聽 風(fēng)

讓我回到鄉(xiāng)下去

回到父母身邊

回到妻子身邊

回到孩子身邊

我一刻不能再耽誤時間

你聽外面的風(fēng)聲這樣緊

我怕偷藏的思戀

一點(diǎn)也帶不回故鄉(xiāng)

現(xiàn)在我的膽怯大過我的理想

我只渴望坐在一爿茅草屋下

看那只小狗在門外

輕輕打鼾

陽光好好的

鋪排在田園的土路上

鄉(xiāng)村好好的

安靜地生長著另外一些人

我叫每個親人的名字

他們都好好的

穿過庭院的葡萄架

再沒有遇到呼嘯的大風(fēng)

在他們身邊，你聽——

心兒多么安寧

說一些話

說一些話，說到歡喜里的

說到不歡喜里的

說到眼淚里的

說到嘆息里的

說一些話，

偷偷捉住每個字記住

或是隨風(fēng)吹走

有很多時候，我是一名聽眾

聽別人說一些話

有些話像瓷器跌下去

就碎了。有些話

卻是血液，柔軟中

帶著堅韌的沖擊

春 水

像得到神的暗示，我的指尖

在陣痛之后插入泥土

“披上春水的綠衣

發(fā)芽，開花，試著向上……”

如果真在大地扎根 裂開的縫隙

像無數(shù)雙手臂

將支撐著生命的傳奇

我尋找他巨大的背影，所謂的

無形的神秘。我只能在春水四溢的疆域

摸到他涌動的氣息

我渴望帶去感激

把歌唱的音符以虔誠的形式

呈給力量之手

我還有個小小的請求：

愿春天永駐

“別讓邪魔靠近”

讓仁慈

從胸腔里吹出暖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