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風雨詩歌

云水謠

一碰到那些會飛的姓氏

就忍不住抬頭望你

忍不住一個趔趄，撲到湖面之上

忍不住對一朵蓮，發出風的清響

但你不看我，只是對著夏末

擺弄著你的空鏡子

每當走過藍色果園

悠揚的琴聲，便吹起你的長發

我用鴿群粉紅的腳趾認領

認領一種預言，根植在我們的中間地帶

月色溜出來的時候，你猛然漲紅了臉

你一定撫摸過許多瘦弱的手

從一個海子走向下一個海子

從一個城走向下一個城

從一種絕癥走向另一種絕癥

然后，用十二種冷色調的水草

去喂飽那些候鳥的影，多美

你始終清清白白地亮著

透過長滿木耳的柴門，燈閃了一下

可那里不是你皎然的歸宿

你為云而生，為水而生

也為一種叫作詩的堿性植物而生

每當想到這些，蝴蝶就飛出滄海

夜 焚

1

終于，一天過去，我又回歸風雨中

的小島，在七葉草的草尖上

蟋蟀的琴聲已經荒蕪，自清朝以來，它們不再屬于詩人，不再屬于

某種欲望

夜色涂滿窗欞，秋天開始在脅間的小溪里洄游，并使那些瓜蔓充血

2

而我的茫然卻與一只狐無關，與一只硫磺熏過的手無關，與燈籠無關

向歷史的那端攀爬，我是玻璃質的星光，終于在黎明之前失語

3

一群不識字的天使在頭頂飛過，西伯利亞的謠言，讓它們瑟瑟發抖

我曾被它們的前世擊中，在三疊紀的琥珀里昏睡多年，直到被一把板

斧劈開

4

附著于命運的反面，可到底是塵埃，就算燒成青花又怎樣，還不是

銳利地醒著

我咽下蝴蝶，卻咽不下整個夏天，但一切就這么濃重起來，像拿鉛灌過

5

什么是不朽呢？不朽是雨聲中那些洞若觀火的黃花，是黃花上蜜蜂吻

過的小小憂傷

猛然腹腔里變得空空蕩蕩，如劫后的草原，如劫后草原上的云寂寞地飄著

子夜焚寄給露水，詩意焚寄給梅

花，飛蛾焚寄給篝火，然后，

我焚寄給冬天的第一場雪

釉

不著一絲明時的煙火

釉底的青花在耳輪上成型

——聽風

它們朝飲紅露，暮宿在眉關之外

之后是一個雨季的

忐忑

之后是柳笛聲聲

獨不見你來系纜

等花都落了，一群綠頭鴨折服于愛情

我就化身鸕鶿

等候在某個以鹽洗凈的渡口

你終于在煙雨中離去

來不及共我一聲月下的吟哦

與一杯愁時的菊酒

所有的筆墨，惟有在雪地上留白

把思念綁在腳上

等我醒來，等我醒來

就會大聲喊出著你的名字——

江南，哦，江南

比如頭疼

比如頭疼

我就會想到一名嫩綠的女子，在巖

石里狂奔

顯然她拒絕了意象的好意，以空曠

的姿態

維持著最初的預示：她是雪的妹妹

夜鶯說，“在月亮下相愛就是不幸——”

當眾荷蕩然無存，吞咽下一些耀目的黑之后

我會返身走進一條河的反面嗎

那些嘩嘩作響的西風正在交換戒指

并把固執的雪萊吹向路口

黑陶的祖先是火的種籽

這是他們從水中爬起，偶感風寒時想到的問題

寄居在初冬的短髭里，形而上或者

形而下的火

都無法給頭疼開出藥方，淚水另有其人

小小雛菊，小小霜的紅唇

于我的掌心上

都是她們斧鑿的痕跡，足以使一些記憶粗暴地走失

足以使無臂的天使昏眩于煤，你在凌晨提燈疾走

你可是我去年額上，烘烤的那只雕么

說給伊人

如果你一去不回/此后無數個日日夜夜/冷冷的天空不美

——這些話，說給伊人

1

朝陽路三十八號A座

這與一只雄性的紙鳶無關

暖陽照在肩上

抹白一些西風細而小的齒痕

冬天已經來了

心頭上蹲踞的鷹啊

為什么不說話

2

門關著

而窗是洞開的吧

而院子里的樹還綠著吧

而捧一捧黃土也吹不到黃浦江吧

中間卻有三年的泥濘要走

一枝花從輪椅上的詩里遞過來

而她的眼里還有淚光吧

3

我在夜里曾聽到濤聲

就趕緊翻一個身對著它

你在篝火旁誤入人世

最后一次

你總是在最后一次才告我

然后登上船頭

遠遠地去了

4

暖陽照在肩上

這與朝陽路三十八號A座

無關

一張書桌兩把木椅和萬種思緒

和一部電話沒有人打

電話的那頭是空無一人的海

那鷗是無土的新墳

5

漂流瓶里的風景不美

枯瘦的燈不美

灰飛煙滅不美

如果你一去不回

此后的無數個日日夜夜

冷冷的天空不美

6

你是海的女兒

你要把自己還給大海

在風雨凄遲的手上

你撒下銀子般奪目的光輝

在太平洋孿生的驚濤駭浪里

——你

浴火為神

7

冬天已經來了

窗還開著

樹還綠著

默契無言的紙鳶還在天上

無根地飄著

暖陽照在肩上

就像你秋水一泓的

眼睛

落日十四行

當不經意間噙住一枚鳥卵

在海的這邊，在初遇的冬天

你像石頭般墜沒，激起一些些鷗影

我將鉆木取火，在暮色成形之前

你是我的眼，是我含淚的眼

而詩意已經豐盈。那匹雪藏了半生的白馬

正從草原奔來，風從四面里吹過

不要熄滅火把，我要照我的萬里江山

你是我夢里失明的青鳥

你留下火紅的牙簽，以血的重量

剔我小小的肋骨，和縹緲之煙

“而你以沉默回應沉默——”

母性的黑陶啊，從古老的巖畫上

我看到梅花，正在耳輪上凋殘